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078章

    在小周氏上门认亲的时候, 江敬武就找人打听了。

    ——当朝太傅郑骁云, 恃才傲物, 不苟言笑, 连今上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更不要说那些大臣。

    有传言称,因他性格古怪, 极难相处,与朝中各派系均不沾边, 反而受到重用, 也是各派系争相拉拢讨好的对象。

    甚至连阿瑾小时候都怕他。

    这样恐怖的一个人,对待一个失散二十年的女儿,又能温和到哪里去?

    如若不然, 怎么可能草草就将她下葬?

    更何况,柏秋当年身中剧毒。

    他这么有权有势的人,会连自己唯一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根本就漠不关心!

    当初江敬武查到关于郑芷烟的线索,柏秋就同他说了, 找不到反而是好事——若那些人知道她没死,说不定会用更加恶毒的手法来加害!

    小周氏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家人, 还没有出现,江敬武对他们的印象就已经很差了。

    恨不得他们永远都不要来眼前蹦跶才好。

    越想, 心里越是着急,恨不得飞到正厅去。

    若对方有一丁点儿对家人不利的表现,他才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 一律赶出去!

    没有想到的是,刚来到正厅附近,就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

    江敬武虎躯一震,连忙脚下生风地冲了进去。

    一进门,便见柏秋和几个孩子都在,阿嬷跟一个不认识的老头坐在主位,此时,那老头正攥着手绢,老泪纵横。

    阿嬷和柏秋脸色有些尴尬,孩子们更是绷直了后背,不敢说话。

    江敬武:“???”

    这、怎么和想象的不太一样?

    -

    “二十年了,”那老头胡子颤颤,开口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在我入土之前,能得上天如此垂怜!”

    江敬武吃了一惊,想必这人便是太傅郑骁云。

    阿嬷见他哭得真情实感,忙安慰他:“亲家,这是喜事啊。”

    “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太傅刚说几个字,就又开始哭,“头几年,我是日思夜想,睡不着觉。因为我一闭上眼睛,不是瞧见那面目全非的尸首,就是瞧见孩子她娘……”

    “我对不起她们娘俩。”太傅说着,却始终不敢看柏秋。

    阿嬷拍拍他的手臂:“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多好,不但有女儿,还有五个外孙,是不是感觉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太傅破涕为笑,随即又沉沉叹了口气,看向她:“老姐姐,还是你通透些,我真羡慕你。”

    “那你肯定要羡慕我。”阿嬷得意地说,“我有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闺女,全是我给拉扯大的。眼下,孙子孙女加起来有一箩筐,最大的重孙子都五岁了。”

    “四世同堂,一看你就是有福之人。”太傅捏着手绢,瞄了柏秋一眼,似乎有些紧张。

    柏秋根本不认识他。

    但见他哭成这样,也有些不忍心,便礼貌地朝他笑了笑。

    谁知,老头竟激动地一把捂住心口,用力吸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随即,泪水又不停地滚落,几十岁的人了,居然当着几个孩子的面儿,哭成这样一副又委屈又心酸的模样。

    起先他根本不敢看柏秋,见柏秋一直瞧着他,才鼓起勇气似的,遥遥与柏秋对视。

    泪水模糊了双眼,他看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像一个做错事的人,想要弥补,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

    “烟儿,阿爹来的太晚了。”太傅胡子不停地抖着,“你怪我吗?”

    柏秋也有些触动,可是,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

    毕竟他喊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而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自然也感觉不到什么亲情。

    “对不起。”柏秋如实说道,“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闺女竟然和他说话了!

    太傅更加激动,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听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都没关系,知道你还活着,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柏秋礼貌地点点头。

    气氛有些尴尬,江敬武适时站了出来,拜见岳父:“想必这位便是太傅大人罢?草民江敬武,见过大人。”

    他方才观察了太傅许久,此时太傅也在打量他。

    见他不卑不亢,甚至有些嫌弃自己,太傅擦擦眼泪,挤出一丝微笑,问一旁的阿嬷:“这是我女婿?”

    阿嬷点点头。

    “一家人,何必那么见外?”太傅这才说道,“这么多年来,辛苦你了。”

    江敬武便说:“您说笑了,居家过日子,何来辛苦一说?”

