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奕做了个梦。
梦里小小的他跪在父母的灵前, 茫然的看着许多穿黑衣服的人来来去去,自己无所不能的大哥跪在他的旁边, 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
那时候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到他的家里来参加自己父母的葬礼, 也不明白为什么以前那些对他微笑着夸赞他的叔叔伯伯们的脸孔让他恶心的要命, 他当时只是明白死亡的意义, 却完全没有对死亡的深刻认识。
他那个时候脑子里面一片空白, 似乎什么都想不到, 也怎么都哭不出来,但是在跪灵的那天晚上, 他的大哥抱住他,眼泪不断的淌下, 身体颤抖,仿佛只有他才是唯一的依靠。
他小手拍着大哥的脊背, 似乎是被大哥的眼泪感染, 这才发出一声小小的哽咽。
周文奕那时候只是个小孩子,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从学校里叫回去,只不过在葬礼结束后他再度回到学校,这才发现一切都变了。
周文奕从小性子就冷, 但是这并不是说他就不会和别人交朋友并且进行正常的交流,其实那时候虽然是在小学,身为周家小少爷的周文奕也是十分受欢迎的人,他旁边聚集的人并不少, 但是周文奕那时候并不缺朋友。
但是从周父周母死后, 周文奕在学校内的境况却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曾经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们纷纷离他很远,有时候还会在背后偷偷指着他说以后一定会被周文乾赶出周家门,冷血什么的。
他不明白那些人的意思,但是他却知道,这所学校里面已经没有他的朋友。
到底是贵族学校,不过十岁左右的孩童,就已经懂得看人下菜碟,以前他是周父周母庇护着的小少爷,那些人就会对他好,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孤儿,即使有庞大的家族庇护,那些小孩子也懂得争家产这等事。
很明显,周文乾比他要厉害无数倍,因此就有的孩子试图欺负他,但是那时候刚上初中的周文乾逮住空子狠狠的收拾了胆敢对搞小动作的人,他才没有被针对的太厉害。
周文乾不仅仅是针对那些敢欺负他弟弟的人,而是狠狠的威胁了周文奕班级的老师还有学校的领导,那时候的周文乾已经在周老爷子的旁边跟着看公司里的一应事务,这等器重,那些老师们自然知道以后的周家到底是谁的。
但是即便如此,那些小朋友也没有像以前一样和周文奕在一起玩了,于是周文奕被不经意的孤立了。
因为即使那些小孩子不怎么明白周父周母死亡的意思,他们的家长总是明白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有钱人家自然知道金钱和权利的重要性,所以区区小孩子的庇护,等到长大自然就变的有所不同。
周父周母的遗嘱公布,周文奕拿到了只有三分之一的股份红利,而周家大少爷则是拿了三分之二周父周母手持的股份,也拿到了周文奕手中股份的权利,但是关于周父周母的一些私产,却全部交给了小儿子。
所以周文奕其实只靠着周父周母的私产就可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那是周父周母对他的期望。
和周家老爷子一样,周父周母当然了解自己的两个儿子,也知道大儿子和小儿子的能耐,大儿子以后是能挑起大梁的,于是就将代表权力的股份行使权交给他,而小儿子则是只吃红利,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可以。
但是周父周母的苦心却被其他人误解,到底是大家族,拿下那么多实在好处的周文奕实在令人眼红,当然也有去周文奕和周文乾兄弟间挑拨的,当然,大部分冲的是周文乾,也有觉得周文奕傻容易忽悠,冲着周文奕来的。
到底手握大权,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即使周父周母给的股份是死的,但是在长大之后,想要夺下那些周文奕手中的东西方法也多得是,即使现在两兄弟的关系看上去好,但是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上来。
