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一天(5)

    外婆领着我去了她的房间。平时她本来是从不让我进来的,但今天看上去是个特例。

    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房间,所以没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快速环顾了一下四周。干净简洁的屋子,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架,好像和我的房间没什么不一样。床头柜上摆着几张照片,中间那张是她和外公的合影,周围是姨母和表亲们的照片。没有我的,也没有妈妈的。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我都没想明白,她讨厌我是有情可原的,但妈妈做错了什么

    我不敢问她,反正她也不会回答我。

    把视线从照片上挪开,我重新看向外婆。她正从枕头底下摸着什么,我想凑近一点,结果被她瞪了一眼。

    好吧。我在心里说。

    那是一只铁盒子,花花绿绿的,像是很多年前流行的拿来装糖果、或者什么小玩意儿之类的盒子,磨掉了边角的油漆图层那种。我老老实实的退后了一步等着看她要做什么,对接下来她说要给我的东西丝毫不抱有任何期待。她从那里面检出一张照片,它看上去很旧了,有许多折痕,就好像是有人把他揉成团再展开,很多次。疑似照片的背后大概还写了点儿什么,可能是圆珠笔写的,在灯光下稍微泛起一点儿粗糙的蓝紫色。

    她手里捏着那张纸片,好像在做最后的犹豫和纠结。我耐心的等着她最后的决定,几秒钟时候,她把那张纸片递了过来,脸却扭向一边。我伸出手把它接了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傻在了那儿。

    照片里站着一个女人,眉眼弯弯的,正在对着镜头笑。她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针织衫,长发拢到了一边的肩膀上,怀里正抱着一个奶白色的襁褓。她看上去要比我记忆中的样子年轻一些,更明亮、更健康。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付出我所有的一切,哪怕一切也想得到再见她一面的机会。

    我从来都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一张照片,甚至连期待这张照片的存在的资格都不被允许,因为外婆告诉我,我和妈妈从来都没有拍过合照。

    现在,站在那里愣住的人变成了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开口的时候嗓音里有无法忽视的颤抖。

    “这是什么意思”我喃喃道,“我不明白。”

    “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她本来想让你和你爸爸联系,我阻止了她。看样子我不能再阻止你,你试试看这个电话号码还能不能打通吧。”

    “什么”

    我猛地抬起头来,她还是没看我,只注视着手里的那个破铁盒子。

    我忽然有一种冲上前去把那个盒子丢在一旁、然后大声质问她的冲动,可这一切又仿佛都属徒劳。假如我从来都没有和爸爸联系过的话,现在我肯定会崩溃吧。也许自从接到了那通电话之后,一切事情的发展就从原本的轨迹上错了位。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她。

    “为什么你当初要阻止她”

    我深吸了一口气,那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令我感到窒息。我就像是一个拧错了发条的小人一样机械性的抛出问题,却不敢奢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或许下一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渴望的,我却不一定能承受得住真相。

    阴阳差错之间,那串电话号码对我来说已经不再是重点了,我反而更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个问题看上去像是问到了她的命脉上,外婆猛的抬起头来,被这一句话重新注入了生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找他我们才是你真正的家人,你懂吗你怎么有资格来质问我要不是我们,谁知道你们会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好像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又像是在对着什么人而解释。

    我盯着眼前这个人,怎么也想不到她竟然会说这种话。

    就像我才第一次见到她似的那么陌生。

    我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我就是知道,一切都已经不对劲了,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至少在妈妈离开之前,我们还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可现在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诉我,不是这样。我木然的望着前方,视线怎么也无法焦距,我再也不能从那些破碎的旧墙皮上找寻到一丁点儿残留的温馨来。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于他们来说,我一直都是为了上一辈人的爱恨纠葛而活的人,从来都不曾被当成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

    我以为时间可以让我们慢慢靠近,至少一丁点儿也行,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总有一天能了解对方的心。但现实不是电影,我也早就该懂事了。