    还敢怼他,对他怨气不小嘛。太傅心想。

    “你的事情我有所耳闻。”太傅也不与他争辩,只说,“刚来沬州几年,便挣下了不小的家业,不少人都说你善于变通,是把经商的好手。”

    江敬武还没理清楚他这话是褒是贬。

    就又听见他献宝似的说:“我在沬州也有些产业,过些时日,便尽数转交给你,权当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怎么样?”

    江敬武:“不不不,这如何使得?草民受之有愧。”

    “我就烟儿一个孩子,你不要,也是平白让旁人抢了去。”太傅直来直去的,“明天,你跟我到府上拿地契和账簿。”

    江敬武:“……”

    这真是传说中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上来就送钱送铺子,别是假扮的罢?

    “再议,再议。”江敬武连忙引开话题,“太傅大人可曾用饭?”

    太傅虎目一瞪,说道:“你一直叫我太傅大人,是不是在挤兑我?”

    瞄一眼旁边的柏秋,太傅又拿手绢去拭眼角。

    “我知道,都怪我当年刚愎自用,眼高于顶,一心想着报效朝堂,却忽略了我儿,才导致这样的后果。”说着,哽咽一声,“你们心里怨我,也是应该的。”

    “没那回事。”江敬武看看自家夫人,见她仍似平时那般清冷,便知道太傅这招对她没用。

    江敬武自然要跟她统一战线。

    所以,只客气地劝了句,其余什么都没说。

    “那你怎么不喊岳父?”太傅却倔强地说,“给你东西也不想收,摆明了瞧不上我这个老头子。”

    “岳父。”江敬武直接喊了一声,来堵他。

    反正喊一声又不会少块肉。

    太傅还是不甚满意,但至少不再动不动就哭哭啼啼了。

    -

    “这几个小娃娃,还没有人给我介绍一下呢。”太傅目光瞧向兄妹几个,定在阿柔身上,“这个丫头,长得和烟儿年轻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叹一口气,抱怨似的说柏秋:“还非说我认错了,光看她,我就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你就是我家烟儿。”

    都说她们娘俩长得像,柏秋便不再反驳,介绍:“这是老四,闺名唤阿柔。”

    阿柔朝他行了晚辈礼,虽然没有喊他外公,但老头仍然高兴得不得了,一直在笑,眼睛都要眯到一起了。

    柏秋接着将几个孩子都介绍了一遍,太傅连连点头,又说:“外公给你们都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就让人抬过来。”

    说完,便打量他们几个,越看越喜欢,又怕吓着他们,于是各问了他们一些简单的问题来缓解尴尬。

    毕竟是太傅,知识渊博,学富五车是基本条件。

    阿林和他说了几句话,顿觉受益匪浅。太傅一看这儿还有个好学的,当即如遇知音,拉着他当场指导起来。

    又得知他老师是柳汝新,满意地点点头。

    说道:“柳汝新这个人,一半道一半儒,为人坦荡,文章浑然大气,有大家之风。只一点,实在太懒了,你可不要学他。”

    “太傅识得我老师?”

    “庆云历三十三年的进士嘛,那年是我头一回任监考官,记得清楚。说起来,他也算是我的门生。”

    太傅瞧他一眼,哄小孩儿似的,“诶?这屋子里,我就瞧你最听话老实,喊声外公听听?”

    众人:“???”

    二哥只是出于对知识分子的尊重,才对他恭敬些。

    听话老实四个字,连他头发丝儿都沾不上。

    “您、您真的没有认错人?”阿林不确定,自然也不肯喊他,甚至出言提醒,“您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太傅着急地瞧着他们:“我说,你们都怎么回事儿?就这么瞧不上我?莫不是怕我讹你们?”

    “您别生气,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江敬武忙解释,“都知道您思女心切,这不是怕您认错了,占了您的便宜,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知道他们都是积极善良的好孩子。

    太傅也不强求他们能瞬间接受缺席了二十年的父亲和外公。

    瞧了柏秋一眼,他又叹气,这回却说:“你刚出生的时候,京都时兴拓掌纹和脚纹,我和你娘便给你也拓了一份。”

    “——随着年龄增长,五官或许天差地别,掌纹和脚纹的变化却不会很大。”太傅说道,“你走以后,那纹路我看了无数遍,早已刻在了心里,一看便知。”

    说着,让柏秋将手给他。

    和江敬武对视一眼,柏秋手指蜷缩了一下。

    见他目光殷切,柏秋到底还是不忍心,朝他摊开了右手。

    太傅先是平静地注视着她的掌心,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双手,谨慎又小心地描了一下横贯她掌心的智慧线。