当然,这些人被周父周母死后一夜长大的周文乾毫不留情的收拾了回去,但是到底小孩子心思脆弱敏感,当时被孤立的周文奕也在那时候磨下一层厚厚的壳。
因此虽然在周文乾的庇护下,周文奕顺顺利利的成长,但是他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对此周文乾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只能无能为力,周文奕越来越淡漠,在画画上面投入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一方面是他真的喜欢,一方面也是因为周文奕的孤独。
周老爷子没有半点让周文奕进入公司的意思,虽然对小孙子一如既往的疼宠,也专门请了家教在老宅里教周文奕画画,但是对于周文奕那时候的心理状态也一时间顾不上。
那时间的周家大宅内有老爷子坐镇,虽然周父周母死前是家主,那些当时没有上位的周文奕的伯伯叔叔们也搬回了周家老宅,还有周文奕上面的几个哥哥,一起和他们生活。
但即使是亲戚,周文奕的处境也没有好多少,基本上所有人都默契的认为周文奕是被周家老爷子放弃的那一个,那些最开始没有争过周父周母的人也铆足了劲儿和周文乾争,试图让周老爷子将大权下放。
到底那时候的周文乾拿着的股份是周老爷子之下最多的,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还是一个初中生,估计连报表都看不懂,而只靠周老爷子,又能撑几年
但是周老爷子仍旧没有动摇,即使因为周父周母的事故悲痛,即使后面也进过几次医院,却仍旧一点点,一年年的撑了下去,直到将周家交给周文乾。
周老爷子没有试图将周文乾的叔伯们提拔起来,即使他们每一个都借着周老爷子重新掌权的当口搬回周家老宅,周老爷子也没有为了轻松而将周家水搅浑。
周老爷子和周父周母都知道,周文乾确实是一个厉害的,周文乾其他的叔伯兄弟们也不是不够撑起整个周家,所以周父周母才将自己的所有股份内的权利全部交给周文乾,让周文乾仍旧是周老爷子之下手握第一股权的人。
这是压力,是给周老爷子的交代,也是他们对大儿子的期望,同样是对小儿子的保护。
周父周母的事故周文奕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周文乾不会让自己弟弟知道这些。
之后再往后,周文奕长大,上了中学,高中,周文奕和周文乾的关系一直那么好,好到让还隐隐有些担心的周老爷子放下心来,欣慰他们兄弟能够齐心协力。
周文乾慢慢在公司内站稳脚跟,而周文奕则是一直在绘画上往前坚定的走着,完全没有被其它东西迷去眼。
周文奕自己当然是没有半点夺权的愿望,一是因为他没有那个能力,二是他对自家公司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已经有足够的钱去维持高水准的生活,而他本身也不贪心,唯一贪心的只有对画画的热爱。
周文奕是真的想要画一辈子,因为世上因为家庭条件而不能去追寻梦想的人真的不多,他有那个条件,能够放心的追求梦想,而周文奕的绘画天赋也很高,十分对得起他那份热爱。
即使周文奕和周文乾的叔伯兄弟们借着周父周母死的那空子住进周家的老宅,周文奕的处境也没有比在学校内好多少,有的是人想要哄骗他的钱,而其他的堂兄对他也没有多少感情,反而多的是嫉妒和愤恨。
他们都知道周文奕得了多少东西,和在周老爷子旁边历练的周文乾不同,周文奕仍旧活的那么肆意,不用去在公司内对着占满整个办公桌的事物,也不用和他们勾心斗角,就已经得到最多的东西。
周文奕何德何能不过生在周文乾的身后,就能得到那么多。
对于堂兄们和叔伯们的想法,周文奕自然看不明白也搞不明白,他是没有周文乾那种对于公司上下都看的很清楚的能力,但,他也不是一个傻子。
他在逐渐长大,即使全身心都扑在绘画上,对于原来小学时候突然被所有人疏远的状况当然也有了自己的了解,人心易变,而他手里握着的东西,就是那些源头。
周文乾回老宅的时间越来越少,但是每一次回来,总会给他带来不少东西,堂兄们有阴阳怪气的讽刺过,他也不是不明白,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和周文乾是兄弟,这永远也不会变,即使周文乾想要他手里的股份,他也不会不给。
