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小巷配上哥特式建筑的尖塔阴影,有种格外惊悚的美感。我站在接触不良导致明明灭灭的路灯下打着哆嗦,时不时吸溜一下鼻涕,然后从嗓子里冒出一声抽噎。巷口的阴影里停着一台颇有存在感的重机车,车身线条流畅,极具美感,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难以让人忽视。
站在我面前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哥谭黑帮人士,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头罩,本人。虽然我不是很了解这位据说被划分在‘反英雄’行列的男士,但奈何学校里有几个男同学是他的狂热粉丝,耳濡目染之下,我想不知道他都难。
此刻,他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红色的头罩脑门上挂着‘我、很、不、爽’四个大字,仿佛被人打搅了人生大事。我下意识把自己缩进他的影子里,然后悄悄的、费力的抬起一只哭肿了的眼睛来偷瞄他,像被校长抓到的在学校实验室里喝啤酒的中学生。
半晌之后,这位人高马大的反英雄先生长叹了一口气。我竟从这声叹息声中听出了一丝无奈,这一定是今天晚上我吓得脑子都不正常了的缘故。
然而这好像不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秒,他就放软了一点语气,拖着长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动了一下嘴唇,发出一声更响亮的抽噎,换来他不耐烦的摇了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迷迷糊糊的想。
*
耳边霎时响起的电子音宛如天籁,我的大脑还处在无法转动的状态,只能乖乖的按照他说的做。那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的贴合在了我的脸上,我被那种触感有点粗糙的冰冷皮质一激,条件反射的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刷在他的手心里,像小小的扫把一样扫了一下。这个人收手把我往后一带,竟然轻易的挣脱了刀疤脸那只钳制的结结实实的手。
短暂的失去视觉使我重心不稳向后倒去,我以为自己会坠入深渊,但是事实我并没有。
我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后脑勺竟撞到了一个人结实的胸膛。
扣动扳机的“咔嗒”声清晰的敲击在我的耳膜上,声音的源头不是站在我跟前的刀疤脸,而是来自我身后那个人。禁锢在手臂上的力量彻底消失了,我不敢去想象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本停歇下来的枪.声重新密集起来,大大小小的,像夺人性命的雨滴润湿了大地。
我的心跳随着它们的变化而躁动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安稳和对这个场景的不解,逐渐和背后那个人的重合在了一起。另一个人的体温带给了紧绷的身体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我慢慢的放松下来,颈肩位置的肌肉一下子就被酸痛感占领。那只手依旧安安稳稳的盖在我的脸上,没有丝毫的颤抖,显得悠然自得。
他大概是个好人吧——我想。
毕竟他救了我。
人群的杂声逐渐消弱,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身侧的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个男人喊道:“嘿,伙计们,介不介意我加入?”
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战火就已经直接偏向了另一方。我身后的人哼笑了一声,声音依旧充满电子感,就像是隔着特制的变声麦克风在说话。遮盖在我眼睛上的那只手垂了下来,还没等到我转过头看清我的救命恩人的模样,那只覆在我脸上的手就再次袭上了我的后背。
“快走。”那个声音说道,推着我向前的力道一点也不温柔,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语气也冷冰冰的,特别不近人情,让他听起来更加像个机器人了。
我抽空做忙的抬起眼来寻找那张想象中的脸——然后看到了泛着光泽的一片红色。
接下来我简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家餐厅的,视线所及的地方到处都是支离破碎的断垣残壁,再也找不见几小时前游刃有余的快乐。等我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安静的小巷子里。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它看上去有些眼熟,但是又无比陌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但以我此刻的状态,已经很难去静下心来认真思考了。
救命恩人——红脑袋先生双手叉腰站在我面前,微微低头,大概在透过头罩上泛着冷光的白色眼睛看着我。介于我并不能看到他隔着头罩的脸和表情,所以我只能这么猜测。我还没从刚刚那场闹剧中缓过来,明明面对空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却仿佛还停留在我的视网膜上,鲜血、小男孩的眼泪、还有破碎的瓷器渣子。我简直难以相信此刻自己竟然毫发无损的站在这里,如同这一切都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我想闭上眼睛驱散他们,却没想到黑暗中的幻觉更加清晰。
我恍恍惚惚的摇了摇头,冲着面前的人说了声“谢谢”,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颤抖。