    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上面。

    柏秋觉得痒,下意识将手给缩了回来。

    太傅也连忙收回手,仰头想要将眼泪控回去。

    柏秋低着头,掌心的泪滴几乎能把人烫伤。她控制不住地攥紧了拳头,一直没什么感觉的内心突然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有些难受。

    “我就知道不会认错。”太傅脸上尽是愧疚和歉意,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给柏秋看。

    ——与常人的掌纹不同,他的右手上,有一整条横贯在手心的智慧线。

    “你跟我一样。”太傅喟叹着道,“都是断掌。”

    柏秋张了张嘴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她还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不能确定,这个父亲,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这么说,您真是我们的外公?”二哥看看阿娘,又看看太傅。

    试探着问了句,“我偶然得了一道题,怎么解都觉得思路不太对,能不能请教您一下?”

    众人:“……”

    太傅察觉出来,想要打入江家内部,让女儿承认自己,最好的突破口就是这个好学不倦的外孙,当即大笑着,满口答应。

    题在阿林院子里,爷孙俩兴冲冲地离开了正厅,去给阿林解惑。

    -

    他们一走,正厅就陷入了沉默。

    “阿娘,您不高兴?”蜚蜚见柏秋面色沉重,问了一句。

    柏秋却没办法和她解释,便说道:“没有,只是还没见过大周氏,不知道她的为人,有些紧张。”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禁也忧心了起来。

    上回小周氏过来认亲,她们可是见识过那疯劲儿的。

    隐隐觉得,大周氏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对了,今日为何只有太傅独自前来?”江敬武说道,“小周氏姑侄俩呢?”

    阿柔便解释:“太傅说,他们昨夜才到沬州城外,今日城门一开,他等不急便过来了,大周氏在家中整理,稍后到。”

    江敬武点点头:“那午饭让人多准备些。”

    见柏秋面色不好,又安慰她:“都是造化,夫人莫要太过忧心,随遇而安便是。”

    “嗯。”柏秋还沉浸在方才,太傅的眼泪滴落在她掌心的感觉。

    她能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那样悲伤的时刻。

    但这个人是小周氏敬爱的姑父,传言还说,他对小周氏视如己出。

    她怕这个人跟那疯婆子是一丘之貉。

    虽然,他并没有理由这样做。

    正想着,仆从便过来通报,说门外来了两个贵妇人,另有许多人抬着箱子,问他们怎么招呼。

    一家人便出门迎接。

    江敬武和阿嬷则还是在正厅坐着,留了两个丫鬟做陪。

    门外。

    一辆十分豪华的马车停在路上,正门大开,柏秋领着几个孩子出来,小周氏才扶着姑姑从马车里露面。

    大周氏的娘家在沬州也算望族,颇有家底。

    她嫁到京都以后,只每年端午节回来一次,担心出嫁前在沬州积累的人脉会浪费掉,便早早由太傅出银子,在沬州开了许多铺面,眼下皆由大周氏的子侄打理。

    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保养得当,看起来完全不像小周氏的长辈。

    柏秋对她完全没有印象。

    可是却发现,她在下车的时候,因瞧见了站在门口的柏秋,脚步稍软了下,若不是小周氏扶着,恐怕要摔倒。

    眼神也有些闪躲,似乎不敢看柏秋。

    却与太傅的不敢看完全不同。

    太傅是对她有愧,看她一眼就要哭出来,而大周氏,似乎是真的害怕。

    这个发现,让柏秋觉得意外,但又隐隐觉得在情理之中。

    ——若太傅没问题,对她中的毒也并不知情,那当年害她的人,定然与她们姑侄俩脱不开干系!

    “表姐。”小周氏甜甜地说道,“怎么还亲自出来迎接了?”往他们身后张望两下,“姑父呢?”

