棠篱好不容易救过来, 梨胭却倒下了。
鄢月扒开她的胸口,红点已经淡得近乎没有。
强弩之末,回天乏术。
死,不过几天的事。
棠篱坐在一边,听完鄢月吞吞吐吐的话,垂眸神色难辨, “我知道了。”
鄢月离开后,棠篱坐在床边, 握着她的手,缓缓沉入梦里。
梨胭没有出现在梦境里, 但和昌城追杀那次一样,梦里有梨胭的声音“棠篱,我要成亲。”
“好。”他哑声回答。
“棠篱,我要成亲。”
“好。”
“棠篱, 我要成亲。”
“好。”
“棠篱,我要成亲。”
梦里, 梨胭只有这一句话。
棠篱醒来,轻轻抚摸她的脸。
半晌。
一股细细的气流凝于指尖,他对着手腕一划,血痕突现,一小股血流汇聚,他贴去梨胭嘴唇, 殷红新鲜的血液润进她口中。
就在此刻, 神奇的事发生了, 梨胭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细小的伤口片刻便恢复如初,只留下外层血迹,大一点的伤口速度稍慢,然也惊人的一毫一点结起疤痕,仿佛棠篱的血是灵丹妙药。
梨胭不自觉吮吸着。
手腕处隐隐作痛,棠篱神色不变,将其更紧地贴过去,又酥又麻又痛,但棠篱眼里沉沉的雾气散开些许。
晚上的时候,梨胭醒过来。
棠篱正在打坐调息。
外面人声稀疏,好像有陌生人走来走去。
梨胭皱眉,坐起来。
棠篱睁眼,向她看过去。
梨胭望着他“外面有人。”
棠篱坐到她身边,“嗯,他们在搬东西。”
“什么东西”
“成亲的东西。”他道,“弥城盛产黄金美玉,这次回来,正好采购一些。”
梨胭咧唇一笑,面色红润几分,眼波盈盈,像深山里一枝带露的梨花突然绽开,生机勃勃。“真的吗”
棠篱颔首,嘴角亦跟着轻轻勾起,“七日后,我们一回楚都就成亲。”
梨胭一把抱住他,“成亲,成亲,成亲”她拉住他的手,突然放上自己的胸,“你摸摸,我心跳好快太开心了”
棠篱手一抖。
他不动声色收回,“嗯,我听得见。”
梨胭抱住他扭了扭,“不要,要你摸。”说着自己的手摸上棠篱胸,紧紧贴着他心脏的地方,陶醉闭上眼。
真好,心跳声。
两个人抱了一会儿,棠篱声音响起“我们结契,好不好”
梨胭一顿,第一次没有答应棠篱的要求。她缓慢而坚定地摇头,“不要。”
梨胭拒绝,棠篱的表情竟变得更加柔和。
“我只想成为你的夫人,不想变成任何人的奴隶。”即便是你。
两个人分开,棠篱和她四目相对,他缠住她的手,“我会尽量控制,可以吗如果结契以后,有什么事你不愿意,但迫于结契的影响说了愿意,我们定一个暗号。我绝不强迫你。”
梨胭眉头皱起,目光中透着不安,“我如果没有不愿意呢”
棠篱深深注视着她,“你是不是见过结契的同类”
梨胭一顿,点头。
“如果结契后情兽的所有情绪都被契主控制,只会心甘情愿服从契主,那大抵情兽已变成傀儡,只是听话的机器。若如此,结契后的情兽应是呆滞乖顺的,他是吗”
梨胭摇头,“她很生动。”
“生动、谄媚、言听计从,是吗”
“是。”
“生动,就意味着七情六欲一样不少。他的言听计从,都是自我选择。契主掌控着情兽的生死,又有特殊的关系压迫,情兽的行为必定会倾向于契主的喜好。但这不代表,你不会有自己的感受。”棠篱一顿,“我们试试,好不好”
梨胭看了他半晌,“如果不结契,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她反应过来。
棠篱一默。
他吐出一口气,重新看着她,“你做决定。”
