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道虚影眨眼扑到面皮前, 带起的气流让赵源感到刺痛。不过她没眨眼睛，握着小斧的手稳而静。
这些虚影到底没下杀手。
赵源的人影消失。
然后出现在青年后背, 手中小斧平稳劈下。赵源的斧头平平无奇，乃是彻彻底底的凡物，她收集凡铁, 去那炼器房做杂活，顺带借借他们的炉子。
然后花费七七四十九天造了一柄斧头。
青年身上一层罡气被触发, 显出形，嗡嗡震响。
叮——
刃口撞击那层透明罡气，发出铮然之声。小斧似乎扭曲一瞬，又恢复流畅坚实的外表。
赵源可不管这些。
她落下的力度不曾减损。
青年挥动衣袖，一道劲气直扑而来。这要打在身上, 足以击穿整个头颅。
赵源瞪大眼睛。
倒是没有害怕，手里的小斧竟劈出几条裂隙来。
那劲气也打在她身上, 到没有预料中的血腥场面, 她一滚身出去, 背上的竹篓碎成屑。
“师兄！”
赵源清喝一声。
青年的凤眼微眯, 瞳孔颇为不悦地收紧。仔细看, 他目中似有一轮月牙状花纹暗藏，他的眼睛眯起时，月牙的光也越亮些。
修长的手指捏着一串紫檀手串, 木香味从他身上漫起。
他转眼看看那裂隙，语气里有淡淡的赞赏：“倒是小瞧你了……”
眼见他又要抬手，赵源想起他是谁来。
“小卓师兄？”
赵源对小卓师兄没有什么映像, 当初小卓师兄到赵家选拔的时候她也没仔细瞧过，后头的机会却更少了。
“小卓师兄怎么屈尊到我这院里头来？”赵源放下小斧，解下破烂的背篓，语气不卑不亢。
小卓师兄说：“你的资质的的确确没有什么毛病。”
赵源摇摇头，“我的身体出毛病。”
小卓师兄听她这话一打量她，腰板挺直，身体强健，哪里有什么病根？
他皱起眉。
小卓师兄并不是好相处的人，起码内门一半的弟子这样认为。
赵源见他不信，也不解释了。
他开始说起此次的来意：“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这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各人有各人的修行，你若选这样的方式，我也并不会干涉与你。”
“虽说这天下有各样的人入道，有人渔樵为道，有人琴棋入道，可毕竟只是少数。”他说：“那木祖以刻像为道，此路大成，方一举震天下。可是到底你是你，他是他。”
别人的道，再走一次，也只是东施效颦。
小卓师兄这样认为。
赵源捡起地上的木头撂好，整整齐齐砌成一方小山。她砌得很耐心，和她雕刻的时候一样耐心，哪怕是有沙砾进了眼也不做多余的动作。
六年……
整整六年的时间她都花在歧途。小卓师兄偶然看见她的时候，还在惊疑她的修为怎么如此之低，按她的天分，不该。
当然，也不可否认她的耐性让人为之叹服。
小卓师兄看她砌好木头，险些以为这些都是什么奇珍异宝，让她这样小心。
“赵枚出关了。”
“他若还见着你这般，怕是要来斩杀你。”
赵枚还真放出过着狠话下来，他见赵源走火入魔，本就脾气不好，哪里看的下去？扬言她若再这般模样，便亲自动手剁她四肢。
这话是真的。
赵枚真会这样做。
赵源叠好木头，又去提大铜壶接水，往炉膛里噼里啪啦扔几块边角料。
热气慢慢从铜壶里漫起。
小卓师兄面露茫然，“我只是不解，枚师弟是哪里不好？”他觉着那些内门女弟子看枚师弟的眼神都是直的，偏偏赵源这样一拖再拖。
他不懂这些，卓忘年也说过他不通人情。
就连赵枚也不肯和他讲些东西。
“师兄肯居于人下么？”她问。
“当然不肯。”小卓师兄这样傲，哪里愿意忍气吞声。
“这些事情是一样的。”赵源指出这一点，一些在他们看来稀松平常的问题却和不那么简单。
能一样吗？小卓师兄想，修炼和情爱之事有什么关系？
赵源说：“在师兄眼里，我们是不对等的。因为师兄觉得杂役不可以称之为人，他们是可以买卖的事物，损毁或者交换是很正常的事情。”
三言两语自然无法大动小卓师兄，但是只需要在他心里开一条裂隙。
她继续道：“我不甘居于人下！”
不甘居于人下！
小卓师兄心里头反复咀嚼这几个字来。
见他思索起来，赵源趁热打铁。
“若师兄出生为杂役，该当如何？”
小卓师兄毫不迟疑：“自然是杀。”若真如此，以他傲骨，哪里肯受折辱，不是你死，便是我忘，非得争出个结果来。