    郊游一般的语气,似乎真的是来走亲戚的。

    她也确实有本事,能完全不把自己做过的坏事放在心上。

    “后院解题呢。”柏秋答了她一句,目光落在大周氏身上,福了福身。

    孩子们便跟着行晚辈礼。

    “快起来。”大周氏连忙上前搀柏秋,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慈爱,“烟儿,真的是你,太好了,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要良心不安的。”

    柏秋笑笑,瞧着不像高兴:“先进屋罢。”

    小周氏便招呼身后的人:“都小心些,抬进来,这可是姑老爷给几位公子小姐的见面礼,若磕了碰了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他们过来的时候,便有不少人在围观了。

    上回纳兰府抬东西来的时候,闹的尴尬场面还历历在目,小周氏这样说,明显就是在挤兑他们。

    孩子们便心想,这个小周氏,事情可真不是一般的多。

    -

    不知道她是想体现什么,从刚刚下车开始,就一直粘着大周氏。

    进门之后,更是一刻也不停地与她说话。

    把旁人都晾在一边。

    “姑姑,要不怎么说血脉相连呢?”小周氏说道,“表姐平素不爱出门,结果啊,咱们两家的孩子却意外结识,感情甚笃,你说巧不巧?”

    “有这样的事?”大周氏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

    小周氏阴阳怪气的,叫人不舒服。

    阿柔于是直接开口:“感情甚笃?没有罢!分明是纳兰卓绑了我和妹妹,之后死乞白赖地道歉,咱们不愿搭理而已。”

    大小周氏:“……”

    她们一脸菜色,三哥嘴角掀了掀。

    刚好,太傅跟二哥有说有笑地从后院出来,刚巧撞上他们,自然也听到了这段对话。

    “倒是姨母和姨夫,好生客气,怕咱们不够亲,非想着让卓表哥娶妹妹过门。”阿柔瞥见了太傅的身影,故意说给他听,“只妹妹年纪还小,担心她不懂规矩,阿娘想在家中多留两年。”

    就纳兰卓那个怂样,还想娶他的外孙女?

    太傅顿时觉得一股血冲上脑门。

    来的时候,大周氏还说了纳兰卓即将当爹的消息,也就是说,小周氏得知纳兰卓不规矩,要拉他外孙女下水?

    好一个亲上加亲!

    太傅远远瞪了小周氏一眼,又瞧瞧阿柔身边的蜚蜚。

    那么乖的孩子,她也好意思算计?!

    “十五也不小了。”大周氏自然帮着自家侄女,“京都那些名门望族,也都是早早就订了亲的,晚了,好的可就被人挑走了。”

    蜚蜚正要说自己就算嫁不出去,也瞧不上纳兰卓。

    太傅就凉凉地开口,说道:“我郑骁云的外孙女儿,自然是想挑谁挑谁!”

    “蜚蜚,节后跟外公回京都,”太傅说道,“外公门下那么多学生,那可都是人中龙凤。到时候,看上谁你直接说,外公给你保媒。”

    说着,还白了小周氏一眼。

    他平素十分严厉,孩子都怕他,哪怕小周氏几乎在他家长大,也没见过他一个笑脸,让他这样一瞪,顿时就蔫了。

    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不了不了。”蜚蜚连忙说道,“阿娘舍不得我。”

    提到柏秋,外公的眼神又软化了许多。

    望着她们母女,直点头:“也是,成亲之后,与娘家就聚少离多了,多留两年也好。”

    大小周氏:“???”

    这人、是那个恃才傲物,不苟言笑的太傅?

    怎么这么好说话?可别被下降头了!

    “让你准备的东西呢?”太傅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大周氏,神情严肃,“不是让你来的时候一起带过来吗?”

    周氏姑侄俩见他这样,才松了口气。

    ——这张臭冷脸,才是她们熟悉的太傅大人!

    刚才那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老头儿,太陌生,没见过,不认识。

    “已经让人抬进院子里去了。”大周氏如实说道。

    太傅这才满意,带头往正厅走。

    -

    走着走着,老头儿故意混到孩子们堆里,小声与他们说:“上回,听你们姨母说,她要给你们见面礼,结果都没收?”

    “一帮傻孩子。”太傅道,“二十多年没有给过你们什么东西,送你们点见面礼怎么了?”

    说着,嘿嘿一笑:“外公送的你们可得收下,听见没有?”

    “你们渐渐大了,得有自己的私房钱。”说着,拍拍阿林的肩膀,压低声音,“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外公给你买。”

    想到上回小周氏过来送礼,阿林尴尬一笑,没有回答他的话。

    “怎么了?”太傅方才跟他聊了半天,觉得这世上简直没有比阿林更加正直、热情又懂事的青年人了。

    见自家外孙面露难色,当即就问,“为什么这副表情,不相信外公?”

    “当然不是。”阿林也压低声音,“上一回……也是我不懂事,与姨母闹得有些不好看。”

    接着,就嘀嘀咕咕地把上回的情况说了。

    外公:“什么?!”

