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头顶上还是我熟悉的本白色天花板, 纱质窗帘像扬起的裙摆一样飘忽了一下,变成一只鼓起来的帆。书桌上摊开着那本我还没看完的书,被风伸出手翻了一页。融化的金子从窗户里轻盈的踏进来, 铺洒在地板上。

    我盯着那只挂在窗户上的黄铜风铃,在清脆的敲击声中愣神了三秒。

    身上一点儿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我皱着眉深呼吸了一下, 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了被子。

    我还穿着睡衣, 身上没有伤痕, 完好无损,丝毫看不出来曾经遭遇过什么。四肢是完整的, 我把手伸进上衣下摆摸了一下, 只摸到了干燥光滑的皮肤。

    这是怎么回事是梦吗还是我真的已经回家了

    是梦的话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我从床上翻下来, 脚踩在软地毯上, 却没感受到那种脚踏实地的安全感。楼下传来讲话的声音,我像梦游似的扶着楼梯慢悠悠的踱步下去,脑子里一团乱。

    布鲁斯、阿尔弗雷德、迪克、杰森、提姆、达米安大家都在。他们看上去和普通的、恰好赶上同一天休假所以一起窝在家里的家人完全没有区别。

    现在几点了我抬起头来看了一下钟下午五点一刻。

    原来那不是融化的金子啊。我想,是夕阳。

    哥谭市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晴朗的一天了

    布鲁斯是率先看到我的人,他原本正坐在沙发上抖开一张报纸。我注意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我的睡衣上,随即皱了一下眉头。我一下子感到窘迫起来, 血液直接从脚底窜到脸上。

    “雪莉,你应该穿上鞋。现在是十二月, 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了,对吗”

    啊我低下头,然后看到了自己踩在地毯上的脚趾头。它们尴尬的蜷缩起来, 又重新伸直,几乎就要变成透明的了。

    “抱抱歉。”我下意识说道,伸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睡衣领子。但下一刻我就反应过来,穿鞋似乎不是我现在最需要在乎的头等大事。

    “我是怎么回家的”我生涩的试探,好像从自己的嘴里叫出那个称呼是一件登山般的难事,“我看见了蝙蝠侠”

    “什么蝙蝠侠你在说什么”迪克站起身来,他笑着。我看到他背着阳光的身影,这一切似乎都不真实起来,“你刚从上海回来,你不记得了吗说自己太累了,需要休息。我们都很担心你,你睡得怎么样”

    我刚从上海回来这不对吧

    是我失忆了

    “我,我”我茫然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他说的那些我做过的事了。要是一切关于小丑的记忆都是梦的话,那究竟什么才是真的

    说到底,我是为了什么才匆匆忙忙赶回家的我绞尽脑汁思考起来啊,对了。

    关于那件事。

    提姆那天说迪克是谁来着我想起来了,布鲁德海文的夜翼。我来到哥谭之后第一次认真关注的那则义警新闻好像就是关于他的。

    我又想起他在新闻的配图里受过的骇人的伤、他手臂上绑着的渗血的绷带和手上的疤痕,就觉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

    不仅迪克,布鲁斯、杰森、提姆、达米安,他们受了伤的样子多少都被镜头捕捉到过。那本来该是我永远也看不到的样子。在他们匍匐在抵抗罪恶的路上的时候,我又在干什么呢

    我不想要那种心安理得。

    “你们不想谈谈吗”我轻声说。

    杰森和提姆抬起头来,达米安反而扭过视线去。他们都在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当然好,但你想谈什么”迪克冲我眨了眨眼睛。

    “当然是那件事”我有点困惑,“提姆没有说吗那什么,我发现了关于你们的身份的事情你是夜翼”

    我一开始还以为他在跟我装傻,我是说,就算被小丑抓走那件事只是我的梦,可蝙蝠侠什么的总不可能是假的了吧。我还记得把那枚追踪器攥在手里的刺痛感,如果这也是我的幻觉,那我怎么还能一路从上海急急忙忙的跑回来呢我这下是真的糊涂了,不知道到底是该相信多数人的证词,还是那个永生难忘的夜晚。

    这说不通,是不是

    可迪克看上去比我还要困惑“雪莉,我不明白。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怎么会这样

    我被尴尬化成的箭钉在了哪儿,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身上满是窟窿的朽木桩。

    背叛感像是一盆凉水似的从我头顶泼下来,我赶紧向知情人士求证“爸爸提姆下午的时候我们说过的,我刚从上海赶回来那会儿,你们不记得了蝙蝠侠,红罗宾”

    “我不记得和你说过这种话”提姆从他专注着的文件里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是不是乱七八糟的看多了”杰森瞟了我一眼。