他真的已经得到很多,而那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必要的。
在高中快毕业的时候,周文奕第一次得到一个大奖。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画了一幅画,名字叫追忆,那是一幅超现实的画作,浓烈而绚烂的色彩充满整个画框,像盛放的花朵,看到的时候会感觉到充满胸膛的烈火,看着看着熊熊火焰烧尽,最后也只会剩下一片灰烬。
那是他对于周父周母的回忆,虽然模模糊糊,虽然没有形状,但是却有着浓烈绚烂的回忆,即使想不起来具体,但是只要一想,就只有甜。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周文奕画到最后,却也只剩下寥落。
周文奕在画追忆的时候技巧并不能说是最好,但是那灿烂奔放的感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也是用这幅画得到了那一届大赛的金奖。
赛后主办方问他有没有卖掉这幅画的意愿,他说有,他知道画的价值并不能代表什么,也并不贪那点钱,但是他却知道那代表着被承认。
于是他的画卖了几百万。
不算多,但是他很开心。
这是世人对他的认可,即使他那时候只有彭霄一个朋友,别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但是他的才华仍旧被承认。
但是那时候周老爷子却住进了医院,他去看望自己祖父,却敏感的从祖父一向充满宠溺情绪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复杂。
并不怎么明显的情绪他却一眼看出,周文奕有些呆住,想要告诉祖父的事情也塞在了嗓子眼。
倒是祖父很快就收起了那点情绪,快到让他以为那是幻觉。
得到承认的感觉自然是好的,但是祖父的态度却让他兴奋的情绪消去一半,紧接着来到医院的周文乾上来拍拍周文奕的肩膀对着他笑,立刻就被祖父叫到床的旁边。
“小一的画我记得卖了不少对吧真厉害。”祖父和周文乾都对着他夸奖道,就像是在夸一个小孩。
周文奕看着他的祖父和哥哥又开始谈论关于公司的事情,他虽然想要第二天再来看望祖父,却被祖父留住,直到大哥接到一个电话后匆匆回去公司。
祖父的眼神一直是慈祥而睿智的,周文奕坐在祖父的床边,第一次居然感到有些紧张,祖父定定的看他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神色仍旧一如往昔的宠溺和柔和。
“小一,你现在还喜欢画画吗”周老爷子问他。
周文奕当然是坚定的说喜欢,他到现在最喜欢的也只有画画了。
于是他的祖父十分欣慰的笑起来“想不到我们这种沾满铜臭的家族还能出一个大艺术家,好,小一,你要不要去国外学画画”
周文奕对于那个油画天堂自然充满向往,事实上他在用追忆得到大赛金奖后,就有一个去国外留学的机会,金钱和名额都有,他当然会想要去那里继续磨练自己。
但是周文奕最终却没有去,因为周文乾不许。
他申请递交上去的下午大哥就回了周家老宅,从那场葬礼后就没有见他哭过的周文乾再一次抱着自己弟弟流下眼泪。
周文乾自然是累的,他不过初中的时候就跟着祖父提前进入商场,商场如战场,周文乾经历过自然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而早已被磨炼的刀枪不进的周文乾却在周文奕想要去欧洲的时候再度落泪。
周文乾请求周文奕不要去太远的地方,他只有周文奕一个弟弟,现在祖父又在住院,他一个人真的很累。
周文奕看着自己从小到大都无所不能的大哥颤抖的肩膀,想了许久,最终还是答应下周文乾的请求。
那时候的周文乾瘦了许多,周老爷子住院,他的压力自然一下子重了数倍,而在公司他的叔伯也欺他年轻阳奉阴违,那还是在周老爷子镇着的结果,好歹没有出什么太大的差错,但是那足够令周文乾焦头烂额。
周文乾穿着笔挺的西服,脊背却在他的面前弯起,弯出一个新人心酸的弧度。
周文奕知道,他是大哥的唯一亲人,或许还是这个从小就担负上重任的大哥的心理寄托,所以周文奕到底没有走,因为他无法自私的扔下他的同胞兄弟。
也或许是他唯二为他着想的亲人之一。
