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ACT.022梅花玉与金刚大慈悲晶地藏菩萨

    新来的孩子是罕见的拥有众多伴生矿物的玉石属宝石人，摩式硬度会凭借阳光的摄入程度调整，跨越幅度为6.5至7，在众多6至7的宝石人间很适中。

    他是多么的好看呐——那具夹杂着艳丽梅花的身躯是见惯了填充杂物、先后天瑕疵的宝石人们无比新奇且喜爱的存在。也是数亿年以来从未于冬季绽放过的奇迹。

    金刚在雕刻出他的五官时，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现足以称之为野史的腊梅。那小小的花开得繁杂，开得芬芳，开得整片雪地都是它们的世界。于是人造机械小心避过那些伴生矿物给宝石人雕刻，实在避不开了，便将那小部分矿物往边上挪一挪，就像他记忆中的，人类的纹身一般的东西。不过终究是要被粉末覆盖的，这份如同怀念、又堪称执着的惊艳。

    而现在它们裸.露出来了。

    在宝石人的脖颈，在肩窝，在手腕与大腿。

    月人那半透明的布料映衬出点点星子，朦胧间折射出独属于矿物的光辉。

    ……是呀，一个奇迹。

    一株四季盛放的梅树。

    一位浑身上下都是“肉”的宝石人。

    经过不知多久的思索，金刚大慈悲晶地藏菩萨直视着，对上这个奇迹不加遮掩的冰冷的眸子。他抬起手，掌心相对，似乎有光在两掌之间汇聚。

    可那也仅仅是一瞬。

    梅花玉歪歪头，神情自然，像极了每一位初诞生的宝石人：“为什么呢？因为我还没有成为月人？”

    没等其他宝石人反应，他笑了起来，接着说。

    “你呀，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虽然我被月人复原，但也因此失去了所有记忆，うむ，自然，对你们的隐约印象还没有消失。或许该归功于把我的断肢带上月球的磷？”

    “宝石人、月人，所有的事物都在跟我讲，只要能够让你祈祷，所有种族都能够解脱了。”

    “——我们会一同化作虚无。”

    “够了！”圆粒金刚石暴起，抽出长鞭准备将他打碎。哪怕是同一个，一旦站在月人的阵营了，那就是他的敌人，即便是梅花玉。

    “好好听哥·哥的话。”梅花玉转过头，微微瞪大眼，表情有些扭曲地看着圆粒金刚石，“听我说完。”

    被类似于下达了命令的圆粒金刚石刹那间乱了阵脚，那差异的表情直到他平复完情绪后也仍留有残痕。这是过去被体内所有微小生物们所铭刻的语气，只有在下达不容许旁人更改的指令时，梅花玉才会用上这种口吻。

    于是他和其他宝石人听着梅花玉继续说道。

    “金刚大慈悲晶地藏菩萨。”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是这样说的吧。毕竟是从拥有记忆起，脑子里就出现的文字。虽然有点不确定。”

    金刚轻轻地回了一句“嗯”，带着浓重的鼻音，容易联想到雨天前轰隆作响的乌云。

    “艾库美亚说你是因为所有宝石人产生了私心而无法控制祈祷力度，导致一旦开启就会超度所有宝石人、月人，以及阿德米拉皮利斯族。”

    毫不知情的宝石人们发出一阵惊呼。

    “不无道理，但这并非真实的原因吧？也不过是为了利用磷所找的借口罢了。”

    金刚张开嘴，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既然你是‘菩萨’，月人是需要你超度的‘众生’，那么在他们的罪孽还清前，就算真造出了一个‘人类’来命令你为他们祈祷，也无济于事吧？除非强行更改你的设定。”

    在这之前的将近三百七十三年*的海滨，在那些空旷无一物的死白的浪花沫子间，在岸底布满阿德米拉皮利斯族幼卵的尸体*里，月人着手开始研究“肉”与“魂”的联系。

    最终结果是失败。

    “肉”与“骨”相辅相成，而“魂”却永远是最抽象的事物，无从下手。

    在复原梅花玉时，艾库美亚便让研究员把阿德米拉皮利斯族的壳连接上这幅身躯，能塞多少是多少。那些漂亮的玛瑙无时不刻不在尖叫着酸楚。

    大抵是磷叶石的“肉”还不够全面吧。

    回想到这里，梅花玉漫不经心地撩了撩头发，发丝擦过他的手臂，和年长宝石人们记忆中的青金石*如出一辙。

    ……照这个说法，只要再塞一个“魂”进去，他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人类”了。到那时候，也许会被艾库美亚与其他宝石人说服、前来强行命令金刚祈祷吧。

