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阁老在朝中一向活跃, 家中几个孩子的及笄里都办的声势浩大。
小孙女张凌宇有京都第一才女之称, 她姐姐张凌凡三年前嫁了二皇子, 对这个妹妹多有照拂, 常带她在京中各大臣家中走动, 人脉很广。
张阁老也常炫耀自家孙女儿,之前见太傅各种夸他的外孙和外孙女, 早就生出了攀比之心,便趁这次机会, 力邀兄妹几个出来, 让几个老伙计都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中龙凤,能让太傅成日挂在嘴边。
要知道, 太傅一向铁面无情,似乎谁家的小辈都入不了他的眼。
也就顾家那个老大,依着桀骜不驯的个性,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其他孩子, 光是提了他的名字就打怵。
张阁老几人便想着——那个老家伙吓唬自家孩子这么久,好不容易认回来几个娃, 不抓紧机会吓唬回去,多吃亏?
便集体哄着太傅, 让他一定把人带来。
太傅原本最不爱这种活动,但那些老家伙天天刺激他,渐渐的, 他也生出了几分虚荣心。
——自家外孙、外孙女这么好,就让他们看看又怎么了?
到时候不羡慕死他们!
想着,一拍桌子便同意了下来,并让他们到时候不许吝啬见面礼。
同僚多年,他们也知道太傅的苦处,因太傅从不参与派系之争,与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眼下他年纪大了,有新鲜的血液出现,他们巴不得见识见识,好拉拢到自己身边。
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实力,光是凭太傅的关系,以及九皇子那些传言,也足够几个孩子在朝中立足了。
太傅当然也有私心——阿林学问这样好,日后肯定是要入朝为官的,不如先帮他把路铺好。
他是文官,阿木那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先帮帮阿林,再让他们兄弟俩在朝中互相帮衬,总比单打独斗要强些。
于是,张凌宇及笄当日,太傅带着兄妹几个,出发去了郊外张阁老特意挑选的马球场。
阿木在驿馆保护东胡使团的安全,没有参与,柏秋在家闲着也没事做,便一同出发。
她未失忆时,在京中有许多密友,那些人听说她还活着,都嚷嚷着要见她。
但柏秋素来低调,且之前小周氏疯疯癫癫的模样给她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来京都几日,拒绝了许多邀请。
这一回,也是太傅力劝的结果。
母女三人同乘,出发之前俱精心装扮了一番,柏秋看着两个女儿,越看越欢喜。
因蜚蜚定了亲,柏秋特意为她定做了一身京都流行的夏装,与她往日的衣服不太一样,领口大些,露出修长的一段颈子和单薄的锁骨,衬的一张小脸娇艳明媚。
刘海梳上去,饱满的额头和秀丽的眉型显得很精神,与以前可爱的孩子气全然不同。
小姑娘不太习惯,总下意识拎一拎肩膀处的领口,似乎怕它掉下来。
阿柔仍是一副飒爽的装扮,头发束起来,显得更加英气,她今日要上场,便穿了裤装,她个子高,这身一份倒比寻常男子还要英俊些,叫蜚蜚十分羡慕。
“怎么了,衣服不合身?”阿柔关心地问。
“不是。”蜚蜚摇摇头,“就是觉得不太自在……姐姐,我穿这一身,真的还行吗?”
歪了歪脑袋,小姑娘疑惑地发问。
头上的步摇随着动作发出脆响,两鬓的白色绒球搭在圆圆的小脸上,她伸手拨开,像是被逗猫棒吸引的小猫崽。
“好看的。”阿柔捏捏她的脸,“姐姐看了都要心动。”
蜚蜚低下头,害羞地用手背碰了碰脸颊。心中无限期待,毕竟等会儿就能见到顾瑾城了。
虽然夜间能听到他的埙声,他也会每天写纸条放在窗台上,但都是纸上的交流,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发自内心的,有点想他。
而且,她的荷包已经绣好了,随时可以送给他,不过,她不太确定能不能跟他说话。
“那我能和他说话吗?”蜚蜚小心地问。
阿娘和姐姐对视一眼,笑了出来,蜚蜚一脸的紧张,阿娘便说:“要让人笑话的,不许说。”
蜚蜚顿时垮下肩膀,有点儿不太想去了。
都不能和他说话,还不如在家里躺着,看看话本子,吃吃西瓜。
见妹妹一脸的失落表情,阿柔叹了口气,劝她说:“他今天应该会上场打马球,你不想看吗?”