他看赵源转过脸来，光亮照得肌肤通明，嘴唇紧抿。他莫名有些触动，是啊，谁能决定出处呢？
“师兄，我想争一争。”赵源说：“我咽不下这口气，我想争命。”
小卓师兄忍不住问：“你要怎么争？”
赵源伸出手掌来，掌心的纹路极淡，每一节都蕴含力道。由于长期劈柴的缘故，她的掌心粗糙，触碰的时候让他想起一种带细小尖刺的植物。
但是温度适宜，蓬勃的脉搏从薄薄的皮肉下传来。
这种感觉是很异样的，小卓师兄没有这样近的触碰一个人，他厌恶过多的肢体接触。可这次不同，握着这有力的手掌，他莫名感到信心。
“我将在一年内进入内门。”她的声音缓慢坚定。
听起来实在天方夜谭，一年进入内门？能做到这件事情的只有一个人，陆冰凉。可是陆冰凉哪里是凡人呢？小卓师兄本该这样怀疑，可他信了。
只因赵源的言语里充满莫名的力量。
他仔细一想。
是一种扎实，言出必行。
小卓师兄觉得自己被这种魔力感染住，他的手掌轻微颤抖。这双握剑二十年的手掌，也战栗起来。
比着更战栗的，是心。
他听着心跳声。
“……要做什么？”
后天赵源张嘴说了些什么，他只看见她的嘴巴一张一张，具体说得什么却没有入耳。只是隐约听见赵枚的名字，别的却不知道了。
他也不记得自己如何走出院门的，只记得他刚一踏出。
通身剑气鸣啸。
脊骨里攀缘起针芒般的感觉，直刺脑颅。
他又走出几步，身上气息悄然收敛。
再往前走，又是那个不通人情的小卓师兄。
……
见小卓师兄的气息彻底消失，赵源才坐下来，木然盯着铜壶盖。
壶盖纹丝不动，她食指一指，一道火焰直击炉膛，火势腾的升起。做完这些，她才往凳子上一靠。
没人知道她的背上满是冷汗。
若稍不注意，小卓师兄发现她动的手脚来，只怕要血溅当场。
她炼了半只感应蛊。
这般术法来自南域，因着杀伤力堪称恐怖，被其他几域打压成邪道。若真暴露了，一时不好解释。
蛊虫花她不少心血，虽说都是控制心神的东西，可感应蛊只是改变一个人倾向，若是他露出一丝怜悯，这种情绪就会放大。
这可就和那些不入流的术法不同，极难察觉，相对也温和太多。
小卓师兄只要有一丝赞同于她，那便足矣。
百剑门里最好的人选，自然是他。
“接下来就是这骨头……现在还不能动，隔绝却是可行。”身体里那块怪异的骨头静静连接，仿佛整个阵法的枢纽，动辄死。
赵源一想起这骨头，就远比赵枚更惹人头疼。
毕竟是一块隐患。
……也真是，谁闲的这样无聊花大代价来戏弄她呢？
那一定是闲得蛋疼。
……
“赵师妹来了！”
“赵师妹进杂事堂来了！”
“真的，这疯子居然也来接任务了？”
一群人瞪大眼睛，被那出现在门口的影子惊住。
赵源第一次来杂事堂。
这可真是稀奇事情。赵源本不该这样出名的，修为低微的弟子不少，偏偏她最让人印象深刻。一是因为她是头一个没来过杂事堂的弟子。二是赵源模样的确出挑。
这二者加起来，就颇有意思，当作饭后谈资却是不错。
他们这边嘀嘀咕咕赵源不搭理，她也没什么交好的同伴，倒是一直独来独往，孤僻得很。
赵源对那鲶鱼精般的胖胡子道：“左边，甲字第四号。”
胖胡子一下没缓过神，缓会神来才知道赵源说的是任务号。他抬手取下一颗深色石头飘到赵源面前，赵源伸手握住，随即催动灵气翻跃起来。
这动作，看着熟稔的很。
胖胡子想，这丫头一次也没来过，倒这样清楚用法。要知道，把灵气熟练地贯通进石头，也不是容易事情，就连许多熟手也会失误一两次。
赵源的眼前浮现出一行小字来。
“秋山涧，溪鹿村，毙命四人，血肉皆失，只余皮骨。现求弟子探查，悬赏紫水丹十枚。”
这便是薛鹰所说那任务。
不过不像他所说那样容易，薛鹰喜欢夸夸其谈，这哪里是什么探查？赵源思索起那妖物来，这样的伤痕……怕是邪门极了。
不过十枚紫水丹的悬赏也是极为阔绰，不然怎能惊动小卓师兄呢？
赵源对紫水丹没兴趣，她只是要去那秋山涧。
前世那秋山涧是赵源的第一个转折。
她握着石头，目光归于平静。
“这任务是谁发的？”
作者有话要说：论从高冷人设到痴汉的转变。——《小卓师兄心路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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