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们把练习册翻到昨天的作业,从完形填空第一题开始,不会的人举手……”
班主任兼英文老师Miss Wang的话音落下,几个同学互相看了看对方,最后磨磨蹭蹭的举起了手。我瞟了一眼摊在一堆试卷之上的练习册,随即慢吞吞的移开了视线。窗外刺眼的光线照进来,刺得人难以直视,用Miss Wang的话来说,就是只要屋子里足够亮堂,我们就不会打瞌睡。只可惜她的想法过于美满,不管阳光再怎么毒,也只会让人更不想睁眼,我周围的同学们依旧躲在大摞大摞的教科书后面睡倒一片。
楼下有低年级的同学在上体育课,吵吵闹闹的声音从窗户缝里艰难的挤进来。我的位置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刚好能用余光瞥倒操场上的动向。学弟们在自由活动时间打篮球,跳起来的瞬间宽大的短袖文化衫被风扬起,像一只鼓鼓的帆,露出原本藏得严严实实的、颜色各异的干净皮肤。
我用手撑着脑袋,把下巴埋进长过了头的校服袖子里,然后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两天天气升温升得很快,头顶上的空调嗡嗡作响,但吹出来的风却没有去年那么凉快了。我是班里少数还在穿长袖的秋季校服外套的人,深色的上衣下摆一直垂到大腿,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只行走的、诡异的大蘑菇。
走神间楼下的篮球场上不知道是谁进了一个球,一片欢呼声爆发开来,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黑板上。
那些白色的粉笔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讲语法,讲用词。Miss Wang的板书很漂亮,字体是阅卷老师们最喜欢的衡水体,工整又清晰。我把那些刻板又难记的知识点描在本子上,手底下的字母从整洁逐渐过渡成连在一起倾斜的一串,一边幻想不知道将来的哪天会用到它们。
这里是北京的五月,还有抓不住的春天的尾巴。
距离我离开哥谭满打满算已经过了将近四个月,目前还没有对于出国留学这个决定感到后悔,仍旧扳着手指头度日如年的期待着通向自由的夏天。
重新回到高三的教室并没有让我感到多少不习惯,毕竟在这种体系下接受了将近十二年的填鸭式教育,就算分开再久,我也不会对这种深刻在记忆里的日子感到陌生。再次踏进熟悉的老教室,之前那些足够改变我一生的神奇经历就只能假装从来没有发生过。我还是普通的女学生安冬阳,唯一和身边人的不一样的一点,就是我不需要再为了高考而拼命。
唯一能够证实大洋彼端的几周生活并不是空一场梦的,只剩下了那一封又一封按时被送入邮箱的电子邮件。
喏,说曹操曹操就到。
下课铃声刚刚结束了一秒,我的手机就震动起来——这是收到了新邮件的意思。午休时间老师并不限制我们使用手机,我把脑门儿磕在桌子沿儿上,低头解锁屏幕。读完了这封短邮件,我难得点开好久都不碰一次的社交软件,想看看聊天群里最近又在谈论些什么。
这个群是我们几个哥谭大学音乐剧系的准新生建的,一共九个人在里面,全都是我们一起合作过的A组成员。我本来很不习惯用这种功能繁杂的东西,下这个软件还是被詹妮弗和林赛强迫的——看看我的微信就知道了,八百年不上一回,右上角的小红点常年超过两位数,还好我没有强迫症。
我们九个人的聊天群起名叫‘哥谭幸存者’,有种一语双关的意思,一是庆祝我们成功通过哥谭大学的考试,二是有种‘感天动地我们目前还没有死在哥谭的各种天灾人祸里’的劫后余生意味。这话还是离校的最后一天、也就是建群那天贾瑞德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多正经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会有点儿贱兮兮的感觉。
我把聊天记录往回翻,一直拖到我的手指头都觉得酸痛了,才终于看到我上一次点开软件的那个日期。我一边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一定要勤看消息,一边快速浏览最近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哥谭本地的同学抱怨了好几次最近又开始破坏搞事的那些坏家伙,其中还夹杂着诸如‘超人和蝙蝠侠在GCPD楼顶会面’、‘蝙蝠侠和红头罩闹翻’、‘红头罩和罗宾一起夜巡着就突然打了起来’之类的让人习以为常的无聊新闻。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对这些事情有点见怪不怪了,便忍不住感慨起人类的适应能力之强大来。
除了这些之外,他们也聊了不少生活中的事情。林赛在群里发了她和詹妮弗跟朱诺的合影,她们三个人似乎不知怎么就成了好朋友,还一起结伴去了洛杉矶五日游,看得我有点儿嫉妒。贾瑞德最近剪了新发型,效果无比糟糕,由此可见挑选理发师的运气和眼光一样重要。唐纳德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罐子头(Jar-head)’,被同学们笑了一个星期。詹妮弗终于和他固定交往了,与之相反的是失恋的朱诺,不过她有偷偷发私人消息告诉我,说她已经习惯了分手这件事,而且她最新出炉的这位‘前男友’私下里缺点和撒哈拉沙漠的沙粒一样多,她一点也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在恋爱这件事上,我确实没有朱诺那么乐观和豁达,于是想了半天,最后斟酌着回复她‘分手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和‘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她很快就回复:【谢谢你,亲爱的。】
