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短笛

    如月变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其他人存在。

    仔细一看,还是个熟人。

    “…………严、严胜先生?!”

    “是我。”

    一手拿着那支短笛,严胜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把如月变从自己身上提到旁边。

    原本他是在睡觉的——在如月变离开后,没有血液供应的他依然不愿意食人为生,本能地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降低身体的消耗。

    然后在不知是在哪一次醒来后,他忽然恢复了神智。可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朋友和亲人早已长眠,唯有仇人还活在世间。

    更加糟糕的是,因为没有血液(养分)的补充,他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说不准在哪次沉睡之后,就再也无法醒来。

    (比起和鬼魂一样活着,这样说不定更好。)

    最后一次合上眼之前,严胜这样想。

    接着,他就被凭空出现的如月变给砸醒了。

    确切的说,在如月变出现之前的几秒,他就已经从睡梦状态中脱离出来,彻底清醒则是在被前者砸中之后。

    ——正好就是如月变碰到那断成两截的笛子的时候。

    对此,事情的另一个当事人依然还在混乱中。

    (为什么严胜先生会出现在这里,是我没有回到大正吗?离开之前严胜先生明明是那样的状态,现在看起来却很清醒……而且那个断掉的笛子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之前遇到的鬼是严胜先生,可笛子不是由缘一先生保存的吗?这到底是……)

    “虽然有猜测过你的来历,但还真是想不到你竟然不属于我们的时代啊。”

    结束如月变混乱思绪的,是严胜带着些感慨的话。

    “……为什么、”

    “衣服。”

    严胜隔空点了点如月变的上身,后者的身上还是去往那个时代之前的穿着,鬼杀队的队服,以及颜色鲜艳款式奇特的外袍。

    偶尔清醒的时候,严胜会选择去人类的居住地转转,惊叹于人类科技进化速度的同时,也不免会注意到衣着的变化,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现了那身衣服的来源。

    说来令他自己都感到意外,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严胜第一反应不是惊讶也不是疑虑,而是不可思议的安心。

    ——说不定还能够遇到他,说不定能再见面。

    这成了促使他保持自我和理智并活下去的动力之一。

    明明内在还是人类,身体却变成了鬼,见不到阳光,不能和人共存,也不愿与鬼为伍,如同鬼魂一样飘荡在人间的暗面,孤独地度过了几百年,终于发现了再遇故人的可能。

    “这么说,现在的时代是……大正?”或者大正之后。

    严胜颔首,目光依然落在如月变身上:“如果我这次没有睡过太久,那么现在应该还是大正时期。”

    “那就好……”被严胜一打岔,因为过多的疑问险些宕机的大脑也重新运转起来,比起自己的马甲险些被扒掉一层的危机,如月变更担心对方的事,于是他就问了。

    他问,严胜就一五一十地说了,丝毫没有隐瞒,也不打算询问如月变能够回到过去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异常好说话,比几百年那种微妙的别扭性格好了太多。

    一开始如月变还有些庆幸严胜没有被追问衣服的事,但在听完严胜的叙述后,他理解了严胜没有追问的原因。

    比起原因,一个知晓他来历、了解他过去的朋友更加重要,那些不值一提的好奇心,完全比不上眼前的人。

    (他一个人、一个人度过了这么多年……)

    百感交集之下,如月变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头,忽得就脑子一瓢,对着严胜张口就问:“啊、那个,这么久没有吃东西的话,现在想吃吗?”

    至于吃的内容,当然是他的血了。

    这句话一出,显然让严胜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回忆,他默不作声地低头盯着如月变好一会,即使是粗神经如如月变,也意识到了危险。

    如月变:“……”刚刚放我出来的那个空间呢,让我回去。

    正当他快要撑不住脸上表情,打算丢下笛子和一肚子的疑问跑路的时候,严胜开口了:“……好。”

    如月变:“?……???”

    严胜言简意赅:“手。”

    处于震惊状态的如月变下意识递了一只手上去,指尖被对方轻车熟路地含在嘴里,然后是微微一疼,他条件反射地屈伸了一下食指,指节的位置就被不轻不重地叼住了。粗糙而氵显润的舌头在破了口的指尖上来回,将上面溢出的血珠卷回主人的口腔。

    一切看起来和战国时没什么区别。

    (……不、不,等等,区别大了去了。)

    如月变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羞耻,就算想要无视咬住指节的牙齿,强行把手抽回来,手腕也因被对方牢牢扣住而动弹不得。

    然后,当他进退两难动弹不得时,无意间对上了严胜的双眼。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如月变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

    欣赏够了少年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大脑空白的困窘模样,严胜轻哼一声,松开了扣住对方手腕的那只手。

    终于获得了自由,如月变飞快抽手,甚至还煞有其事地把它藏在身后,颇有些虎口逃生惊魂未定的意思。

    面对这样的如月变,严胜像是什么事都没做过一样,自顾自地把玩起手上的短笛,嘴上却就着刚才的话题,提到了另一件如月变很在意的事。

    “这个笛子,的确是‘我’的东西。”

    如严胜所料,刚才还想夺路而逃的如月变听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身形一顿,迅速接上话:“可这是我从一个鬼身上捡到的……啊、”

    “看来你猜到了。”严胜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我不确定,这……太奇怪了。”说到自己不能理解的事,如月变下意识摇头,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以至于不敢相信这猜想。

    “说说看吧。”欺负完如月变后,严胜的心情肉眼可见好上不少,态度十分和蔼,“况且,比起我这边,还是你身上不可思议的地方更多一些不是吗?”

