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天上的月亮,似乎并不是被乌云遮住,它一直不曾出来。
什么都是黑色的,安静的,只有女孩圆头鞋的鞋底擦着青石板的哒哒声。
橘猫没有跟出来,铃铛抱着鼓囊囊的书包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
穿过那条巷子,又有一座廊桥,还有幽长的街道。她从来没觉得脚那么疼痛过。
玉姐的酒馆灭了灯火,她便又走了很远很远,找到了一个电话亭。
那亭子已经很破旧了,顶上的白炽灯坏了,不时闪烁着,按钮也磨损得看不清,但还是能拨出去的。
空旷的夜里,四处都是昏暗的,远远看去电话亭像是渔船上的一盏小灯,泛着惨白的光却不温暖。顾燕帧永远也不会知道铃铛是怎么走到那儿,又是怎么拨通那个电话的。
“喂……”
铃铛靠在墙角虚虚握着话筒,隔了几瞬后,伴着杂音那边传来了一个男声。
那很熟悉,是顾燕帧的。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从睡梦中被吵醒。她忘记了看现在是几点钟,但她很是明白他的脾气,他该是会生气的。
吸了口气,她想着先给他道声歉。顾燕帧却是先说了出来。
“铃铛啊……”
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笑。
电话那头男人该是嘴唇弯着的,顾燕帧很多次都是这般的模样地看着她。
铃铛是一个有些迟钝而麻木的人,一路来,手掌和大腿处是很痛的,可是她早就已经不哭了,习惯了就不再有感觉。但此时听见他的念她的名字,她才察觉到原来那些伤口是那么地痛,一阵一阵灼烧着皮肤,是她根本不能忍受的。
抑制的眼泪再次猛烈地涌出来,女孩抱着膝盖嚎啕大哭,铃铛咬住了手套,那声音捂在棉絮里,并不清晰。
哭闹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大家都喜欢爱笑的孩子。顾燕帧也喜欢看她笑。
很久很久,电话里是一派安静。
顾燕帧没有听见女孩的哭声,他只是笑着问:“铃铛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了?”
他的话有些和煦。铃铛眼里全是模糊,脑子也是晕乎乎的。她抹着脸上的眼泪,但那眼泪太凶了,到面颊刺痛起来也没有擦干净。
最后她放弃了,不再擦了,低下头贴着裙子任由它被一点点润湿。
“嗯。”她对着话筒讷讷说着。她确实很想他。
“是吗?”男人有些高兴。
铃铛吸了吸鼻子,说:“我好想见见你,你能不能出来啊?”
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冬天里从枝头落下的雪花。铃铛不会撒娇恳求的话,一句后便静静等着电话另一头的人回答。
她像是笼子里的鸟,似乎成日都是在等待着。
公馆的窗外下着雪,顾燕帧看着那细细的雪粒,静默了半响,却说:“我在北京……后天回去见你好不好?”
其实还有一句,后天是他的订婚宴。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不愿意告诉她。
“后天啊……”眼泪啪嗒又落出来,铃铛揉了揉眼睛,那棉线擦过伤口又是疼痛。
她觉得自己愚笨极了,忘记去看时间,也忘记了思考顾燕帧在不在顺远。
默了几瞬,她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就是想送个礼物给你。”
“那……我明天把它寄过去吧。火车票好像……很贵。”头似乎有些过于沉重,压着脖子喘不过气来,铃铛歪歪靠在木门上。
亭子里的灯泡没有规律地闪烁着,一下又一下,像是照相机的灯火。最后彻底暗了下去,再没有亮起来。
电话那边,也再次安静下来。静谧的空间里,只有电话的呲呲声。
许久许久,顾燕帧才说话。
“铃铛,我们私奔吧。”
他说得格外慎重,似是深思熟虑了一番:“你等我回去,后天我们一起离开顺远好不好。”
耳边恍恍惚惚响起了沈听白同自己说的话。“奔则为妾,不合礼数。”私奔这个词,似乎是没有好的结果的,书刊中的有情人也是如此。
看着那灭了的灯泡,铃铛想了想还是慢慢笑出来,她说:“好啊。”
没有问他,他们要私奔到哪里,又是以什么身份,他会不会后悔。像是以往许多次他让她待在原地等他回来,她就什么也不说,乖顺地点头。
铃铛常常不能理解为什么小说中的那些女孩要为了让男人的事业和前途而选择伤他的心离开他。
对一个人好,就是该让他开心啊。伤害他,远离他,怎么能叫喜欢呢?他喜欢的,她都愿意去答应。可是这次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他回来的时候。
这似乎是不守信用,她想着还是要再把钱多分给他一些。
那边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他像是欢喜,话语间也带着雀跃。
“那好,你等着我...”顾燕帧说着停了下来,话筒里陡然嘈杂起来,是有人来了。
“管家听见声了,我先挂了,你要记得啊……”他仍然叮嘱她。
“好。”她乖乖点着头。
电话挂掉前,铃铛却又开口叫了男人的名字。
“顾燕帧。”
她说,“你能不能再夸夸我,再夸一句。”
四周仍是漆黑而冰冷的,寒意从地板一点点涌上来,铃铛穿上了一直讨厌的外套,却还是感觉不到温暖。耳朵贴在木板上隐约能听见嗒嗒的声响,她似乎又是忍不住地掉眼泪。
她想见他其实还有一个私心的理由。她向来都让人不喜欢,她认为大哥该是会再将她骂一遍,她会很难过很难过,便想再听他夸她一句。
虽然大哥并没有骂她,可她仍然想再听一听。一天里能被三个最喜欢的人夸奖,那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今晚的女孩有些活泼,她很少这么主动地提要求。这并不是一件坏事,顾燕帧没有细想,躬身隐在墙角处,捂着话筒,再次说着以往说过许多遍的话。
他说得很温柔,像是夏日的微风。
“铃铛啊,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像洋娃娃一样。”
“她很善良,我第一次见铃铛就很喜欢。大家也很喜欢铃铛...”
他说了许多句许多句,并不重复,铃铛被他说得慢慢低下头去,眼泪也因为这个动作再次划到脸颊。
他话中描述的女孩格外美好,可是她知道自己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好,也没有多少人喜欢她。
眼睛已经肿得刺痛了,铃铛合上眼,轻声对着话筒说:“谢谢你...我今天好开心。”
她喜欢的人都是很好很善良的人啊。
电话在那一句话后,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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