梨胭深呼一口气,“结。”顿了顿,“我们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不是吗”
棠篱的毒,没有解。
死,不过早晚。
她想要成亲。死,也要是棠篱的夫人。
“好。我们定一个暗号。”
梨胭想了想,“那就亲亲我吧。”在压制的情况下表示拒绝,说撒娇的话应该很容易说出口。
“好。”
第二日,一行人踏上回京的道路。
棠篱离开悬月之前,给前台掌柜一信,“这是后续安排。”
五匹马悄然出城。
这边。
暗部和情战一夜。
暗部百人,死;鄢常一众,伤十剩五,逃匿幽山。
暗部。
谢瞳收到各地消息,锦城、桂城、江州、昌城、阳城,俱表示情兽现身杀人一案均为作假,兽爪抓痕,俱乃人为制造。
然,唯独没有弥城消息。
殷三苍目光冰冷,说出断定“叁二已死。”
只有死,才会没有消息。
全军覆没。
谢瞳垂眸,“贰五,你再带一百人过去。”
其他地方是假的,弥城是真的,人数还不少。
“你要的消息查到了。”
谢瞳看向他。
“叁确为叛徒,守城那日,放进一辆灰色马车。”
“是谁”
“悬月别庄。”殷三苍顿了顿,“自悬月门和七仙院出,暗部接收到的江湖人士锐减。”
谢瞳一笑,“它在弥城倒也罢了,分部挪到楚都是什么意思想和暗部分庭抗礼”
“之前没有发现它有针对暗部。暗部所辖之事,对方主动避忌,倒是很会示弱。”
“那可真奇怪。”谢瞳目光一暗,“避得越好,不就越表明它了解得越细吗”竟然还安插了眼线。
暗部近日被突然猖狂起来的情兽打得措手不及,一时疏忽,让悬月有机可趁。
现在二人俱回过神,是时候摸一摸悬月的底了。
四日后深夜,五个人悄然落到别庄门外。
棠篱一现身,东山飞至他身边,道“暗部那边”
棠篱抬手以止,“后日再说。”问道,“东西齐了吗”
“齐了。”
“今夜准备好罢。”
踏进门,喜灯红绸,万丈金纱,别庄内早已万事俱备。
东山躬身“已备。”
梨胭和鄢月猝不及防见此,俱“啊”一声,难掩惊叹。
梨胭目光灼灼,红红的烛光下美得不可方物,她看着棠篱,期待万分,“明天吗”
棠篱点头,“明天。”明天是结契的最后一日,梦里梨胭的黑线已经到手掌心。
梨胭飞出去,曼妙的红纱从她脸上拂过,她开心地闭上眼,感受着。
红烛的味道,熏香的味道,玉瓯、金桂、小南强、迷迭花的味道。
她睁眼,手摸过红灯笼、喜字、金丝流苏触眼所及,皆是奢华张扬的红色、金色、银色。
喜庆、美丽、令人心动。
她倏尔落到棠篱身边,眼睛灿若星辰,“嫁衣呢”
东山垂目“在夫人房间。”
梨胭瞬间消失。
下一秒,她又倏尔出现,看着东山“你叫我什么”
“夫人。”
梨胭一笑,风华绝代,“我喜欢这个称呼。”她一下子又消失了。
东山微不可闻一笑。
棠篱看着他。
东山和棠篱目光对上一瞬。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又是平时里少言勤慎的模样。
“此事做得甚好。”
“属下本分。”
棠篱微不可闻一笑,什么都没说,径直往后院去了。
他推门,发现门被闩上。
一抹曼妙的影子移到门边,梨胭道“鄢月说今晚我们不能见面,嫁衣也不能穿给你看,明天才可以。”语气里既期待又哀怨,既委屈又得意,“从现在起我就不出这个房间啦,你回去吧”
门上的喜字精致可人,棠篱心里软软的,颔首“好。”
转身欲走。
“等等”
他停住。