行罢。蜚蜚心想,总比天天听埙声,连面都见不到要强些。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蜚蜚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应该是到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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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三哥和外公在前面那辆马车,到地方之后,三哥过来带她们下车,他穿了一身花俏的红衣,却不显得女气,反而帅气逼人。
二哥在一旁等他,长身玉立,白衣胜雪,几人一下车,就引起了多方注意。
旁人都在猜测,那是谁家的公子和姑娘,以前并未见过。
而与他们同行的太傅自然是眼熟的很,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请他们进门去。
要先用入席用宴,宴后才开始打马球。男女不同席,因此,二哥、三哥和外公被请到了外面,蜚蜚、阿柔和阿娘在内院与众女眷一起。
张阁老和朝中几位资历比较老的大臣对二哥、三哥期待已久,早就交代了家中子侄,要与他们好好相处,因此,男子多数心里有数,知道他们的身份。
而女眷那边,消息知道的晚,见了阿柔母女三人,只觉得她们瞧着不像一般人,却不知道是谁家的女眷,便不好轻易搭话。
仆从将三人安置在宴席的中部,不远不近的一个位置。
她们本就对这些不太看重,加上今日的主角是张凌宇,她的及笄宴,自然没有抢风头的道理,母女三人便安静落座,只等开席。
旁的女眷都彼此熟悉,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说些城中流传的八卦。
主位空着,张凌宇没有到场,众女眷便放肆了些,什么事情都敢拿出来议论。
蜚蜚旁边就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凑在一起,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此次宴会,竟然请来了曦月郡主,张凌宇正在里间陪着。”
来京都时,她们也做过了解,这位曦月郡主乃是充王的独女,系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说,充王还是今上的亲弟弟。
——除了九皇子,充王在朝中呼声也极高,当然,有九皇子在,还轮不到他继位。
“不过,凭资历做个摄政王也不无可能,”两人还在说,“张阁老与他素来亲近,此次做的这样明显,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她们说的声音不算小,蜚蜚都听见了,不禁为她们捏了把汗。
此处耳目众多,她们就这样妄议这些事情,就不怕传到旁人耳朵里,带来麻烦吗?
不少人都侧目瞧她们,蜚蜚已经能想象到他们家人被牵连的画面了。
和姐姐对视一眼,也在姐姐眼中瞧见了不满的眼神。
蜚蜚便小幅度地扯了扯她的袖子,打断她们的话题:“这位姐姐,你的耳环真好看,是在哪家店里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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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高谈阔论的两人一愣,尤其是被她提醒的女孩子,回过头瞧她的时候,眉头都能打结了。
胡小蝶垂眸瞧着蜚蜚葱白似的指尖,冷着脸拂了拂袖子,把她的手给扫开了。
与她交谈的卢珊也侧目瞧着蜚蜚,眼神里透着高傲,见蜚蜚和阿柔坐在自己下首的位置,唇角便翘起冷嘲的弧度。
“外面买不到的。”胡小蝶生就一张寡淡的脸,为了改善这种寡淡,特意将眉毛画得偏浓,与单眼皮、塌鼻梁衬起来,显得中庭特别长,平生凶相。
“哦。”蜚蜚点点头,见她们不再讨论那些危险的话题,便松了口气。
谁知,胡小蝶却支起兰花指抚了抚耳坠,得意道:“这是刘焉大师亲手打造的,只此一副,价值千金,自然好看。”
刘焉大师蜚蜚是知道的,御用的服饰大拿,尚衣局是今上派给他打下手的,平素主要负责宫廷的首饰、服饰制造,真正的千金难求。
但蜚蜚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觉得好看,听见胡小蝶这样炫耀的语气,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过,她们不再谈论那些尚未确定的事情就好。
“好贵啊。”蜚蜚配合地说了一句,“和你很相衬,也符合你的身份。”
虽然蜚蜚并不知道她是谁。
胡小蝶一听,果然得意,笑了笑,不再刁难她了,但瞧向她的眼神,仍然带着明显的轻蔑。
阿柔见她这般,拉了拉妹妹的手,说道:“她们上赶着找死,何必管她们?”
