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通来源不明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待在哥谭大学治安不错的学生公寓里暂住,打开的笔记本电脑播放着当季流行的美剧。我捏着手机坐在硬邦邦的单人床上查看两周后从哥谭市飞往北京的机票价格,刚洗好的头发干了一半,水珠滴到铺的平平整整的白床单上,留下一个灰色的圆形水渍。
几分钟后,我的室友林赛从洗手间出来,刚好碰上挂掉电话还在发呆的我。她望着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过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雪莉?你还好吗?”
“啊……?我很好,怎么啦?”
我回过神儿来,赶紧扯开一个笑容,但林赛似乎不吃这一套。她担心的眼神很真诚,一把把我拉起来领到衣橱旁边的落地镜前。
镜子里的人面色很不好看,一脸震惊后的苍白。说真的,我甚至有点惊讶,压根儿就没想过自己居然还能在无意识下做出这种把心里活动表现得一清二楚的表情。不是那种‘看到好闺蜜在和自己前男友约会’的震惊,而是‘我秘密喜欢一个大明星并且私底下像变态一样窥视对方私生活很多年结果某一天突然收到律师函’的那种震惊。
我本来还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完美的,但没想到事实这么简单就出卖了我。无奈之下我只好泄气的耸了耸肩,自暴自弃把自己摔回床上,结果一不小心磕到了床头的挡板。
“噢!老天!”我惨叫,林赛感同身受的和我一起倒抽了口气。
“说真的,雪莉,”她双手叉腰,严肃的看着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帮你和主管晚间训练的贝里小姐请假?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你呢。”
“哦,不,不是,只是——”我摇了摇头,心想该怎么和她解释。林赛是个热情善良的好女孩,也是我很喜欢的朋友。但有的事情你无法和朋友开口,即使关系再怎么好都没辙,比如说当前困扰着我的事。这件事很复杂,牵扯到狗血如素未谋面的亲人之类,太戏剧化,我没法对任何人提起。
“抱歉。”我舔了一下嘴唇,最后说道。
大概是我的样子太纠结,林赛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哦不,准确的说,其实她还是问了一个问题的。
林赛问我:“这件事和你来哥谭的原因有关吗?”
这个问题可以回答,于是我点点头。
哥谭这座城市恶名远扬,并且非常危险。这是个无法否认、并且流传甚广的事实,就连我这种极度不关心社会的宅女都知道。它不是一个适宜生存的地方,不管是对外人还是常住居民来说。尤其像我这种年纪只有十几岁、毫无防身能力、生长在中华安全和平环境下的小姑娘,没事儿绝对不会去给自己找可能威胁到生命的麻烦。
傻子都知道别闲的没事跑去哥谭拿命当儿戏,而我当然不是个傻子,所以接下来我会给你解释一切——关于我为什么打起对哥谭感兴趣的念头、冒着生命危险和浪费掉更好的机会来报考这里的学校,还要从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说起。
这是一个有点儿长的故事。
一切的开始要追溯到很多很多年前,那时候我的妈妈还是个备受宠爱、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夸赞才貌双全的年轻美人。外公外婆年轻时一共生了四姐妹,我妈妈就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漂亮、最聪明、最受宠的那个。按理说她本来可以就这么过完备受宠爱、泡在蜜罐里的一生,但现实不是这样。
外婆口中的妈妈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直到她来到远在美国的哥谭市。
她遇见了一个男人,然后像每个普通女人一般坠入甜蜜的爱河。
可惜后来的一切不像童话故事那样完美,无数因缘巧合之下,这两个人并没有得到组建家庭的美好机会。而这时候,原本毫无计划的‘我’出现在了这个不恰当的节骨眼上。
年轻的女人未婚先孕,留学归来后带上了拖油瓶,自此,妈妈乖巧甜美的好孩子形象终于粉碎在她的家人眼里。疼爱她的父母不再慈祥,宠溺她的姐姐们也不再有好脸色。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执意拒绝了手术和外公外婆介绍的所谓‘好对象’,按下心来等待我的出生。
