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昆仑之巅,只见云雾缭绕,霜雪延绵。
有人自山下走来,沿着九百九十九层天梯往上。
近日昆仑大弟子出关,境界突破,已离飞升不远,有不少修士来贺。
守在山下的弟子正要迎上去,却在那人身上发现了妖气。
竟有妖擅闯昆仑,而这妖的修为看起来不低。
他本欲拔剑御敌,却又想起了一道愈演愈烈地传闻,便往门中传讯,同时上前拦住这人。
谢景行站在天梯上,有一瞬间的恍惚,他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不叫谢景行,而叫凝之。
他是一只花妖,生于一座废宅,不得自由,身边只有一人相伴。
那人叫阿宁。
凝之生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阿宁。
从此入了眼,又慢慢上了心。
阿宁不似他是新生,似乎在那荒宅中呆了许久。
但阿宁不记得过去,只认得凝之。
凝之也不得自由,只得阿宁一人相伴。
他们两相依为命,慢慢相知相恋。
后来阿宁无意间恢复了记忆,竟是一走了之。
凝之还记得阿宁最后看他的眼神,再不复往日深情。
只是一眼,阿宁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仿佛多看一眼都不愿。
凝之分不清阿宁是厌恶他还是恨上了他。
然而他自己一旦爱上,一生一世便只这一人。若是不能相守,再相见即为陌路,但也不会再有其他同行之人。
凝之这一生只有一段情,此情虽负,却不会再有第二次。
但在这之前,他要先找阿宁问清楚。
只是这荒宅原是花妖一人的牢笼。
直到阿宁轻易离去,凝之才知道,被困住的从来只有他一人而已。
后来他遇到了苏瑾之。
那人第一次见面便把他当成了一位故人,第二次却是认出他并非故人。
苏瑾之助他得到自由,他便许苏瑾之来日相助。
凝之不知阿宁在何处,却知道他是修行中人。
于是他入传说中的仙山,一寸寸找寻阿宁的踪迹。
他找不到。
他被修行中人驱赶,追逐,无数次死里逃生,过了数年,修为渐长,却还是找不到阿宁。
凝之看着一名名修士,那些人都不是他的心上人,那些伤害便不被他放在心上。
只是有些痛罢了。
直到他遇到一位来自天山的修士。
那修士不似修行中人,而像一名书生,文弱儒雅。
他一见这人,沉寂许久的心竟有了些许波动。
那是一种类似厌恶烦闷的心绪。
凝之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心中暗暗戒备。
那修士并没有对他喊打喊杀,听了他的来意,注视他良久,目含悲悯:“你莫非不知道昆仑首徒宁霄成功渡过情劫,近日出关,飞升在即么?”
凝之虽不喜这人,却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原来他是宁霄的情劫,是他道途上的一块基石。
他静默良久,问道:“请问昆仑要往何处走?”
他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人心存歹意,想要让他阻宁霄飞升之途。
他自然不会让眼前这人如愿,但他还是想去看一眼。
看宁霄飞升,从此天上人间两不相闻,如此也好。
明明只想看一眼,凝之却陷入迷阵,走到了昆仑的天梯之上,暴露在众人面前。
在天梯之上清醒的时候,他只觉那些感情与记忆像蒙了一层雾一般,再不如往日清明。
“谢景行”三个字在他脑海中徘徊不去,但他分明记得自己叫谢景行,也并没有什么情深刻骨的爱人。
很快宁霄就出现在他面前。
看到宁霄的那一刻,深重的感情喷薄而出,属于谢景行的意识又被压制。
属于凝之的记忆与感情又充盈心间。
凝之抬头,看向宁霄。
宁霄也看向他,丝毫不见惊讶。
凝之问道:“你知道我在找你?”