“是啊,难怪方才都没有人提醒她们。”蜚蜚也不生气,只小声跟姐姐说道,“当是习惯了她们这样的做派。”
能说出这种话的,想必身份也不一般,不然早就被人赶出去了。
蜚蜚正反省着自己,觉得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要多管闲事。
可这时候,不远处突然站出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气呼呼地指着又开始高谈阔论的两人,破口大骂:“无知蠢货,有几个脑袋,竟在此胡言乱语?也不怕让曦月姐姐知道,割了你们的舌头!”
她人小,凶起来也不吓人,面团子捏的脸上,还有几分可爱。
胡小蝶和卢珊原本没有瞧见她,听见她说话,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对视了一眼,才慢悠悠地站了起来,说道:“见过星鹤郡主。”
星鹤郡主是曦月郡主的堂妹,年纪尚小,之前也不常出来参加宴会,两人只当她是小娃娃,并不放在眼里。
况且,充王与星鹤郡主的父亲永王一向不和,她们巴结了曦月郡主,自然要对这个挂名的郡主冷淡一些。
席间女眷神情各异。
只蜚蜚有些诧异地看着星鹤郡主,见她周围都没有人陪着,不禁诧异。怎么放心让这样一个小姑娘自己来参加宴会呢?
但见她气势强盛,不像是会吃亏的样子,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有看到。
方才还说要谨言慎行,可不能这么快就自打嘴巴。
结果,星鹤郡主却替她说话:“这个小姐姐都提醒你了,还堵不住你们的嘴!怎么?显你们知道得多?这么有本事,怎么不去占星司当占星官呢?”
占星官便是刘越风现在担任的位置,说是能占星断凶吉,实际上是有一个庞大的信息库,各路消息都瞒不过他们。
这便是在讽刺她们不懂装懂,大嘴巴。
星鹤郡主的身份摆在那里,胡小蝶和卢珊不敢得罪,只得讪讪垂眸,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星鹤郡主也不是刻薄的性子,只是看不惯她们这样嚣张罢了,见她们没有继续作死,便气呼呼地瞪她们一眼,没有再说什么了。
胡小蝶和卢珊一肚子气,坐回位置上,虽未当即发难,却若有似无地瞥向蜚蜚的方向,眸中闪过阴狠的情绪。
蜚蜚无知无觉,还在期待着等会儿能见到顾瑾城。
阿柔和柏秋却将胡、卢二人的情绪尽收眼底,尤其阿柔,不禁失望地摇摇头,面上闪过嫌弃。
“妹妹,我跟你换个位置。”阿柔说道。
宴席尚未开始,许多人都没有到齐,换位置也不稀奇,蜚蜚便拎着裙摆,坐到了阿娘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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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秋捏捏她的手,小声道:“你方才太冲动了,那两个人,一瞧就不是好惹的。”
蜚蜚偏头瞧了瞧胡、卢二人,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知道错了,她就不该过问。
她这样可爱的动作,落在对面的星鹤郡主眼里,被逗得一笑,脸色比一开始好了许多。
胡、卢二人见阿柔把蜚蜚换走,面上闪过狠厉,似乎正酝酿着对付她的阴招。
阿柔却好整以暇地笑了出来,主动开口道:“你们或许不知道,刘焉大师有一个习惯,做首饰的时候,会在首饰上留下专属的印记。”
“你怕是被别人骗了。”阿柔说话声不小,许多人都听见了,“一掷千金,买一副赝品,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可是姓冤?”她毫不留情地说,“瞧你头也不大,怎得这样大度——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众贵女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胡小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当即大怒:“刘焉大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习惯,你少信口雌黄。”
“是不是有这个习惯,一看便知。”星鹤郡主将自己头上的一支簪花拿了下来,递到阿柔面前,“是什么样的印记,你指给我看看。”
阿柔拿过簪花,左右瞧了瞧,指着底下一个极小的缺口似的黑点,说道:“用古董镜看,便能瞧见,这里是个焉字。”
星鹤郡主凑近了仔细瞧,也没瞧出端倪来,便看向其他人,说道:“谁还有刘大师的首饰,方便拿出来验看吗?”