    “被掠夺而死的宝石人无穷无尽，利用阿德米拉皮利斯族的软肉进行实验，在他们能够真正解脱前，这些罪孽哪怕是数亿月人一起平摊，恐怕也是无济于事。”

    “我说的对吗。”

    对此，金刚叹息道：“很抱歉，我不能说。”

    梅花玉也不恼，撬动了哪怕一丝一毫也好，他便是为此下来的而已。至于黄钻、出于私心吧。就算从此他萎靡不振，活在愧疚的痛苦之中，也比一直待在那个空虚缥缈的月球好多了。

    于是他嗤笑一声，像是把所有的不满都笑了出来。环视一周：“你们一定认为我们在月球上过得很好吧？”

    抱着那块人工刚玉死死不撒手的金红石有些虚弱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他跟着嗤笑一声，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发丝间露出的皮肤坑坑洼洼的，糟糕得一塌糊涂。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说自己没有变成月人吗？这个主意最先是小钻提出来的，因为科拉实在受不了二百二十年前对你们袭击的那件事了。可怜的科拉误以为自己是月人，从高台上毫不犹豫地摔了下来。”

    锆石厉声质疑：“那你刚才为什么弄碎他？！而且明明凭你的硬度，是无法伤害到最坚硬的钻石的！”

    ——的确，他只有依靠玉石的特性，在韧性上同翡翠一较高下。

    梅花玉笑弯了眼：“我不想告诉你。”

    也不知是回答他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个问题。

    然后说起了其他宝石人。

    “小钻过得很好，在离开了压力源泉之后，逐渐沉迷于那个需要他的世界。”

    “84也是，成为了研究员，甚至想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以便研究宝石人如何变成月人。”

    “亚力具有很棒的厨艺天赋，和蓝锥矿一起愉快地开着餐厅。”

    “小透也非常融入月人的社会，月人是柔软的，月球上除了建筑与宝石人，一切都是可以随意触碰的。”

    “帕帕拉恰、自二百二十年前起，就在偏僻一隅治疗辰砂的水银，除了月人，谁都找不到他，也没什么人想要去找他。”

    “黑水晶已经和艾库美亚结婚了，抱歉，你们可能还不知道这个词汇的意思。当我没说吧，你们只需要当她是穿着宝石人衣服的月人就好了。她从小幽灵被剥离下来起就一直是不情愿的。”

    “这样说的话，你们满意了吗？我们在月球上过得很·好。”

    他出乎意料的愤怒。这份感情来的突然，也如暴风那般激烈，迸发而出的火焰烧着了那些花瓣模样的伴生矿物，明亮得仿佛太阳。

    可是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生出这种情绪来，就连梅花玉本人也不清楚。因为磷和月人给他灌输的历史？因为地面上的人如此对待未曾伤害过他们的宝石人？因为他们并不把自己当做同伴？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来寻找过登上月球的他们？

    而生活在地面的宝石人们只知道：只有在同伴于自己面前被月人带走了，他们才会浮现出来的这么激烈的情绪。他们不解，充满了委屈，一人接一人地张嘴反驳，那些话语毫无意义，杂乱无章，在这片狭小的空间制造出了巨大的噪音。

    梅花玉冷哼的声音也被淹没。他再次望向金刚，剔透的眼珠子如同一把短刀，快而迅敏，笔直刺向其他宝石人口中敬爱的“金刚石老师”。

    ……是啊。他们是宝石人，是最为纯粹且美好的生物，是这片大地最为受宠的存在。他们从不需要考虑食物的问题，也无需考虑应该如何去生存。阳光和水母给予他们动能，金刚教导他们常识，一旦月人不再带走任何宝石人了，便是最无忧无虑的存在了。

    他们生来感情淡薄，脑中没有那么复杂的神经线及中枢，效应器等器官也并不存在。或许他与磷的感情会这么易触动，是因为身上带有阿德米拉皮利斯族的贝壳吧，从宝石人族群中跻身至一个未知的灰色领域。

    既不是宝石人，也不是月人，更不是阿德米拉皮利斯族。

    一个在三者之间徘徊不定的、非人的领域。

    ——只有我才懂得了这一切。此刻，梅花玉毫不犹豫的在心底判定。因为我是特别的，除了我以外，没有人会再无比清楚地明白这些事了。就算是磷也无法明白的事。

    不解决这一切的话、不让这一切皆化为虚无的话，每次在看见他们无知幸福的脸、而自己又敢断言即便去和他们说了这件事，也只会得到一个“嗯，原来是这样啊！”的敷衍答复罢了——无数次料想到的这种画面的时候，那种挥之不去的隔阂疏离感便一点点开始侵蚀辅助在晶胞上的微小生物。

    不断啃咬、蚕食、吞咽，最后留下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