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塑性很强的玻璃,陈榕当然想要。但她知道配方工艺,却没有熟练度啊,若有个熟练的玻璃工匠,能完美完成她的需求,那可真是太方便了。
周大义在一旁紧张地小声道“陈姑娘,小人不建议您管这事,那领头之人小人隐约有些印象,不好惹。”
陈榕道“你放心,我没想此刻上去。”
正如陈榕所说,她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等那几个凶恶男人把玻璃工匠的妻子连人带床一起丢出来,工匠十岁出头的儿子也被他们推搡着摔到玻璃工匠身边,各种被褥衣物和生活用品丢了一地,而他们锁上院子大门扬长而去后,她才抓了点碎银给周大义道“去弄辆板车来。”
周大义愣了愣,没敢迟疑,接过银子叮嘱常平保护好陈姑娘,这才拔腿就跑,只想快去快回。
周大义离开后,陈榕并没有立即上前。她注意到周围的街坊们有上前宽慰的,也有给了些铜钱的,然后逐渐散去。这样的年头,底层百姓都不容易,能顾好自己家人就很不错了,哪能像她一样见到人就想收回去
况且她收人也是别有用心,不只是出于善意,而这一切的大前提是,她有足够的银子。
等周围没人了,陈榕对常平道“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
常平一怔“可是周大哥说”
“你知道你身上背着的是什么吗”陈榕问他。
常平只知道自己背的是某种酒,瓷瓶易碎,他一直小心谨慎,就怕碰坏了。
见他摇头,陈榕正色道“这是陈家堡的希望,是陈家堡的未来。”
常平瞪大了眼睛,咽了咽口水,不敢再乱动了。
陈榕笑着冲他摆摆手,快步走向玻璃工匠。
像是才刚到这儿似的,陈榕看看那玻璃工匠,再看看院中的枣树,接着蹲下,捡起乱丢一地碎掉不少的玻璃制品,随后抬头看向玻璃工匠道“师傅,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
玻璃工匠扭头看向陈榕,他怀抱着虚弱的妻子和哭泣的儿子,眼里还含着泪水,像是有些迟钝地看向陈榕举在手里的药玉杯,迟缓地点头。
陈榕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家中尚缺你这样的药玉师傅,不知你可愿意来我家做工工钱的话,一两五钱一个月,以后若做得好还会再涨,你妻子的医药费我也包了。”
玻璃工匠才刚经历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心神都沉浸在失去家园,生计无着落,妻子也可能因缺医少药而病死的巨大悲痛之中,反应极为迟钝,陈榕用那带着笑意的舒缓嗓音说出来的话,以一种极为缓慢的方式一个字一个字从他耳朵里蹦进脑子。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陈榕,半晌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他虚弱的妻子先听明白了陈榕的话,无力地锤了锤他的手臂,挣扎着说道“相公快回话”
玻璃工匠陡然反应过来,巨大的欣喜将他包围,多少工钱他都不在乎,能包了他妻子的医药费,他就什么都愿意了他家的房子,也是为了筹措医药费才做了抵押,因到期没还上银子而被他们收走。
他连忙点头“我愿意我愿意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陈榕点点头,“不过我家目前情况还有些复杂,加之你妻子还在病中,不适合长途跋涉,不如这样,你们先在庆平治病,等病好了再来吧。”
她说着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这银子先拿着,找个地方住着,好好看病。”
玻璃工匠颤抖着接过救命银子,突然小心地将妻子安置在床板上,咚咚咚地给陈榕磕起了头,哽咽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陈榕没想到对方说磕头就磕头,本就蹲着的她吓得身子往后一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正推着板车飞快赶来的周大义远远看到了这一幕,板车都不要了,怒喝一声狂奔而来,刚想揪住跪地上的人,伸出的手却被陈榕抓住了。
陈榕拉着周大义的手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肃容道“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板车呢”