    “……我这边,是有原因的。”

    闭了闭眼,不再去纠结事情的原委,如月变将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严胜听完后,把如月变所说和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对比一番,纠正了他错误的地方:“大体上没有错。‘我’是鬼,而且十二鬼月中的上弦之一,名字是黑死牟。

    “别担心,我……并不是‘我’。

    “如果要问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事……还记得吗?我刚才说,我用「睡眠」来减缓身体的消耗,之所以说是「睡眠」而不是「休眠」,那是因为「睡眠」的时候,我是会做梦的。

    “在那些梦里,我依然是‘继国严胜’,但我……他主动走上了成为鬼的路。”

    对于这部分梦境的内容,严胜不大愿意详说,即使能够理解另一个继国严胜的想法,作为一个人类他本身也不想接受。

    大略讲了讲梦中的经历后,严胜将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部分告诉了如月变:“……,然后,他被无惨派去查看那个地方附近的幻境,又迷失在其中,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装有短笛的布袋已经不见了,我的梦境(记忆)到此为止。”

    “这个布袋。”如月变从怀里拿出了那个小袋子,“是你的啊。”

    “是他的。”严胜纠正了如月变的说法,然后接过了小袋子,将合二为一的短笛放了进去,大小刚好可以放入,随口问,“这个笛子你是怎么修好的?”

    “用手试着拼了拼,就合起来了……然后我出现在了这里。”如月变用手比划着做了个拼的动作,“它就像原来那个一样。”

    原来那个,说的是四百年前缘一手中持有的短笛。

    “……不,不对,这不是那一支。”拥有黑死牟记忆的严胜重新将短笛拿出来,仔细看过后,将上面的一处不明显的缺口指给如月变看,“这是‘继国严胜’——还是叫他黑死牟吧,的那个笛子,你看这个缺口,是他在这四百年间留下的。”

    “这……”如月变语塞。

    这样一来,就说明出现了新的问题,他很清楚,自己是不具备修复物品的能力的,但他认识有可能修好它的“人”,还不止一个,可以选的方向太多,导致根本无从看起。

    在如月变又一次走神的时候,严胜沉默地用手指摩挲着短笛的表面,上面那些不明显的划痕和缺口在他的指尖下滑过。

    尽管只是梦中的记忆,但他总觉得这就是自己的人生,连这短笛的触感都和梦境中一样……严胜抬眼看向面前的如月变,少年正皱眉因无解的难题而苦恼着,并没有发现严胜的视线。

    如果不是无比肯定这少年存在的事实,可能他早就因为过于逼真的记忆而迷失在了梦境之中,甚至会混淆现实和梦境,成为黑死牟也说不定。

    但现在,到了对方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反而有些不确定了。

    (现在我所经历的,究竟是继国严胜的人生,还是黑死牟的人生?)

    “!”

    还在冥思苦想的如月变忽得回神,感觉自己的脸被什么触摸着,动作十分小心。再定睛一看,那是同他面对面的继国严胜的手指。

    见对方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严胜放下手,注视着眼前的少年,将困扰自己的问题小声地问了,声音之轻,像是生怕惊醒了睡梦:

    “你是真实存在的吗?”

    (既不是幻影,也不是伪装,真真切切存在于我的记忆、我的人生当中。)

    梦中的情节合理到他找不出半分的差错,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在那时认识这名为如月变的少年,如果对方没有出现在那里,自己绝对会因为狭隘的偏执而走上背离人类的道路。

    “……”

    被非人的金瞳锁定,如月变却感不到一丝畏惧。那是独自飘荡了数百年的幽魂,在渴求一颗固定的铆钉。

    他就是那颗铆钉。

    “当然是真的。”没有回避对方灼灼的目光,反而报以坚定的眼神,如月变伸出双手将严胜收回的那只手包住,努力将自己的热量传递过去。

    鬼的体温在不刻意调整的情况下,总会比人类要低。

    “……!”严胜被如月变的举动弄得一愣。

    就他对如月变的了解,后者相当不喜与他人有肢体上的接触。若非必要,绝不会主动接近别人,更别提像现在这种程度的触碰了。

    “这还真是……”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少年给出的答案远比他期望的要好。

    (原来他是这样的人吗?还是只是因为……)

    不管如何,自己都没有拒绝这份安慰的理由,源源不断的温暖感觉藉由少年的手心传递过来,安抚了压抑数百年的不安和孤寂。

    “……谢谢。”

    在他的另一只手上,是被如月变修复的短笛,上面依然存在着黑死牟(继国严胜)曾经留下的细小划痕和缺口,但被斩断的部分已经和好如初。

    仿佛从未被切断一般,这份寄托着某人感情的信物,陪伴继国严胜(黑死牟)度过了四百年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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