    “和解”是为了有矛盾挣分的两个人而生的词,但我们从来都不是这种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远比这样来的更远,远了太多,注定只能隔着一堵命运构筑的墙,哀怨的眺望着对方。

    心里有一股声音,在说算了吧,随她去吧,就这样吧。

    我又能怎么办呢

    我还能怎么办呢

    “你从来都没想过考虑一下我的心情,是不是”

    最终我只能这么问。外婆没有出声。我头一次没有按照她的要求,而带上了那种审视的眼光望着她,她皱了一下眉头,还是没有训斥我。明明我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米远,我却觉得我们中间隔着一座有一座看不见的山,恍惚间,我仿佛在后退,速度很快很快,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你有没有有没有一次把我当成你的孩子”

    她还是没有回答。

    我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我一字一句的说,把事实撕开摆在她面前,同时也在撕开我自己的心。“他主动来找我了,他对我说,很开心认识我。”

    “有我做你的外孙女,你有没有觉得开心过”

    “你真的想知道回答吗”

    很久很久以后,她轻声的呢喃。

    我把那张照片攥进手心里,凝视了她最后一眼,然后转过身去,回到了属于我的房间。

    三天后,我提着最后一只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翟依陪着我去了机场,几天之后她要飞去上海过夏天,她的姑姑一家住在那里。他们一家有一个比她小一岁的表弟,姓孔,开学要升高三。

    这三天里我没和外婆说过一句话,我从没想过,当离开的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最多的感受竟然不是解脱,而是难过。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觉,让我想起了妈妈离开的那天。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那天了。

    那张照片最后被我小心翼翼的展平,用透明胶带把裂开的地方粘好,然后收进了钱包里,和爸妈的合照放在一起。照片背后的电话号码和阿尔弗雷德留给我的不一样,我没在试着拨打它。自从和外婆谈过那一场算不上谈话的谈话后,我的心情就糟透了。整个航程中我都盯着窗户不做声,没有吃东西。坐在我隔壁的好心女士以为我身体不舒服,还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我感谢她的好意,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

    从北京飞往哥谭的直达航班极罕见,乘坐的人也少得可怜。下了飞机之后果然遇上了傍晚,我打开手机给翟依报了平安,然后开始试着拨打房东的电话。在等巴士到达的期间我一共拨了五次,对面都没有人接。一种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我不知不觉的焦躁起来,坐上了车也安不下心,只想司机开的快一点、再快一点。

    从机场开往市区花了一个半小时,临近傍晚,巴士都开得飞快,生怕赶不上八点这个生死档口儿。我租的房子在离学校步行十分钟的地方,算得上是相对繁华、治安又不错的位置,房租当然便宜不了,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得省吃俭用,一直到校舍修好了。

    大巴停在了商业街附近,这一片连着有名的好几家酒吧,从这里再走到我租房子的地方,往快了说也要走个一刻钟。天黑的越来越沉了,路上的行人也肉眼可见的急剧减少。我焦急的在原地跺脚,又不甘心的拨了几次电话。终于,三次之后,对面接通了。

    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正要开口,对面却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原先的房东明明是个退休的女大学教授,电话对面的却是个用词粗鲁、操着一口东欧口音的男人。对方先是语速极快的说了一通俄文,最后才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

    “喂有事吗”

    “呃”我根本就搞不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请问罗斯教授在吗”

    “她进医院啦你是她女儿吗”那个男人嚷道。

    “我不是,我是她的房客。”我的心跳越来越快。这里是哥谭,什么坏事都有可能发生。明明昨天通话的时候罗斯教授还和蔼可亲的说期待我的道来,结果今天,世界就好像变了一个样。我再一次被那种灰暗沉闷的阴影笼罩,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房客”对面的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夸张的喊,“房子都被炸掉了,你他妈的不看新闻你另找别家吧”