关掉私人对话框,我又在群里和他们吐槽了一会儿我的学校生活。说实在我在这里过的算不上好,作业和招人烦的同学一样多,这其中最讨厌的还要数姨母家的表弟,和我同届不同班,总是喜欢找我的麻烦。我们俩是一众兄弟姐妹中最不对盘的,基本上见面就要吵,和他比起来达米安都得算是善良美好的天使。还好平时我们不会住在一起,不然我绝对会有朝一日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揍他——但我打不过他就是了,对方可是体育特长生,而我只是个唱歌的。
恶,我这惨淡的人生。
身边准备在大学出国的同学基本上都不怎么来学校了,只有少数还和我一样天天准时报道。好在我不用跟准备高考的同学们一起苦哈哈的上晚自习,每天下午放了学跑得比谁都快,心心念念着回家画稿子,为我的小金库添砖加瓦。今天也不例外,最后一节语文课之前我就把东西收拾好了,等到老师一宣布放学,我就飞快的冲出班门口。
回到北京之后,我就开始重新习惯晴天了。新闻里的哥谭天气还是那么糟,不知道半年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回家的路上我坐公交车去看了之前的声乐老师,艺考季节结束之后,原本熙来攘往的琴房和练功室一下就变的空旷了许多,大部分学生都回到学校去准备文化课了。
我到的时候,几个之前经常一起上课的师弟师妹正在琴房里做乐队的磨合练习,看到我之后还特意出来打了招呼。我和其中演奏贝斯的漂亮男孩最熟悉,上个学期我们一起表演过duet——不过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我一直在这里等到老师下课——两个小时以后。他问我要不要参加毕业生的庆祝汇演,据说是这里的传统。能把全部的同学都聚齐真的挺难的,我一开始都快要答应了,但忽然想到演出时间在七月份,那时候我可能都已经不在北京了。
哥谭大学有专门面对留学生的非强制性语言训练班,从六月底开始,一直要连着上一个半月,还不提供住校。虽然我的英文还算不错,但比起本地人来讲肯定还是要弱上一些,该上的课还是要上,不然跟不上专业课可就糟糕了。学校给排的课表特别满,乍一看上去比寒假时候的集训还要忙。到时候住宿还是个问题,一想起这些我就又开始头痛起来。
不过好在,这些都还是几周后我才所要担心的事情,至少我还能一身轻松的度过这最后的悠闲时光。
——假如把外婆的事情抛在脑后的话。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距离我出国的时间越近,她对我的态度就越来越奇怪。原本平时她是不怎么爱管我的,但最近却天天追在我身后扯东扯西,只要我稍微晚回家一会儿就会被抓着盘问,这让我们之间的气氛比往常还要焦虑和尴尬。对此我也没有办法,可能是我的事情让她想起了妈妈当年吧。不过好在她并不采取温情攻势,还是和以前一样刻薄。谢天谢地,至少这一点我还是很熟悉的。
就是不知道当年妈妈出国之前,她的妈妈又是什么态度,她的姐妹们又是什么态度。
或许温情、不舍、骄傲?可惜在她回来之后这些感情都变质了,变得快得很。
反正我是体验不到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我个人觉得是好事,因为吃了糖之后再吃苦总是更艰难,反倒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甜蜜的滋味比较好。
当然我也渴望爱,但做人不能太贪心,要知道满足。
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在路过的购物中心看了一会儿喷泉灯光秀,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了。我进家门的时候外婆难得没有和我说话,我的心理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抹黑回了房间。
在这栋房子里,最让我感到安全感和放松的就是我的房间。这个房间原本是妈妈的,它曾经被装饰的很漂亮,但现在早就看不出从前的影子了,只剩下灰黄脱皮的旧墙壁,吱吱作响的单人床。我喜欢在这个房间里待着,妈妈曾经在这里教我读书,教我画画,教我唱歌,教我听得懵懵懂懂的爱的真谛。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可以窝在这个八平方米的小空间里过上一辈子,永远不出去,谁都不见,就靠从前的快乐记忆活着。
俗话说得好,有爱和家人的地方才可以算得上是‘家’。这个布满了时间的脚印的小房间虽然算不上是一个美好的‘家’,但起码也是个‘定所’。一想到一个多月以后我还不知道要住在哪里,就觉得居有定所实在是太幸福了,我不能奢求更多。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上床之前,我拿着彩笔在墙上那张巨大的日历上又多划掉一天。离开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仿佛能看到自由在向我招手。
我的心已经飞向了它在梦中最向往的地方,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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