于是周文奕去s大去拜访冯老,顺便匿名给冯老寄去自己的画作,令他意外的是,他自己都没有得到进冯老办公室的入场资格,匿名寄出的那副画却有了回音。
那是承认,并且是十分令周文奕高兴的承认。
冯老在全国都是顶尖的大艺术家,他的名作周文奕自然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那精纯的匠心,而等他被冯老叫进办公室,亮明名字之后,他以为冯老会犹豫,但是冯老却毫不在意的收下了他。
冯老说过,他是一个有天赋,也有热情和毅力的人,这样的弟子,他不收都糟蹋了那份天赋。
周文奕是一个拥有很多世人梦寐以求东西的人,但是周文奕自己却仍旧在这个道路上面坚持,并且还有了成绩,只这份执着,就让冯老叹服。
周文奕于是有了老师。
上了大学,周文奕当然是更加的努力,周文奕灵气斐然,冯老自然对这个弟子十分器重,不过两个月,就收为了关门弟子,周文奕一步步的走向梦想,但是还没有一年,医院却传来了噩耗。
周老爷子要不行了。
医院是一个乱乱糟糟的地方,周文奕走在充满消毒水味道的走廊里,蓦地又想起当时周文乾拉着小小的他,走向停放着父母身体的地方。
周文乾当时用少年干净的手心捂住周文奕的眼睛,自己的嘴唇却被咬出血来。
周老爷子的病房里里里外外挤得都是人,他的二堂兄见他过来就哼了一声,轻佻的叫他大画家。
他没有看二堂兄一眼,而是站在病房外,等着周老爷子叫他进去。
在周老爷子最近的仍旧是他无所不能的大哥,现在的大哥已经挑起公司的大梁,穿着笔直的西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冷硬的嘴角抿着,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艰难的翘起一个弧度。
周文奕来到祖父的病床前,他的祖父插着氧气管,见到他之后,眼里就划过一丝复杂的流光,脸颊上肌肉抽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陆叔将老爷子扶起,老爷子干枯的手指紧紧抓着周文奕的手指,嘴唇蠕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周文奕跪在病床面前,目光清澈,直直看向周老爷子,眼里尽是悲哀。
祖父是唯二真心对她好的亲人,而现在,他要走了。
周文奕知道,人都有生老病死,本来老爷子就应该在安安稳稳的老宅中喝茶赏花逗鸟中度过余生,但是周父周母骤然离世,周老爷子硬生生挑起整个家族的大梁,而到现在,他终于撑不住了。
老爷子最终还是没能再说出一个字,他已经油尽灯枯,最后还死死的抓着周文奕的手,握得很紧。
周文奕努力反握,为自己的祖父送上最后一程。
周老爷子的心脏慢慢停跳,心电图变为一条直线,病房里外的人脸上都有着悲痛,但也有着挥之不去的贪婪。
律师上前,宣布周老爷子的遗嘱,周文乾拿了大部分的股份,接着就是周文奕,但同周父周母一样,周文奕股份的权利全部交给了周文乾,周文乾已经成为整个周家理所当然的家主。
周文乾慢慢从周老爷子的病床前起身,周老爷子一走,以后所有的路都要他一个人去走,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再害怕。
周文奕却仍旧跪在老爷子的床前,眼泪流下,陆叔上前,给周文奕递上手帕。
周文奕却没有接,外面有他堂兄不服的喊叫,大意是凭什么那个废物能拿那么多的股份红利,而他们就只有那么点残渣,老爷子心偏也不能偏到那种地步。
周文乾出去,冷冷的说了几句话,他堂兄的声音就给梗在喉中,再也说不出半句话,在最近的两年内他们也看清楚了,现在的周家已经是周文乾领头的周家了,和周文乾作对,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周老爷子的葬礼十分隆重,老爷子到底在商场中沉浮大半辈子,交过的人不知道多少,再加上身居高位,前来送老爷子的人很多,但是周文奕跪在老爷子灵前,却再次感觉到一片的茫然,而后是深深的悲哀和痛苦。
即使那么多人都在祖父的葬礼上出现,但是前来真心送祖父的人有多少呢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进入葬礼的场所之后就对着周文乾打招呼,似乎这里只是一个让他们和周家现任家主说上话的一个跳板。