    “什”我着急的皱起眉来,心底那种惶恐和委屈还在不断的扩大,“那,那我交的押金怎么办”

    “别想啦,傻妞”对方又说起俄文来,声音越来越大,背景音里的嘈杂最终盖住了他的嗓门儿。紧接着,啪

    世界再一次安静了。

    我愣愣的瞪着被对方挂掉的电话,再拨过去,里面就只剩下了忙音。摩天大厦上挂着的屏幕循环播放昨天的爆炸案,我这才发现,出事地点正是我租房子的那一条街。我就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水,从头到脚开始散发寒意。

    这座城市的恶意终于开始蔓延到我身上来了,我站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上,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砸蒙了头。我总不能一整夜都傻站在大街上,于是我转过头来开始漫无目的的走,大脑一片空白,只循环着一句话

    我的押金拿不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远,只知道我越走越快,最后几乎是拖着行李箱跑了起来。直到我再也跑不动了,我才停下脚步,大口大口的喘气。还没等我站稳,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我被他狠狠的撞了一下肩膀,再低头的时候,手上的行李箱已经没有了。

    “嘿”我反应过来,赶紧站直了身体去追。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那家伙跑的和风一样快。我拼尽全力追了几十米,身体就又被什么人撞了一下。这一下比刚才重得多,我一个脚下不稳,被他撞到在了地上。露在外面的手心和膝盖都磕破了,火辣辣的疼。

    “白痴”那家伙回头冲我喊了一句,几步就消失在了拐角里。

    我想爬起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夜风像个强盗一样横冲直撞的闯进了我的肺里,我开始咳嗽,两只手抱着胳膊弯下腰,就像是要把内脏都呕出来。咳着咳着我就呛出了眼泪,最后蹲下身体,开始哭起来,仿佛要把最近这些日子里收到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部都倒出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无家可归,没钱,行李也被人抢走了,再这样下去说不定还会遇上什么更糟糕的事。而这正是哥谭市的常态,我自己选择踏入这一池深渊,又有谁可以责怪呢

    路上没有一个人想要帮帮我,他们早就看惯了这样的事,唯一的反应就是躲远点,再躲远点。

    我哭了一阵,终于慢慢平静了下来,然后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我自己的头顶。

    虽然听上去有点诡异又可悲,但难过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没没关系我可以的。”我一边深呼吸,一边哆哆嗦嗦的对自己说。

    就算再难我也得爬起来,要是一直都不求进取的躺在这里,说不定我真的就活不过今晚了。

    我想挣扎着站起来,确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扯到了膝盖上的伤。那种钻心的痛使我一下子又跌坐在地上,磕的很重。眼泪再一次流下来,我又难过又害怕,一边骂自己不争气,一边抬起一只胳膊,狠狠的抹了一下眼睛。

    身后的脚步声就是在这个时候传来的,就像是死神来催命了。我我屏住呼吸,精神绷紧到了极点,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里去了,手指冰凉的不像话。正当我不知道是转过头去看一眼、还是找准时机逃跑的时候,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遇上了麻烦我居然一点都不惊讶。”

    那个声音说道。

    我像是溺水者好不容易被人拖上了岸,片刻后才找回了呼吸的能力。

    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因为一个声音而全然放松下来警惕这种事情在这座城市显得无比愚蠢又可笑,但我还是义无反顾的这么做了。刚刚紧绷的肌肉瞬间松弛下来,我的腿不受控制的软下来,再一次磕到了同一个地方。

    疼死我了。

    “你怎么了”

    那个声音的主人站在我面前,和上次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只可惜那辆酷炫的机车不见了。上次我从这个视角看他的时候还觉得很可怕,这次却一点儿也没有了,只觉得让人格外安心。

    我盯着那颗红脑袋,心里突然生出无尽的委屈,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可怜的红头罩僵在了那里。

    作者有话要说  倒了大霉雪莉哇啊啊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嘤嘤嘤

    路过的红头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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