    “啧,我知道你的脑子不正常。”这是抱着手臂的达米安。

    他们看上去全都不像在开玩笑。

    “雪莉,我认为你应该去看看医生。你太累了。”就连布鲁斯似乎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看上去也搞不懂我为什么会如此执着与这句胡言乱语,“你从上海回来之后就直接进了房间,我们没有谈话。”

    “是这样吗”

    我惊讶的看着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是我在做梦或许就像是他们说的那样,我只是睡糊涂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一场梦,这不奇怪,我打小儿就经常做奇怪的梦。

    没人是什么蝙蝠侠和罗宾,受伤的夜翼我不认识,红头罩还是我的怀春对象,在我和朋友吐槽红罗宾的披风的时候提姆也不会知道。他们都是存在于哥谭深夜的城市传说,和我的家人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爸爸就是爸爸,哥哥就是哥哥,弟弟就是弟弟。谁也没有危及生命的秘密,谁也不需要去为了别人的生命而冒险,更不会把自己的大好年华葬送在疯子们的手里。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对的。

    这就是事实,正是我想要的那个答案。

    “没什么,我觉得我大概是睡迷糊了。抱歉,我要先去换一下衣服。”

    离开客厅的时候,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还在纠缠着我。我重新回到房间去换了衣服,洗漱,镜子里那张挂着冷水珠的脸还是我的。我盯着那个倒影的眼睛,她看上去懵懂又憔悴,黑色的眼睛像两只灌满了烟霾的水晶球。

    “只是做梦。”我盯着她说,语气坚定,仿佛这样就可以驱散自己的心虚。“这都不是真的,是一场噩梦。”

    镜子里的人垂下眉毛,胸口深深的起伏了一下。我用两根手指撑起她的嘴角,过了一会儿又放下。

    我重新回到楼下,想在客厅里找到我的家人,可他们却消失的不见了踪影,就像是冬日枝头被大雪惊吓了的飞鸟。我一头雾水的在厨房里重新找到了阿尔弗雷德,老管家正坐在一扇窗户跟前,傍晚的光辉透过玻璃洒进来,拥抱着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天空和大地失去了交界线,我看不清楚他的脸,只能朦胧的想,今天真的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晚上好,雪莉小姐。想要来一点提神饮料吗”

    “不,不用了,我很好。”我梦呓似的呢喃。

    “真的是这样吗”他沉声问,就像是世界上最真诚的倾听者。

    “我”我放弃挣扎,卡了一下壳,不光是思想,连舌头都变得难以控制。

    “我可能是真的生病了,阿尔弗雷德,我做了一场怪梦。”

    一场噩梦。我用力的甩了甩脑袋,想把那些糟糕的血腥画面一股脑从耳朵里倒出来。

    “恐怕我不能赞同您的观点,雪莉小姐。”我听到他的声音,“恕我直言,我认为您只是需要一杯好茶,或者是一些新鲜空气。您想要到花园里去吗”

    “好吧。”我茫然的点点头,同意了。

    外面是一大片生机盎然的绿意,花园里盛开了大片大片的蔷薇花,淡粉色的,爬上了雕花栅栏和石灰色的砖墙,花瓣在夕阳下投射出一些灰色的阴影,把高光衬托得更加显眼,从远处看上去好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可现在明明就是万物凋零的秋末冬初。空气中弥漫着隐隐约约的花的香气,就像是一首从远方传来的歌。

    这说不通啊。

    我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我看到一个女人站在花丛中,手中拿着一只透明的玻璃花洒,表面刻着精美的浮雕。现在本应该是披着冬衣的季节,她却只穿了一条珍珠白色的丝绸裙子,墨黑色的长发披在背后,像是黎明前最浓重的夜色。手指上的指甲是浓丽的大红色,和脚上的软底鞋如出一辙。

    我的心宛如吊在钟楼里的钟,被敲钟人用巨大的木棍猛地撞击了一下,发出响彻心扉的轰鸣。

    我全都明白了。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啊哈,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我忽然就松下了一口气,压在心脏上的那块大石头被人搬了起来。我提起一种轻快的语气向她走去,却没想到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哽咽。我想强忍着自己不要表现出难过来,假装一切都宛如缥缈的云烟,但苦涩发酸的情绪还是深深的扎了根,迅速生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随后投下阴影,酸涩了我的眼眶。

    “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回过身来,弯起嘴角鼓励我继续说下去。她用一种温柔又专注的神色注视着我,那双黑珍珠一样的眼睛里透露着无限的悲伤。

    “我死了,是不是不然我还要怎么样才能见到你”

    我于是也跟着微笑起来,鼻子一酸。我觉得不甘心,后悔,又委屈,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种事会找上我,但一切又似乎有据可循。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觉得自己死的冤了一点。活着的时候别人要我为他人而活,就连死也只能被人当成一把工具。

    破碎的心割过脸颊,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好想你,妈妈。”

    作者有话要说  全剧终。x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

    雪莉她娘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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