葬礼最终还是十分平静的走过,周文乾送走周老爷子,老宅的地契周老爷子也交给了周文乾,而只有陆叔和张妈,却被周老爷子指给了周文奕。
地契握在周文乾的手里,周文乾的叔伯和那几个堂叔自然也就不好在老宅里继续住下去,于是陆陆续续的搬出,而只有周文奕被允许继续住在这座代表了周家权利中心的老宅。
那是理所应当的,因为他和周文乾是同胞的亲兄弟,周文奕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周老爷子走后的一个月,陆叔却告诉了他祖父另外想要告诉他的事。
恍若石破天惊的事情从陆叔的口里说出来,几乎使得周文奕崩溃,即使陆叔心疼小少爷,竭力使得自己的语气不带一点情感,周文奕仍旧感觉心脏猛地被重锤击中。
他完全不敢相信,但是祖父的堪称遗言的话却让他不得不信,陆叔是周老爷子最为信任的人,也是从小将周文奕看到大的人,他不会开这种玩笑。
这种事情,连张妈都不知道,只有周老爷子一个人看了出来,然后将这个秘密告诉陆叔,然后通过陆叔转述给他。
周老爷子只是告诉周文奕这个事实,并没有指示周文奕应该去怎么做,但是周文奕却感到胃部一阵翻腾,曾经兄友弟恭的画面现在竟然让他脑仁刺痛。
周文奕想着从小到大,他的大哥一直站在他的面前,一直为他遮风挡雨,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居然会对他产生这种想法。
他完美的大哥,无所不能的大哥,居然是以那样的眼神在看着他
周文奕不想相信,却不得不信。
在陆叔将这件事告诉他的第二天,连续一个星期没有回到周家大宅的周文乾却回到了家,和周文奕一起吃了顿早饭。
明明周老爷子刚刚离世,公司内应该会有许多需要改变的东西,但是周文乾却依旧硬挤出时间回了趟家,对待周文奕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柔和,甚至带这些迫不及待的焦躁。
周文奕心不在焉的吃饭,所有的注意力只放在自己大哥的神态上,他想要证实那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但是试探的结果却让他全身发冷。
祖父说的没有一点错,周文乾当时看着周文奕的目光确实是知道了些什么,那些东西埋的很深,而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的周文乾却将那些东西流露了出来。
周文奕吃下去的东西在自己的胃里翻腾,最终周文奕扔下餐点,回到画室。
本来的周文奕面对着画布,再怎么纷杂的思绪都会瞬间变得平静,但是那一次,周文奕画出的东西却失了灵气。
周文奕在画画上有很高的天赋,并且为人努力,几乎将全身心的热情都献给了绘画,再加上从小到大都是名师教导,所以周文奕十几年走的都算是一帆风顺,在圈子里几乎算是天赋的代名词。
但是从那之后,周文奕却走了下坡路,并且一路走低,失了自己的匠心。
冯老被周文奕气的差点带着他一起去自杀,但是周文奕即使那样,每天的绘画练习都一丝不苟,冯老说什么,他都会尽全力的去改,但是周文奕的心态一旦转变,那么画笔就不再带给他惊喜。
周文奕心里的秘密几乎要将他给逼死。
他开始不敢在画布上表达自己的情绪,不管画什么,都成为空洞的模样。
周文奕没有经过恋爱,他也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但是他却十分清楚的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大哥绝对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念头。
他敬重,敬畏自己的大哥,但是他在听到陆叔说的话之后,心里却只有不断翻腾的恶心感。
他敬爱自己的大哥,但是那也只有在亲情方面,没有一丝半毫其它的意思。
艺术家中不乏荒诞不堪的人物,同性相恋并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周文奕自然不会去对这种事情大加评论,但是这第一次就放在了他和周文乾身上,那就直接将他给压得快要死亡。
不仅仅是世人的脸面,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唯一的哥哥,即使并不是他的错,他却只能不断的逃避下去。