“你真走呀”声音娇娇软软,尾音颤颤,“你陪我说说话吧。”
“好。”
二人却一下子顿住,不知道要说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但就想他陪着。
两个人都不出声,然二人都像泡在温暖的水里,从里到外暖意融融。
梨胭背靠着门,床上摆着嫁衣。样式独特,金纹银绣,颜色虽丽,却并不俗艳,每一处金丝都穿插得恰到好处,听说这是棠篱自己画的图。
专为梨胭而生。
风吹过蜡烛,烛光闪烁,像美人起舞。梨胭盯着烛光瞧,眼里心里都灿然一片。
“喜欢一个人真好。”她说。这真是她记忆里最美的东西,这是上天对凡人的恩赐。
“喜欢你真好。”她默默贴紧了些,侧脸靠着门,喃喃,“我好喜欢你呀”
棠篱伸手,贴到她脸边,目光里深情如海,柔软的情绪似要溢出来,“天下人何限,慊慊只为汝。”
“什么意思”
“我爱你。”
梨胭脸一红,为什么说“爱”比说“喜欢”更令她心动呢
她抿抿唇,亦小声回道“我、我也爱你。”脸红如霞,顾盼生辉。
两个人脉脉不语,无声间心意相通。
一刻钟后,梨胭回过神,柔声道“你回去吧,明天见。”
次日,梨胭穿上嫁衣,盖上盖头,被引上花轿。
长街百丈,红妆十里,隔着薄薄的纱幔,街上人烟鼎沸
“谁娶亲”
“京中皇亲吗”
“这阵势,怕是三品以上官员吧”
“新郎带着面具,面上有瑕,应不是朝廷的人。”
“那看来也是大富之人。”
绕城一周后,街上的议论声变了
“才子佳人,天生一对,恭喜恭喜呀。”
“百年好合,恭喜恭喜。”
“有情人终成眷属,人生大幸,君卿福焉,恭喜恭喜。”
听着街上满满的祝福声,梨胭浅浅一笑。
呀,原来真的是这样。
鄢月看了棠篱一眼。啧,有钱。
绕城三周后,花轿在悬月别庄停下。
隔着一段红绣球,梨胭被棠篱牵下花轿。
鄢月扶着她,棠篱在前,梨胭在后,东山、乌锋、鄢炀、宝宝等俱在两侧,一行人簇拥着他们进去。
宝宝挤到梨胭身边,仗着身材娇小,半蹲半走,仰头去瞧盖头下的梨胭,花痴道,“姐姐今天真美。”
梨胭一笑。
宝宝看呆了。
东山眼疾手快将他提起,后面的乌锋深思不属,直直从宝宝身边踏过。若不是东山动作快,宝宝大概会被乌锋踩到。
宝宝悄声问“他怎么啦”
东山叹一声,“大概想到什么了吧。”
“是什么”
东山摇头。
拜堂的时候,东山做司仪,大堂只留下了鄢月、宝宝、乌锋三人。
棠篱要取面具。
当面具取下的时候,东山心中一叹。果然。
和棠篱共事久了,他或多或少感受到棠篱的行事风格果断谨慎,行在人前。
他果然没有毁容。面冠如玉,清雅疏致,端的是风度翩翩。
鄢月第一次瞧他真面,心中微微一讶。比她想象的俊好多。
宝宝愣住,直直看着他。
乌锋什么表情也无,对此不甚关心。
当东山拖长声音叫“一拜天地”宝宝瞳孔狠狠一缩,他不自觉拽住鄢月,颤声道“不要他们成亲”
鄢月瞧他一眼,笑道“梨胭姐姐成亲了也是你姐姐,放心吧。”
“不”
鄢月轻轻捂上他的嘴,嘘一声,“不许说话哦。”
因为没有高堂,二人第二拜拜的是各路神明。
第三拜
“夫妻对拜”
宝宝扭了扭,看样子似要捣乱,鄢月眼疾手快,点了他哑穴和定身,宝宝僵住。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对新人互相跪拜的样子,棠篱扶起梨胭。
他的瞳孔里也倒映出东山难得的笑脸,东山嘴巴一张“送入洞房”
棠篱重新把面具戴上。