没错,虽然我本身妥妥的是个意外,但起码也是在爱与期待中降生的。即使对我的到来感到厌恶和失望的人更多,但我还是很感谢妈妈当初的决定。正因为这样,我才会有机会偶尔幻想,假如当初父亲知道了我的存在,他会不会像妈妈一样也期待着我的降生?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出现过两三次,因为我是个胆小懦弱的人,没有勇气去寻找真相。
在我幼年时期漫长的记忆中,‘爸爸’这个词背后的意义,就只属于妈妈的睡前故事,还有一张泛黄折角的老照片。我从没亲眼见过他,他也从没见过我。
我不知道我的生父和妈妈是如何相爱的,说真的,其实我对这个故事不是很感兴趣。自从幼年开始,同龄孩子的嘲笑、亲戚们的唾弃和失望,这一切的遭遇原因都来自那个几乎不存在的异国父亲。
少不更事的时候我曾怨恨过他,步入青春叛逆期之后我也矫情的钻过类似‘要是我从来没有出生过就好了’这样的牛角尖。但事到如今我已经长大了不少,想法逐渐成熟,只觉得我们天各一方各自安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一辈子不见到对方也行,他永远不知道我的存在也行。
说实话,其实我也不是这么豁达的人。看开这件事的触发点一共有两个,其一就是某天在电视上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我从没想过自己的父亲居然是那个人,毕竟我们长得一点也不想,或者说我的长相几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混血感。但自那之后我就没再怪罪过他,甚至还有点庆幸。
可以说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种天生就属于镁光灯下闪闪发光的绯闻制造体,肯定会有无数我们这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苦衷吧。
虽然每次我这样安慰自己的时候,心里总带着一点吃不到葡萄的酸涩感。
其二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疼爱我的、并且是唯一会在这件事上感到受伤的人,我的妈妈,在我八岁的时候离开了这个世界。小时候的我在这件事的立场上只是个附属品,收到大部分白眼和冷落的人都是她。但她生前从未说过一句父亲的坏话,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怪罪他呢?
只是偶尔在看到关于他的消息的时候,还是会替妈妈感到一点委屈。
不过话说回来,即使我表面上再怎么嘴硬说自己看得开,但心里的结还存在的清清楚楚。十几岁正是人做疯狂的事不计后果的年纪,我仅剩的一点叛逆促使自己在外婆一家的责备和老师同学们的复杂眼光中拼了命的学习一切我不熟悉的知识,然后在所有人的反对意见下义无反顾的报考了哥谭大学的音乐剧系。
报考这所学校来自我一点隐秘的、不服输的私心,因为那张老照片背后的签名和赞助人的签名出自同一人之手。但我发誓自己根本没想到他真的会注意到我,而且联系来的如此之快——我甚至还没有正式入读哥谭大学,目前只是在参加初试后的复试集训,虽然考官说复试集训的机会就几乎可以算作录取通知书了。
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准备好了,但真正到了电话里那个低沉深厚的嗓音说出“我是布鲁斯·韦恩,你的亲生父亲”的一刻,我还是很不争气的死机了。
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有人开的恶劣玩笑。我的心跳随着自己的沉默而飞快加速,抓着手机的手开始颤抖,指尖发凉,脸却变得滚烫。
窗户边的电子日历显示今天是一月一号,我使劲儿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很疼。
很好,这不是梦。
哦天呐,祝我自己生日快乐!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简直是最棒、最糟糕,也是最难以预料的生日惊喜。