宁霄点头:“知道。”
不用再问,凝之已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都对他袖手旁观,旁观他无数次死里逃生只为见他一面,要一个答案。
他却连见一面都吝啬至此。
看着那人冷漠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眼,凝之忽而改了注意,这么多年来,吃了这么多苦,所求的一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他粲然一笑:“助道长顺利飞升,仙福永享。”
这句话发自内心。
说完之后,宁霄没有回话。
凝之起身往山下走去。
一步步,那些过往的回忆和感情慢慢消散。
就在要最后一丝感情消散的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臂。
来人是宁霄。
他没有回头,只问道:“你为何而来?”
宁霄答道:“我情劫还未过。”
凝之点头,也不阻他,就让他跟随着他。
两人就这样下山,如同过往那许多年一样相伴。
人间有臣子叛乱,皇帝令人平叛,派出的将领却自立一方。之后如野火燎燃之势,天下渐渐四分五裂。
这场战乱来得如此突然。
此朝皇帝并非昏庸之辈,朝中也并非无可用之人,但王朝的气运却被人生生截断。
助长这乱世硝烟的并不止人,还有修士与妖魔。
宁霄算到这乱世之中应当有他的位置。
两人就此分别,宁霄什么也没说,凝之什么也没问,只偶然相逢间相视颔首,如同旧友。
凝之想到,他答应了苏瑾之,在自己与宁霄之间有个了断,心无挂碍之后,便会留在他身边助他。
他去找了苏瑾之,苏瑾之身边已有一名修士相随。
苏瑾之道:“你已帮过我,恩怨两清。”
凝之看着他身边那修士熟悉的面庞,明白了什么,却已不在意。
他继续前行,既无来处,也无归处。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魔。
那魔认得他。
魔问他:“你可记得凝华这个名字?”
凝之摇头。
出生这些年来,除了阿宁,他就只见过无数修士,又哪里认得什么妖魔,记得旁人的名字?
听到他的回答,魔震怒,周身黑气翻涌。
凝之几乎以为自己会死在魔手中,魔却放过了他。
后来他又遇到了那魔数次,听闻他与宁霄相争。
凝之以为魔是为了宁霄才接近自己,总该有个结局。
但数次相见,魔都只看他,并不动手,只如陌路。
后来凝之出生的那个荒宅也被战火波及。
那里承载着他过去的无数记忆,他便忍不住去看,又遇到了那魔。
魔一身红衣,拈花而立,问道:“凝之,你可记起了什么?”
他的话音一落,这处荒宅就恢复了旧日繁华,凝之自幻境中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幕景象。
他叫顾凝之,在此认识了花妖凝华,与他相知相爱。
后来两人双双因宁霄而死,却又双双有魂魄停驻人间。
他成了花妖,与自己的仇人相爱。
而凝华则入了魔。
顾凝之与曾经的花妖,如今的魔相视,皆不复旧日深情。
良久,顾凝之有愧,自己到底负他。
魔看着他,心中恨意升腾。
他被宁霄杀死,只剩残魂存世。
但那些残魂还记得昔日的深情,便做一只飞蛾,一屑霜花,甚至是一株蒲公草,也要来到他身边。
然而飞蛾扑火,却换不来心上人一个眼神,灯火旁只映出另一双缠绵身影。
霜花融作故人睫上一抹水痕,立刻被守在他身旁的人轻柔拭去。
最后蒲公草飞终于落在那人掌心,又被漫不经心地拂落,坠落在尘土中。
残魂慢慢聚集,有了意识,有了恨。
他记起了前几世的经历。
第一世他生而为人,名唤朱衣,泪尽而亡。
第二世初成为鬼胎,又遇前世负他之人,自散修为随他入轮回。
第三世,他没有等到前两世的爱人,却等来了一只妖。
那只妖为他生为他死,那时他心心念念地却只有与自己纠缠两世的爱人。
那妖便转世为人,他自己也成了太子府里弱小的花妖。
这一世,他等来了与他有宿世情缘的宁霄。宁霄没有爱上他,甚至亲手杀了他。
这一世,他要偿还顾凝之一世情缘,却被宁霄生生斩断。
之后失去记忆的顾凝之又与宁霄相爱。
于是三人的情劫拧在一处,再也分不开。
他恨宁霄误了他三世,又恨宁霄杀他,更恨宁霄与顾凝之相爱。
那恨意如此深刻,致使他入了魔。
即使他知道是有人故意设计自己入魔,也还是甘心入局。
因为他恨宁霄,恨顾凝之,也恨这世间一切。
恢复了记忆的顾凝之不知何去何从。
他找到了宁霄,问道:“你的情劫渡过了吗?”
