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身上的火红褪去,露出朴实的本来面貌。原本弥漫的那股子诡异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听得里头一片死寂。
“这……枚少爷莫不是输了?”
明明方才还有些碰撞之声,现在连这点声音也没有了。
“这是什么法器,这般厉害?”
“枚少爷居然也会输?我以为他每次都是魁首。”
也有不同的声音。
“枚少爷怎么会输呢?往年也没有败过!”
这些不同的声音很快被压在一片窃窃私语里,质疑的,惊恐的,当然也包括幸灾乐祸的。赵枚赢了理所当然,他若是输了,却是普天同庆。
总得有人教训一下这小子!
陆源眯眼盯着钟上的细节,他注意到钟底出现了细微的裂纹,若不仔细看,还瞧不着。不过裂纹的大小也就止步于此了,不再扩大,稳稳地布在上头。
白萩知道陆源说的,破阵了。
这法器里头的阵法若是破了,出来自然也不是难事了。想不到赵枚能有这般本事……这法器可不简单。
钟体开始颤动起来。
先是微颤。
随后剧烈得像地动山摇。
“嘭——”
爆发出山石滚落般的巨大响动。
大钟被抛向天空,一股力道将它狠狠砸向上方。烟尘里少年走出来,他斜过视线,垂下手,一只手掌鲜血淋漓。
他走动一步,血就滴落在他的白衣上。
晕染开似红梅。
“你输了。”
赵二在看到钟体黯淡的一刻,就知道赵枚怕是已经破了幻境。他颓然道:“是,我输了。”
“我不打算放过你。”赵枚径直走到他的身边,他瘫在地上有如一条死狗,四肢瘫软,灰头土脸。可是这样触不起赵枚的一丝怜悯,他脸上没有兴奋或是自傲。
这场胜利仿佛对他并不重要。
他抬脚,踩中赵二的腕骨,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重重碾下。
骨头咯嘣碎裂,伴随着极凄楚的响彻天际的惨叫。
“赵枚!你这是做什么!”长老们在迅速反应过来之后,厉声阻止。
“点到即止!”
“你莫不是要废了他不成?!”
赵枚的脸色冰寒,他收回踩在赵二第二只手腕上的脚,露出一个极艳丽的笑容。
“当然不是。”
他退回一步,看着赵二被扶下去。
他不是蠢人,若真要当场废了这赵二,怕也要惹恼父亲他们。
……可,当然不会这样算了,毕竟受了这样大的暗算。
*
他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陆源去迎他时,他步伐稳健,神气十足,就连身上的灵气也并没有消耗太多。可就是这样,陆源才觉着味不对。
“少爷?”陆源叫了一声。
赵枚看他一眼,没搭理,继续往回走了。
既然是狗腿,那么自然要跟上去,陆源要把姿态做足了。他小跑过去,跟在赵枚后一步的地方。
身后的喧嚣声渐渐消失。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赵枚的住处。
侍女捧上来清水,赵枚洗净手上鲜血,进屋倒了一杯茶,顾不得滚烫,他仰起脸一饮而尽。陆源没进去,赵枚既然没招呼他进去,身为杂役的他自然没资格进去。
“你站那样远做什么?”赵枚看到他站在门口,有些不耐。
若之前进去了,怕是又要道不守规矩,陆源想赵媚儿反复无常的性子一点没变。
陆源便走进去,站到桌旁。
赵枚忽然伸出手按住他的头,他的手上鲜血仍未尽,这一摸又给陆源抹头上去了。陆源被这忽然的举动弄得身体一僵,这脑袋估计回去还得洗洗。
赵枚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受伤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往日没有区别,可陆源觉着多了些可怜。
陆源又想,赵枚怎么会可怜。
陆源问:“少爷需要小雀去叫药师过来么?”陆源知道赵枚的手受了伤,现在还在滴血。
赵枚说:“药师治不了。”
治不了?陆源顿时明白了,他受的伤不是手上的。
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些。
很快他就知道赵枚受了什么伤,赵枚拉开衣服,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从肩头拉到腰侧,森森冒着黑气。不过赵枚平日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身子,陆源堪堪瞥了一眼,就低下头。
赵枚说:“小鸟儿知道这是什么伤么?”
陆源知道,这样的伤怕是什么魔物造成的即便不是,也是和魔物有关,这上头的黑气正是魔气。可是……那赵二不过一个小小的赵家子弟,哪里有途径弄到这样的禁物?
赵枚只以为他被吓怕,也是,这伤口这样狰狞。
他继续说:“这是一道魔物残魂伤到的。”虽然那道残魂在攻击之后就散去,可也重创了他。
陆源等着他继续说话,老实讲,他有些不明白赵枚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东西。小雀不过一个有两分天赋的杂役,见识短浅,且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说这些东西做什么?
陆源配合地看他,乌黑的眼睛里是一片懵懂。
赵枚不介意他不明白,还是自说自话。“你知道这东西有多厉害么……”
这他还这就知道,前世他也挨过几次,险些丧了性命。
“挨了这一下,我怕是很长时间都不能动武了。”赵枚缓缓道,陆源没听出他有什么急迫感,遇到这样的事情,难道不应该气急败坏么?