红脑袋先生说“没关系”,这会儿语气里带上了点儿戏谑,像是还想要说点什么,或者说等着我再说点什么。
我盯着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视线成功的焦距在了他的头罩上。
半晌后,我终于意识到了面前这位刚才把我从别人的枪.下救出来、并面不改色放倒对方的家伙是何方神圣。
红头罩,好家伙——我想。怪不得这颗回头率极高的脑袋这么眼熟,近一周的新闻头版他就在里面刷了不下三次存在感。
我的那颗可怜巴巴、在今晚之中遭遇了极大惊吓的小灵魂顿时一边瑟缩一边尖叫起来,带着理智一起想好好警告我远离这位大名鼎鼎的犯罪分子。
偏偏这时,他还好巧不巧的开口了。
“你不害怕我?这可真难得。要是别人,这会儿说不定得尖叫着跑了——毕竟红头罩可不是什么英雄。”
我居然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了微妙的、可怜巴巴的自嘲感,我一定是疯了。
舔了一下嘴唇,我干巴巴的说:“我……我觉得你挺好的。”
我知道你此刻想吐槽什么——哦拜托,原谅我吧!我总不能说‘不好意思先生其实我这才刚认出你来我本来想跑的但我的腿早就已经吓软了也尖叫不动了’这种话,这看上去实在是太逊了。
而且、而且,他也好像没有那些激进派的小报上描述的那么不可救药——就冲着他用手挡住我的眼睛为了不让我看到那些糟糕画面来说。我们就事论事。
坦白来讲,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救我——我的意思是,毕竟那家餐馆里的伤者那么多,为什么偏偏只救我一个人呢?等到我重新作为一个旁观者回忆这段记忆的时候,就会发现这其中简直漏洞百出。
但此刻我还处于受惊状态,连怀疑对方的心思都没剩,就只记得在他说“送我回家”时还想着从小到大妈妈和老师们教导的话,绝对不能带陌生人回家,尤其是那种蒙着脸、不告诉你真实身份的家伙。
被我拒绝了提议的红头罩变得有点暴躁,他的声音里积蓄了浓浓的不耐烦:“那你想怎么样?看看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路上究竟能碰到几个犯罪分子?没有人教你住在哥谭就不要在天黑后出门吗?”
他说得对,哥谭是一座没有夜生活的城市,地铁和公交九点半钟就已经发完最后一班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要回学校……天啊!糟了!我得打个电话!”
一说到学校这个词,我突然想起——朱诺!这个可怜的姑娘,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安全逃走!
我顾不上别的了,赶紧转过身去从兜里掏手机,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还差点因为没有拿稳而把手机摔在地上。铃声响了第一遍没有人接,我的心凉了大半,但还是不气馁的重新再拨。
快接、快接、一定要平安无事……求你了!
等我不死心的达到第三遍的时候,对面才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雪莉!是你吗?你还好吗?你现在在哪里?”
对方上来就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询问。
我听过这么一个说法,那就是当你在别人面前游刃有余的装作坚强的时候,总有个声音能让你卸下一切防备,溃不成军。此刻听到了朱诺的声音,我才终于能切身理解了这句话。
“感谢上帝……我很好,你呢?”
“我从跟着人流从后门跑了出来,在街上遇到了哥谭警局的警察。好像是有人报了案,现在他们正在送受害者回家。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朱诺的语气里也带着和我如出一辙的呜咽,我刚想答应,又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红头罩。他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只不过头低下的角度更深了。我望着他在蝙蝠灯下红彤彤发亮的脑袋,鬼使神差的改口:“不用了,我,我也被人找到了,等会儿我会回到学校的。”
我们又多说了几句,之后才挂掉电话。
确认了伙伴的安危,让我松了一口气。原本早就该崩溃的情绪忍耐到这时才终于爆发,隐忍的惊恐终于在此刻倾泻而出,我脚下一软,蹲到了地上。眼泪从我的眼眶里不停向外淌,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那些尖叫、枪.声、嬉笑和哭嚎复又梦魇一样缠绕上了我,我背对着身后的高个子男人,把脸埋进膝盖里,像个溺水者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气。抽噎从我的嗓子里压抑的挤出来,几乎没有声音。
“嘿,你还好吧?”过了一会儿后,围观我痛哭的红头罩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忍住细密的哭声,但还是失败了。
“很抱歉——”我吸了吸鼻子,觉得无比丢脸,而这正是真真切切活着的证明,“我很抱歉,我影响到你了吗?不好意思。”
我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没个顺序,他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哭得这么伤心还会给别人道歉的人,真奇怪。”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拍拍裤子站起身来,用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没有接话。
今天晚上的蝙蝠灯很亮,头顶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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