    方才觉得是有血冲到脑门,眼下就是有几缕火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这个小周氏!

    好歹也掌管着国舅府,怎么做事如此不上道?

    她那是送礼吗?那分明是上门扇别人的脸!

    再一想到纳兰卓的事情,得亏了女婿和几个外孙机敏,否则,这不就吃了哑巴亏吗?

    外公顿时又气又心疼,他怎么没有早点儿过来?

    ——小周氏明显是借着国舅府的名头在欺压江家,若有他在,怕是借她几个胆儿,她也不敢做这么混账的事情!

    不对,小周氏早就认出了烟儿,怎么还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思绪一转,外公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难怪烟儿如此待他!

    ——只不过是认了个表妹,就惹来这么多麻烦。烟儿心里肯定在想,若认了他这个父亲,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他心里这个悔啊。

    这才短短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让他火冒三丈。

    而烟儿离开了他二十年!

    这二十年,她该遭遇了多少无能为力的事情?

    原本,这一切都是不该发生的!

    他唯一的女儿,应该拥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才对。

    可是现在,却在他眼皮子底下受了委屈。

    欺负她的那个人,甚至是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

    外公狠狠拍了几下胸口,想给自己顺气,生怕撑不到给女儿报仇的时候,就先让小周氏给气死了。

    这个白眼狼,二十年来,抢了烟儿多少东西?

    非但不知道感恩,还要这样欺负她!

    他没死,也没瞎,小周氏想什么、闹什么,他一清二楚。

    “等着,”外公捏捏二哥的肩膀,“你受的委屈,外公十倍给你找补回来。”

    “倒也不必。”二哥乖乖道,“您当保重身体,莫要为这些事儿操心,儿孙都大了,应付的来。”

    他越是这样说,外公越是觉得愧疚。

    “我还没有老到那个份儿上。”外公冲他眨眨眼,“总不能让你们白喊一声外公呀。”

    说完。

    见周氏姑侄俩和孩子们都在正厅坐定。

    太傅道:“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亏欠了你们这么久,我这心里真是愧疚的很。幸得上天垂怜,我郑家有后了。”

    看看兄弟三人,太傅说:“这些年,我攒了些棺材本儿,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就都留给你们。”

    “知道你们不缺我这三瓜俩枣的。”太傅捋着胡子,笑笑,“就当是让我图个心里安慰,绝不许推辞,听到没有?”

    这话一出,周氏姑侄俩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小周氏更是用力攥紧了拳头。

    她早就料到有今天。

    ——太傅看似风轻云淡,实际上极具慧眼,做什么赚什么。

    他膝下无子,人又在京都,无论是铺子和田产,全都是小周氏和几个兄弟姐妹暂管的。

    现在,他一句话就要收回,让他们周家的人怎么办?

    -

    这些话,太傅刚刚已经跟江敬武说过了。

    而江敬武根本就不稀罕他的财产,直接就引开了话题,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认真,当着周氏姑侄的面儿又提了一遍。

    甚至迫不及待地要把东西赶紧交到江家人手里。

    “萱儿,回去同你几个哥哥说,”太傅交代小周氏,“下午到家里去一趟。礼法不可废,你表姐既然回来了,咱们郑家的东西,都得尽快交还给她才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瞧着小周氏,见她不安地低着头,眸中闪过一丝嫌弃。

    “姑父,着急了些罢?”小周氏鼓起勇气,说道,“您手上有多少产业,您自己可能都不清楚,我是清楚的,表姐一个人根本打理不过来。”

    说着,她抬头看向柏秋。

    宣战一般的语气:“表姐是您亲女儿,和咱们这些旁支的子侄自然是不同的。可表姐二十多年没回家,咱们周家的兄弟姐妹把你当亲爹一样照顾。”

    “现在表姐一回来,就这么着急把咱们踢开……咱们小辈脸皮厚无所谓,可是,您就不考虑一下姑姑的心情?”

    大周氏勉强维持着笑容,拽拽她的袖子:“你姑父不是那个意思。”

    小周氏却还在说:“铺子是您的,没人抢,您想交给表姐,于情于理都不会有人阻拦,但是,犯得上这么着急,下午就要吗?”

    “她因何二十多年没有回家?”太傅逼视着她,只一句,就让她哑口无言。

    正厅落针可闻,太傅一改面对着江家人时的随和,咄咄逼人道:“让你们打理铺子、田产,你们兄弟姊妹几个昧下多少银钱,还用我说?”