大堂里涌出悬月众人,一时间热闹非凡。
鄢月将宝宝抱到一边,看着他道“今天是梨胭姐姐大日子,你不许闹。这二人是数着日子在过,活不了多久”宝宝瞳孔一震。
鄢月叹一口气,“总之,他二人不容易,梨胭此生只这一个愿望,你莫要坏了她好事。”
宝宝颓下来。
“你若还要闹,我就这样把你关一天,明日再来解穴。”
宝宝眼睛睁了睁。
“你若听话,答应不再闹,我现在解穴。”
宝宝眼睛眨了眨。
鄢月给他解了穴道。
宝宝嘴巴动了动,鄢月瞪着他。
他抿住嘴,心里一叹。堂已拜完,还说什么呢他或许不是呢
世界上应该有容貌相似的人吧
宴完宾客,棠篱回到房中,梨胭盖着盖头,低着头,正静静等着他。
他轻轻把盖头掀起,梨胭倾身,一个吻就落在他下巴上,她眼睛眨呀眨,“睡觉吧。”
棠篱一笑。她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如此急色的新娘子。
“夫君。”她脸一红。
说睡觉不脸红,叫人倒是害羞起来。
“等一等。”
“等什么”
棠篱将床边拴红绳的金剪拿过,剪下彼此一捋头发,打结,放入锦袋,放入梨胭手中。
“为什么这样”
“人的习俗,既为夫妻,便成结发,合为一体,不分你我。”
梨胭将它揣进怀中,“人可真浪漫。”
棠篱端上酒,在其中一杯里加了他的血,递给梨胭,“最后一个仪式。”
梨胭看看他,看看两杯酒,抬起手指,凝气一戳,血冒出来,她滴进棠篱酒杯里,道“不分你我。”
棠篱知她误会,然没有解释,竟觉得这样也对,他绕过她的手,作交杯之势,二人看着对方喝完交杯酒。
梨胭没喝过酒,被刺激得双眼紧闭,“怪味道。”
棠篱注视着她,摸了摸她眼睫毛。
梨胭睁眼,棠篱捧着她。
二人四目相对。
“娘子。”
梨胭眼睫一抖。
“夫君。”
啊,他们成亲了。
她闭上眼,听着棠篱的心跳,听着自己的心跳,听着外面四个人的心跳
她睁眼,问他“他们要在门口呆一晚上吗”
鄢月带笑的声音传来,“是的呀,你们做你们自己的,不用管我们。”
梨胭眉头皱起,“是这样吗”
棠篱摇头。
梨胭懂了,转瞬闪身出去,把人扔向各处,特别对鄢月警告道“不许再来”
倏尔回房。
她扑进棠篱怀里,“夫君”
棠篱抱住她。
梨胭一愣。
大多时候,她抱棠篱,棠篱总要顿上一顿才克制地回抱她。
抱与抱之间是不同的。
梨胭从未被他这样抱过。姿势一样,但感觉完全不同。他好像一下子强势许多,扣她在怀中,有一种不再掩饰的占有欲。
一个怀抱,她竟然心跳停了停,有些呼吸不畅。
她抬眼看他,棠篱目光深深,目光中多了某些东西。她心慌地瞥开眼,心里酥酥的,“夫君”
一个吻落在她耳边。
梨胭耳朵立马染上胭色,害羞动了动。
棠篱棠篱陌生了一点点。
但是她喜欢。
两个人目光相对,棠篱的吻落下来。
她很喜欢。
棠篱问“看的什么画本”
梨胭一愣。
“你说你看过。”
“兰陵笑笑生。”
“是金莲、瓶儿,还是春梅”
“春梅。”梨胭不敢置信,“你看过”
棠篱沉沉看着她,“很好,我们要做画本上的事了。”
满园春色,烛痕逶迤,有情人缠绵缱绻,正是
轻解嫁衣裳,浪暖桃香。春兴太颠狂,红莲双瓣映波光。最是消魂时候也,露湿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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