因为那是自己的大哥,自己唯一的亲人,如果连周文乾都不能信,那还有谁可以相信
从小被小心翼翼呵护长大的小少爷熬了好几晚,却绝望的发现,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办法的人。
心里有着枷锁,他再也画不出出彩的画作,直到
他在某一天,突然进入狼人杀的世界。
那时候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妙,事实上距离崩溃也就只差那么一点,他强行让自己显得无比的正常,但是曾经令他的心里只有开心宁静的每日绘画都成为了嘲笑他的地方。
嘲笑他的无能,嘲笑他没有一丁点价值的人生。
他不再敢给任何人去看自己的画,却也完全放不下绘画,即使每日的绘画练习都成为一种折磨。
他的手下不再有那些充满美好的作品,只有空空如也的花架子,即使外行人会夸上一句好看,但是他自己却知道这种画作是多么的令人作呕。
没有灵魂的画作,不能释放灵魂的他自己。
但是那样的他却在狼人杀的世界内却获得了难得的安宁。
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和束缚的地方,是任何人都够不到的地方。
他试探着从自己厚重的壳里伸出触角,终于能够再度感受到以前感受到的美好。
他的画终于再度受到了老师的表扬。
那给了他一束光。
周文奕缓慢的睁开眼睛,奇奇睡在他的肚皮上,蜷成一团打着呼噜,小小的身体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时间过了似乎不是很久,阳光仍旧很好,画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一些沉重的脚步声。
周文奕揉揉自己的黑发,起身,将因为他起身打了个滚的小黑猫抱回怀里,走过去打开画室门。
外面是一群肌肉紧实的保镖正在搬着自己房里的东西,衣服,被褥,还有家具等等。
周文奕瞬间瞪大眼睛,看向那些人,厉声道“你们在干什么”
一群人顿时停住自己的动作,一个有些面熟的保镖上前,低声回周文奕的话“家主让我们将您请回老宅。”
“放回去谁敢动我的东西”周文奕疾步走过去哐的一声关上房门,因为气愤,他的手甚至都在颤抖,沉重的关门声惊醒了奇奇,奇奇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先是嗅嗅空气,在看清楚面前的一切后立刻猛地炸起毛来,冲着一群人凄厉的尖叫
“喵”
奇奇猛地朝前扑去,那个前来搬东西的人和毕翰完全不同,面对速度奇快的小黑猫居然也能瞬间偏头,虽然脸颊上多出三道血印,但是却很浅。
“奇奇,回来”
周文奕在奇奇扑出去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心急的叫着小黑猫,它只是一只那么点大的小黑猫,面对这一群人又能怎么样
奇奇异常的愤怒,但面对这些特别练过的人也没有半点的办法,不过几秒钟,就有人趁着自己同僚被抓的机会闪电般伸手,抓住了小黑猫的后颈皮,即使自己被那双尖利爪子抓了好几下也依旧半点不松手。
“别碰我的猫”
周文奕声音第一次那么大,甚至他幻觉自己的耳膜都在因为血液的上涌而轰隆隆作响,那个人看看手中不断挣扎的黑猫又看看疾步走来的周文奕,只能无奈松手。
“奇奇,回来。”
周文奕的血液终于勉强回流,他蹲下身,冲着奇奇伸手,奇奇一身毛都炸成一整只毛团,瞪着所有拿着周文奕东西的人,那些东西上满是周文奕的气息,而自然也沾满他的气味。
那是猫咪的领地。
周文奕温柔的手放在奇奇的头顶,奇奇的耳朵不情不愿的耷下,还是顺从的被周文奕抱起,周文奕一点点的抚摸奇奇的毛,直到将小黑猫安抚下来。
奇奇虽然在周文奕的怀里十分小心的收着自己的利爪,但是却仍旧冲着那些胆敢动它东西的那群人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周文奕一下下的摸着周文奕的毛毛,将额头抵在小黑猫的身上。
事实上他的脑海里甚至都一片空白,这些人只听他大哥的命令,即使现在因为他的愤怒暂时停住手中的动作,但是却没有一个将自己手中东西放回去的意思。
“小少爷,对不住了,这是家主的意思,您别难为我们,请放心,您的东西我们都会原样给您摆在主宅里。”