我不能违背内心说自己没有期待过这一幕,真的,我是个内心戏超多的人,在闲来无事的时候用脑子把这个虚拟场景做了无数种不同情况下的演习。比如在街上偶遇、找到我北京的家里、在我未来毕业后的百老汇首秀上、在妈妈的坟前……但却怎么也没想到幻想过那么多种可能性之后,我会在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这天,也是妈妈的忌日——收到这通电话。
对方很礼貌的等候我的回答,丝毫没有心急的样子。我曾经在某篇报道上看过,据说这种级别的富豪在每秒钟的收入就能超过有的人辛劳的一辈子,比如说我这样的小平民。
哇哦,我在心里感叹,我也是咖位大到一句话能让大富豪耐着性子等的女人了。
不过胡思乱想想归想,卡在这种关键时刻,我赶紧拼了老命用最快速度找回自己的舌头,然后干巴巴的开口:
“呃……你好,我是安冬阳,你可以叫我雪莉,这是我的英文名字。”
没有drama、没有劈头盖脸的质问、没有电视剧里父女相认后的热泪盈眶或歇斯底里,有的只是最开始的震惊。我很快调整好自己,开口的声音只带着一点点微不可查的颤抖和沙哑,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静。
停顿了一下,我又很礼貌的补上一句:“很高兴认识你。”
我的回答似乎在对方意料之外,他也沉默了一下,再说话时带有一点笑意。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雪莉。”
韦恩大总裁似乎很忙,电话对面很安静,但有快速书写什么的唰唰声。他没跟我说多少话,只是问了问我现在的位置、忙闲程度,然后问我愿不愿意和他见个面。
光从这几句话里,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就已经推翻了长久以来我从各种渠道收集来的消息拼凑出的形象。他讲话时很沉稳,丝毫不同于报纸新闻上所描述的那个花花肠子。我再次体会到了不光小道消息害人、黑心媒体人害人,就连正规渠道的报纸和有名电视台的新闻也不能信任。
又或者这只是他装出来的,毕竟像这种名人对外的时候总是有自己的人设。我想。
看了一眼时间表,今天的排练在晚上七点半开始,通宵,后半夜有独唱抽查。集训的时间安排得很紧,每个人都卯足了劲,谁也不想做参加集训汇演后又被刷掉的笑话。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两点,于是我答应了他的见面邀约,我们可以先好好聊上一聊,再去吃个不伦不类的早晚餐,最后把我送回学校。
挂了电话,我还握着手机久久不能平复心情。半干的头发贴在背后很不舒服,我突然埋怨起这个房间没有吹风机来。虽然平时我根本就不用吹风机,因为太懒,而且对发质不好。
一月份的哥谭不是很冷,起码比四季分明的北京好了太多。我跑到衣柜前翻来覆去,却怎么也找不出一件足够顺眼的衣服,只恨自己没把远在北京的衣柜全都搬到哥谭大学的学生公寓。林赛看我一下从魂不守舍的状态蹦出来,咋咋呼呼的跑到衣柜前抓狂,又是一头雾水。
“我要出一趟门。”我跟她解释,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最后放弃给头发做造型。
她凑过来,一脸好奇:“去见谁?”
我从鞋柜里提出一双百搭的黑色高跟鞋,然后一边挑衣服一边回答她:“算是一个——一个长辈?不过我从来没见过他,得给他留下好印象。”
衣柜里的衣服被我胡乱翻来覆去,林赛终于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替我拿出一件深色的紧身长袖针织裙:“给,这个很好看——放轻松,你看起来很焦虑。”
“天啊,这么明显吗?”我正打算做一个深呼吸来试图放松心情,才做到一半就被她推进浴室换衣服,一步三回头。
我们约好的时间在挂掉电话的半小时后,光是我在衣柜前纠结的时间就占了大半。我快速套上连衣裙,然后化了一点几乎看不出来的淡妆,最后才走到门口换鞋。
“晚上排练之前我会回来,你不用等我了。”手机里跳入一条新消息,来自刚刚被我存好的那个号码。我加快速度把呢子外套往身上衣一披,然后匆匆忙忙从门口的鞋柜上抓了一把门钥匙。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我的好室友走过来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会的。”我微笑道,然后转身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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