宁霄一怔,点头。
顾凝之便找到凝华,随他入魔,最终两人一同灰飞烟灭。
顾凝之死后,附着在他身上的谢景行便记起了自己的名字,顾凝之的经历和记忆便在他脑海中退去。
只是他一时还想不清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着之后发生的一切。
宁霄没有飞升,神君也未曾归位。
神界本是自成一界,依托神力,独立于五界之外,因迟迟没有等到神君归位,便在顷刻间坍塌。
神界陷落,中央落于沧澜之渊,正是当年神君情劫起始之处。
除此之外的残骸散落在人间各地,造就了无数仙山福地。
而神界崩塌,仙人避世,魔族败走,妖鬼无主,唯有人间改朝换代,焕然新生。
新帝并非乱世中称王的几位枭雄,而是旧朝臣子。
他身后是来自天山的修士,与昆仑相争。
新朝集六界气运于一身,从此人人皆可修炼,是为仙朝。
就在新皇登基的那一刻,谢景行听到天地间有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谢景渊,你输了。”
谢景渊输了,人皇却是真正的赢家。
他借天山之势登基,却在登基之后开始自行修炼,走了一条前人未曾走过的道路,进境神速。又慢慢推及全国,待时机成熟,便将各个山门的修士收拢,言如今只有仙朝,没有仙山。
修士之中凡有不从者皆被镇压,而朝中竟无人反对,可知他为民心所向。
人皇有气运加身,又举国之力,只修行百载就已到飞升之境。
这时候,谢景渊才看出,他并非是为此方天道所钟,而是受大道眷顾,注定不会在此界停留。
天道也发现了这点,在人皇飞升之时,用尽一切办法阻止他飞升。
然情劫于他无用,雷劫阻他不得。
人皇仁爱万民,却偏偏对任何人都无□□。
魔道不兴,这时已称得上弱小的心魔动摇不了人皇的心智。
最后天道便降下漫天雷劫。
天雷劈了三月,人皇最后还是飞升了。
他走的时候带走了这一界气运,并在天道衰若地那一刻给予它重创。
而其他五界早已被颠覆。
新的规则开始诞生,慢慢与旧有的秩序开始融合,形成新的天道。
旧天道还未消散,它的声音中终于终于有了怒意,开口斥道:“谢景渊,你竟敢——”
明明夺走气运的是人皇,它的怒焰却对准了谢景渊。
谢景行再次肯定了自己与谢景渊有渊源,因为在天道的怒火下,谢景行感受到了灵魂都要被撕裂的痛楚。
在这样的痛苦 之中,谢景行从云端掉落。
他仰面掉落,落于人皇身侧,人皇在飞升途中生生停驻,回头看来。
两人对望,谢景行第一次看清他的真容,只觉莫名熟悉。
人皇一叹:“行之,大梦一场,你也该醒了。”
这一幕就此凝固,谢景行慢慢沉入黑暗中。
再睁开眼时,他看见了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
这张脸如此熟悉,谢景行一时恍惚,疑心自己还在幻境之中。
却听眼前的人说道:“行之,你终于醒了。”
不见荒宅,不见妖魔,也不见昆仑师徒,唯有眼前这一人。
谢景行的意识慢慢回笼,喃喃道:“苏瑾之…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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