    “无利不起早,若我只是个糟老头子,你们还会这样殷勤?”太傅嗤笑道。“口口声声为了你姑姑考虑,可话里话外只认钱!”

    小周氏让他怼得说不出话来。

    外公又厉声补一句:“当了这么多年纳兰周氏,就忘了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这话无疑是在小周氏心上狠戳了一刀!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所以,她才厌恶柏秋,厌恶那个、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的表姐,才想让她离开沬州,想让她再一次……消失!

    “知道了。”小周氏死死攥着拳头,低垂着脑袋,丧气地说,“我、我现在就让人去说。”

    大周氏在旁没有吱声。

    外公瞧她一眼,冷笑一声:“你也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国舅府毕竟家大业大、有权有势,我这点儿棺材本儿,应当瞧不上眼才对。”

    言下之意,郑芷烟不在的那段日子,该她的,不该她的,全都让小周氏给占了。

    ——光是嫁给当朝皇后的弟弟,就是她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现在竟然还不满足,几间铺子也要攥在手里。

    贪得无厌!

    若不是他以为女儿不在了,膝下又没有其他子嗣,会让这样的人占这么多年的便宜?

    竟然敢欺负他的女儿和外孙?

    像这种喂不熟的白眼狼,他非得找机会欺负回去!

    -

    “是不是快吃晌饭了?”教训完小周氏,见气氛有些紧张,生怕孩子们会怕他,太傅连忙说了句。

    先前见他哭成那样,江敬武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老头儿,传言夸张。

    直到亲眼目睹小周氏让他几句话给怼得跟只鹌鹑一样,江敬武才对这位岳父大人,有了更加清晰而准确的认知。

    “这边来。”江敬武起身,带着一家人移步饭厅。

    太傅胃不好,对吃食极有讲究,生冷油腻都不能吃。平时只吃几口就要放筷子。

    今日,也不知是心情好,还是江家菜色合胃口,加之细嚼慢咽,居然与众人基本步调一致,大伙儿停箸,他还多喝了半碗鸡汤。

    平时饭后都要午睡。

    这会儿见了孩子们,高兴的根本睡不着,非要拉着几个孩子去看他准备的见面礼。

    两抬的大箱子,足有六口,光是上面的雕花,都充斥着泼天的富贵。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外公捋着胡子,被这种给孩子们花钱的快乐冲昏了头脑,笑得眼睛都眯到一起去了。

    见阿木稳重地坐在一旁,似乎全然不感兴趣。

    老头儿还可怜巴巴地凑到他身边,悄声说:“早在朝中便听说过你的名号了,此番给你准备的礼物最是特别,都是外公专门挑的,好歹看看去。”

    他都这样说了,阿木也不好驳他面子,便点点头,走到弟弟妹妹们身边。

    外公瞧着几个孩子的背影,心情格外舒畅。

    站在教书育人的角度,他尤其喜欢这对双胞胎:老二勤奋好学,前途不可限量;老大稳重老成,有大将之风。

    没见他们之前,白迎山麾下江锋校尉的名号,就常在朝中出现,近来更是屡立奇功。

    得知这孩子竟是自己外孙,太傅别提多得意了。

    临回来前,专程找神机营的老同僚,求了几把高级将领才能配备的火铳。

    尚未投入使用,白迎山都没有的那种。

    对方多少也知道他的家事,立马给他送来了三把,走的是自己的公帐,不存在其他问题。

    这东西威力大,送给孙儿防身,在军中也更加放心些。

    阿木尚武,定然会喜欢!

    老头儿信誓旦旦的,在一旁淡定喝茶。

    还美滋滋地幻想着,收到礼物的孩子们粘着他喊外公的场面。

    谁知道,几个孩子一打开那几口大箱子,就愣在了原地。面面相觑着,几乎把尴尬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太傅左等右等,也听不到孩子们的欢呼和讨论。

    还以为是他们太过成熟稳重。

    不由主动凑上去,想要向他们解释自己准备这些礼物时的用心和想法。

    然而,过去一看,也傻眼了。

    ——箱子里根本不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而是一些寒酸的金器和绸缎。其中有几套首饰,竟然还是前几年的样式。

    这、这不是让他在小辈面前丢人吗?

    谁干的?谁!

    作者有话要说:外公:拿我四十米长的大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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