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事铃铛没有很放在心上,两眼一闭,睡一觉便淡了。似是一只蜻蜓眼前飞过,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有红色的裙子蹭了泥巴,张妈洗干净了挂在阳台。隔了几天,太阳晒得干透了,又收回了衣柜里。
沈听白找的礼仪老师来沈宅几日了,周一到周六,铃铛忙了起来,没有时间再溜出去玩。从中午到傍晚,她都要和苏老师呆在书房里,学习走路、说话、吃饭。
苏琼是一个喜欢穿旗袍的中年妇人,她的眼睛同沈听白很像,细细长长,只是目光并不温柔,整个人透露出严厉之感。
而且苏琼也不喜欢铃铛,总是用极其刻薄的语言和女孩说话。她以前是满洲贵族出身,后来清朝没了,被迫嫁给了一个秀才。如今教导一个商贾家的丫头怎么算优雅,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察觉到她的恶意后,铃铛郁闷了一会。她认识的人中,喜欢她的太少,厌恶她的太多。有时候不是别人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午饭时,铃铛看见食物又一次兴奋地忘了她的话,苏琼睨了一眼,便是拿起厚实的戒尺重重打在女孩的手臂上,“小姐,用筷子,不要直接用手抓包子。”
“还有腰背挺直。”
她打得十分地重,手臂红肿起来,铃铛侧头看了看女人,一眼过去,又移开视线,拿起筷子继续大口地吃。包子是软软的咸蛋黄陷,她低头全身心投入在食物中,不愿思索一些烦心事。
被别人讨厌是一件很难过的,只是一个老师对于她并不重要,喜欢她,她就会对她好。不喜欢她,她也不想努力哄人。世上同刘佳一般的人本来就是很少很少的。铃铛逐渐能明白沈听白为什么不愿意见到她了,对着一个自己讨厌而不能不理的人真的很疲惫。
铃铛不想再见到苏琼,便是思考着和沈听白说的事。上次他主动问她喜不喜欢,这次却没有,最近他很忙。她只能问张妈:“大哥今天回来吗?”
这已经没有见到他的期待了,铃铛尊重他的不喜欢,只是想找机会同他说一下换老师的事,问完就走。
张妈想了想,说:“少爷好像去了商会,晚上会回来吃饭。”
铃铛放下心来,下午睡了午觉后,便就坐在院子附近的秋千架上等他。
花园里,茉莉花已经全枯了,枯枝落叶中,铁链悬着的秋千也有些破旧,木头上有倒刺还有落下的铁锈。铃铛用手抹干净坐上去。
沈宅原本是没有秋千的,男人都不喜欢这种玩意。这个是半年前铃铛回来时,沈老爷带着她拿木头亲手做的。只是简单用铁链子绑着的一块长木板,为了更契合女孩子的身份,上面缠着花藤,春天的时候会开出一簇簇白色的小花。
“小铃铛想把秋千放在哪?”春天里,那个男人就是一脸慈爱,笑呵呵地问她。
想到那个她称之为父亲的人,铃铛鼻子有点酸,视野里的铁门和草木也有些模糊。
其实严格来说,沈听白算不得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
第一个对她好的是沈老爷。她坐在巷子里啃脏馒头时,沈老爷牵着她的手带她去面馆吃了牛肉面,带她回了家。
那时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孺慕之情,什么叫感恩,只是希望每天能见到父亲。所以当时她将秋千放在了这个花丛边。这里很隐蔽,但却恰好对着院口的那道铁门,晚上门打开,车子驶进来,她坐在秋千上就能第一眼看见沈老爷。她本能地想见到他,让他开心。
但她又让他难过了许多回,他经常气急拿藤条打她,几下后她痛得哭出来,他就放下了。后来他对她越来越失望,再后来就病死了。
她从刘佳那里明白了感恩和喜欢,却再也没有任何机会去对自己最在乎的人好一些。
所以铃铛和其他人对待喜欢是有些不同的,有人喜欢她或者她喜欢谁,她想的第一件是要快点对他好。
她担心自己不能在他活着的时候表达自己对他的喜欢。
角落里的秋千时而荡一荡,铃铛没有规律地蹬着。铁链跟着晃动,一阵叮叮当当。几下后,铃铛脑子晕乎乎得彻底没了兴趣,便歪在链子上继续盯着那树木空隙中的铁门。以前是等着见父亲,现在是等着见兄长。
天上的月亮升起时,沈听白终于回来了。沈宅的大门外停下一辆汽车,吹了几个小时的凉风,铃铛此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透过车窗她看见了沈听白,忙从秋千上站起来,往院子里奔。
沈听白没有开自己的车回来。汽车轮胎被钉子扎破了,日本商会的织田显荣看见了便邀请他上自己的车。她似乎真的只是伸以援手,一路他们都不曾谈过生意上的事。
“多谢织田会长了。”沈听白下车时客气地道了句谢。
“举手之劳。”织田显荣摆摆手,但下一瞬却幽幽道,“沈公子还是好好考虑考虑之前我的建议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织田显荣笑着,“我有时候很对沈公子感到羡慕,有曲小姐那种肯为你说话的红颜知己。沈公子应该好好保护才是。”
这话外之音很是明显,“多谢关心。”沈听白淡淡说了句,推开车门。
车里的女人没阻拦,静静看看车窗外,几瞬后脸上笑意更深:“我都没有听说过沈公子还有一个妹妹,长得真是好看呢。今年有十八了吗?”
沈听白动作僵了僵,抬眼向门内看去,果然看见抱着手臂睁着眼望着他的铃铛,她见他看过来愣了下又迅速低下头去。
沈家没有对外说过多了位小姐的事,沈老爷是想等着铃铛再大一些。而沈听白是认为动乱时候,不说更好。铃铛不是个很聪明的人,她也没同他吵过身份的事。
“你敢动她们的话,我不会放过你。”
……
晚风习习,铃铛再抬起头时,那辆车已经离开了,铁门外的银杏树下只有沈听白一个人。
沈听白眉头皱着,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但这很正常,他每次看见她都不高兴。
他站在那儿看了她许久,却也没说话,也没有走进来。
铃铛又等了会儿,见他仍是不理她,慢慢走上前拉了拉沈听白的袖子。
“大哥,我……”
铃铛想着他不愿见到她,便准备快点说完离开,但刚说了句称呼,就被男人严厉的质问打断。
“你出来干什么?”沈听白沉着脸,表情比任何时候都要恼怒,“谁放你出来的?”
他每一个字说得格外重,铃铛从没见过大哥这么生气的样子,握着他袖子的手一下子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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