只是不知道这“很长时间”是多长了……五天?半月?还是更久?
“在我筑基之前。”赵枚说。
陆源露出不安的样子来,他“瑟瑟发抖”问:“二少爷从哪里弄来这样的东西?”
赵枚说:“我不知道。”
“不过代价他是要付的,我不会便宜了他。”
这倒也是他的作风,赵枚若真心慈手软放过赵二,陆源都要怀疑赵枚是不是壳子里也换了人。
赵枚弯下腰,看到他脸上有灰,就伸手擦擦,然后抹了半张脸的血。
他就像没看见一样,又耐心又和气。
这模样倒像是先前和陆源说他生病那时一样了,陆源就睁着眼看他做什么。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了。你得替我瞒着,还有……你可要尽力保我。”
练气二层保个屁……保谁?他连自己都保不了,何况赵枚身边那样多的好手,哪里需要他?
陆源怀疑他脑子出了毛病。
陆源看他像看个傻子,赵枚不知道这陆源想什么,只看到小雀的目光关切无比。
他又说:“其实也不需要你出太多力,阿狗会能做到的。你只需要到时候,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就是了,记着,拼了命也要守着。”
他说的是此行去雷云峡突破的时候。
陆源依然不太明白他怎么如此信赖自己,能守着他的并不止他一人。
“我说过,我信小鸟儿。”
他说话真诚无比。
陆源黑了脸。
这一言难尽的称呼听一次哽一次,次次都汗毛倒竖。
“如果这一次你能守得好,我便推举你拜入百剑门……前提是……”你还活着的话。赵枚不怕陆源背叛他,这之前他就已经给陆源喂过毒,他只需心中一个念头,陆源就得浑身溃烂而亡。
是以他越发放心陆源起来。
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尤其是对赵枚这样的人而言。
*
大比进行到下半场,轮到陆源去参加。
虽说嫌弃赵枚赐下的那花里胡哨的玩意,他还是废了时间炼化下来。好说歹说是一件法器,赵枚倒是善心大发一回,哪里有不用的理。
刨开喜怒无常来说,赵枚对他还是挺厚待的,只是这份厚待类似于养了一条看的过眼的猫猫狗狗。陆源明白,要是真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他就是炮灰。
这几日他听小画说赵二出事了,在回百剑门的途中遇了一伙散修,把他打成重伤,听说灵根几乎废了一半。
他这辈子是完了,普通人没有灵根活下去不难,可对修真世家而言,比杀了他还要毒辣。赵二原本在年轻子弟里算是佼佼者,平日里要说仇家也不少,这一来,几乎可以想象他之后会如何凄惨。
不必说,定是赵枚做的。
不是没人说要查,可查不出个所以然,也就算了。赵二既然已经废了,何苦花那大气力追查。也不是没人去怀疑赵枚,可赵枚是嫡系,那赵二是旁系,再者赵枚的天分可比赵二要高太多。
赵家可以没有赵二,却不能失了赵枚。
是以此事不了了之。
陆源的比试就没有那样精彩了。他的对手不过是天赋平平的杂役,又没有少爷小姐们那样的修炼资源,这样小的地方,能出几个惊才绝艳之辈?他所遇到的杂役们,修为最高也不过四层。
陆源假意苦战一番,最终将那人击倒在地。
对赵枚而言陆源这是给他挣了面子,他自己都这样厉害,他的丫头能不好些?
不过他随意夸奖两句,就和那赵洛出去听曲去了。他们二人去了那城里最大的楼子里办宴,唤来两三个貌美娇弱的歌姬唱曲助兴,端的是彻夜歌舞升平。
陆源黑着眼圈在门口吹了一夜冷风。
他听得赵洛在里头高声阔谈,期间夹杂别的纨绔拍手助兴。他往里头一瞧,赵洛和另一名少年在比划,不过都喝了酒,动作虚浮。
至于赵枚……
他靠在椅子里喝酒,下面铺了一层软毡,活脱脱和山大王似的。他喝酒的时候很安静,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盯着那二人胡闹,他不过敲着筷子微笑。
吊儿郎当。
他注意到陆源在看里头,抬手唤他过来:“小鸟儿,来,试试。”
他说着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举到陆源手里。
陆源也不好晾着他,只能接过。
他没动。
前世他并非不能喝酒,只是那一世他时时刻刻处在追杀或是劫难之中,哪里敢松懈下来,若真喝醉了,只怕命都没了。
长久的习惯让他不让自己放松下来。
赵枚见他盯着却不动,笑起来:“喝吧,我赵枚的丫头若是连这点气魄都没有,只怕让人笑话。”他的笑容倒是看不出喜怒,陆源不知道他是真心还是假意。
陆源喝了一小口,随后一大口喝尽。
辛辣味呛得他直咳嗽,他咳嗽几声,忍了下来。他放下杯子:“喝完了,少爷。”
赵枚见他和一块木头似的,没一点反应,摆摆手挥他下去了。
陆源继续站在门口吹冷风。
第二天他又累又疲睡了一天,之后一个天大的消息让整个赵家处在高度的繁忙之中。他们开始准备人手,马车和补给,就连无所事事的赵枚,也忙得看不到人影。
只有陆源闲得慌。
雷云峡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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