“既然有疑问,就要求个真假,总不好冤枉了谁,是不是这么个道理?”星鹤郡主冲阿柔眨眨眼睛,“姐姐们这是帮胡姑娘的忙呢,不用不好意思。”
在场没有人说话,毕竟刘大师的首饰太过贵重,很少有人会在这样的场合佩戴。
阿柔却说:“妹妹今日这支步摇便是刘焉大师的手笔,郡主既然感兴趣,我便拿下来。”
步摇?!
胡小蝶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蜚蜚头上的步摇,不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竟然能有刘焉大师亲制的首饰。
要知道,宫廷御用可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的,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身份,自己怎么可能没有见过?
“好。”胡小蝶说道,“今日曦月郡主也在,孰真孰假,她总能认出来,既然你说我的事假的,那便问过曦月郡主,若是假的,我当场吃了它!”
说着,瞥一眼蜚蜚:“若你信口雌黄,你敢吃吗?”
耳坠那样小,就算吃了也没什么,步摇那样尖锐,她这分明是要别人死!
“胡姑娘如此豪迈,叫人自愧不如。”阿柔说道,“吃下去未免难看,若是假的,不戴出来便可。”
胡小蝶冷哼一声,没有再咄咄逼人。
蜚蜚却觉得云里雾里,怎么就要比拼了呢?但姐姐既然这样说了,蜚蜚便将不要摘下来,递给了姐姐。
星鹤郡主看了看,豁然见步摇上面射有一个陷下去的印记,比她的簪花要大些,依稀能瞧见模糊的字迹,小女孩眼睛亮了亮——是真的呀!
眼睛转了转,星鹤郡主暗暗露出一丝笑意,仰着下巴望着胡小蝶:“好,就按你说的办,若她的是假的,我帮她吃!”
蜚蜚诧异地望着面前的小女孩,拉了拉她的袖子,让她不要这样冲动。
柏秋也表现出不妥,想要出面劝和。但在场的女眷都无比震惊,怀疑地看着阿柔和蜚蜚,纷纷猜测她们的身份。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得星鹤郡主这样对待?
“郡主……”柏秋正要提醒她,让她冷静些,里间便出现了一行人,正是今日及笄的张凌宇和高高在上的曦月郡主。
众女眷没有比她位置还要高的,便纷纷起身行礼,这个时候,星鹤郡主高兴地迎上去,在众人冷汗涔涔的状态下,奶声奶气地向曦月郡主说道:“曦月姐姐,你总算出来了,我都快闷死了。”
“你这个小皮猴。”曦月郡主宠溺地笑笑,“让你在里面等我,你偏不要,现在却闲闷。”
星鹤郡主一歪头,十分可爱的表情:“不过,也幸好我出来等你,不然,还看不到这么有趣的事情呢。”
“什么事?”曦月郡主饶有兴趣地与她说完,才让众女眷都快些起来。
胡小蝶和卢珊突然紧张了起来,没有想到传闻竟然是假的!曦月郡主对星鹤郡主温柔宠溺,哪来的不和之说?
余光瞥着星鹤郡主的方向,两人的后背都出了一层白毛汗,可惜已经晚了……
“姐姐,你看这两件首饰。”星鹤郡主摊开小胖手,“这两件据说都是刘焉大师的作品,可拒我判断,有一件是假的,你猜,是哪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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