其中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歉意的给周文奕说了一声,虽然神色和动作都十分恭敬,但是眼里却一片的漠然,他冲着其他人挥手,那些人就有条不紊的继续开始往外搬东西。
周文奕浑身血液都在发冷,曾经陆叔说过的话一瞬间又涌上他的心尖,而他却毫无办法。
即使伪装着平静无波的模样,那种虚假的平静只需要一颗石子,就能够翻搅出滔天巨浪。
周文奕抱着猫起身,后退,突然走到画室内,将画室内门死死的关住。
他现在醒来其实是想吃点东西的,但是外面被搬成那样,他却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
小黑猫在周文奕的怀里仍旧冲着外面发出威胁的吼声,直到周文奕关上门,将那些人阻挡在门外,奇奇才将尾巴耷下,从喉咙内发出呜呜的软软叫声,伸着舌头去舔周文奕的下巴。
于是周文奕在呆坐在地板上几分钟后又打开门,从张妈那里要了些午餐端进画室,之后紧紧关上画室门,在大大的落地窗旁边开始给奇奇切着牛排。
今天的午餐张妈给周文奕做的是牛排和小份的意大利面,上面搅着新鲜的番茄酱,还有小碗的水果沙拉,上面有着小小的银叉。
周文奕给奇奇一块块的切着肉,奇奇蹭着周文奕的手指,于是周文奕就吃下一块,接着奇奇才开始嚼盘子里的东西,一人一猫分吃着一份牛排,不过吃了一半,周文奕就感觉自己吃饱了,倒是在奇奇碧绿猫眼的注视下,还是多吃了一些。
周文奕将吃剩的东西放在画室口就没有再管,自己则是坐在画室内,呆呆的看着他的东西被人一个个的运回周家的老宅。
周文奕对于现在的情况没有半点办法,因为整个周家,除了陆叔和张妈,现在都以周文乾马首是瞻。
彭霄根本指望不上,而尤骊出了门,陆叔也被大哥叫回家,虽然不知道在现在这个时候勉强可以算是他雇佣保镖的尤骊为什么突然出门,但是想必尤骊是有着自己的想法。
直到晚上,因为有他在,那些人都没有敢来画室搬他的画。
但是奇奇到底还是需要吃饭的,虽然小黑猫十分聪明的窝在垫子上哼哼着假装自己并不需要吃饭,但是肚子里的咕噜声却表明了小黑猫饿了。
周文奕只能强行将不愿意从绒垫上面起身的奇奇抱起来往外走,他本来想让张妈弄点吃的,但是一出门,光溜溜的客厅却直接让他愣住。
就在刚才周文奕也仅仅是知道那些人在搬他的东西,但是周文奕在看到面前这些的时候却仍旧感到十分的愤怒。
周文乾派来的保镖们挺立在厨房门口,明显不会让周文奕过去,哪怕周文奕拿着刀捅伤一个,想必剩下的人也会紧跟着填补上空缺。
“小少爷,大少爷请您回去。”有人上前冲着周文奕低头道,十分恭敬的模样,周文奕却哼也没哼一声就带着小黑猫出门,不能在家里吃,他不会去外面的酒店吃哪怕在外面借宿,他也不想回去。
但是周文奕却低估了周文乾的决心,保镖们虽然没有碰他,但是却牢牢的堵着他的去路,居民楼下停着闪闪发亮的豪车,其中一人打开车门,很明显是一个迎接的姿势,也是一个胁迫的姿势。
以周文奕的小胳膊小腿,根本拧不过这十几个人,周文奕被气得脑子发蒙,却毫无办法,最终,也只能上了车。
奇奇对于那些人十分不善,但是周文奕牢牢的抱着它,它也只能乖乖的待在周文奕的怀里。
令周文奕惊讶的是,周文乾并不在老宅内,想必是知道周文奕的心气不顺,于是也没敢在老宅里继续刺激他。
但是周文奕回到老宅,却发现外面的警备足足多了三倍,也不知道周文乾到底是从哪里调来的那么多保镖,想必市里有名的保镖公司都被他叫了个遍,比起防备他跑出去,更像是在防贼。
周文奕带着一肚子的气和疑惑吃过晚饭,半句话没说就回到自己的卧室,哪怕枯坐,也不愿意在外面等着周文乾回来。
时间直到九点,周文奕坐在沙发上逗猫,面前的小茶几上是厨房让管家送来的点心,周文奕半口没动,连茶也没有喝半口。
但是令周文奕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就在外面那么严备的警戒下,他卧室的阳台上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击声。
奇奇刷的一声竖起耳朵,喵的冲着阳台扑去,周文奕紧跟着过去拉开窗帘,就见尤骊在玻璃外面,冲着他露出十分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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