周大义“啊哦。小人这就推过来”
周大义连忙扭头跑回去推车,而陈榕则只当无事发生,抓着玻璃工匠的上臂将他扶起“别这样,我受不起。还未请教师傅名讳”
玻璃工匠擦去眼中泪水,连忙道“小人陶二郎。”
陈榕指了指走近的周大义和推车道“陶师傅,咱们先将你的妻子安置好吧。”
“好,好”陶二郎没想到陈榕如此贴心,还准备了板车,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沉默着将妻子连同门板放到板车上,又将被丢了一地的东西也堆放在车上角落。
这期间,他那十岁出头的儿子也沉默着帮忙,红着眼时不时看一眼陈榕。
陶二郎在庆平没有别的亲戚,但他跟邻居,也就是引导陈榕来的小摊主关系尚可,因有了银子,他可付一些银钱而在小摊主家暂住。
“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过两日我会再来看望的。”陈榕笑道。
陈榕带着周大义和常平离开了,而不一会儿,得知消息的小摊主便匆匆赶了回来,在听陶二郎说清情况后,也愿意看在两家关系和银子的份上收留这一家他自己家日子也不好过,若无银子,还真无力帮忙。
听说陈榕相当大方地留下五两银子后,小摊主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感慨道“先前那位姑娘在我摊上买东西时价都不讲,我就知道她是个好人啊二郎,你这是遇贵人了”
陶二郎十分赞同地点头“本以为我爹传下来的制料手艺到我这便要失传了,未曾想到还有贵人喜欢,我爹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药玉材质比不上真玉,精致也比不上瓷器,姑娘为何要那制药玉的工匠去我陈家堡”
离开途中,周大义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陈榕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让周大义说了下所谓“药玉”的现状。
听周大义讲完之后,她明白了“药玉”是这时代玻璃的叫法,有颜色透明度又差的玻璃看起来还真有玉的模样,因此才有了药玉的称呼。因玻璃的原材料之一是石英石这样的“石头”,上层阶级觉得它不上档次,不喜欢这种材料制作的东西,因此这种工艺只在民间流传,做些小玩意儿。
陈榕仔细看过陶二郎做的玻璃制品,确实相对来说比较粗糙。如今大邺的瓷器市场非常成熟,瓷器和玻璃的功用在这个时代几乎都相同,因此更成熟的瓷器挤压了玻璃的生存空间,导致玻璃产业只在民间流行,上层阶级对此不闻不问,没有足够的投入自然无法改进工艺,玻璃便只能顶着“药玉”这种带着些许贬低意味的名字,进入“无投入无改善上层看不上因此不投入无投入无改善”这样的恶性死循环。
陈榕想起来她的城堡主塔一层其实是有窗玻璃的,只不过整个主塔的材质都令人捉摸不透,那看起来绿油油的仿古半透明玻璃实际上似乎也不是玻璃。
那日见潘如悦时,她也顺口提到了“琉璃高脚杯”,当时潘如悦并未多说什么,她口中的琉璃自然指的是玻璃,可潘如悦以为的,或许是另一种材质。
不管怎么说,玻璃都是非常有用的材料。陈榕本以为要从头来过,因此制作玻璃的计划是比较靠后的,如今发现有现成的工匠和工艺可用,自然不能放过。
“因为药玉是种可塑性非常强的材料。”陈榕道,“这对陈家堡未来的发展有大用。”
周大义回想起陈榕起初看到“倒掖气”时似乎并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如今却说药玉很有用
然而,他不懂陈姑娘的事儿多着呢,陈姑娘说的,能有错吗
“是,小人明白了”周大义又小声道,“要不要留个人盯着那陶二郎免得他被别人给截了去。”
陈榕“”
这周大义,要么极端轻视,要么重视过头,怎么这么二极管呢
“无妨,没有他也可以有别人。”陈榕满不在乎地笑道,“走吧,我们还要去见潘姑娘呢。”
周大义闻言,心中暗暗钦佩,不愧是陈姑娘,总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等一行人来到潘府门口,陈榕才想起她最初的目的是找碱。可陶二郎的事一耽搁,再去找碱就有点晚了,只好等见完潘如悦再说。
陈榕跟门房自报姓名,说要见潘姑娘。潘姑娘许是叮嘱过门房,门房并未为难陈榕,很爽快地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潘姑娘的贴身丫鬟拈花便出来了。
这回拈花领着三人走的是另一条路,走了好一会儿,才在类似库房的地方停下。
潘如悦早已在此等候。
常平按照拈花的指点将葡萄酒背到库房中放下。这一路上因为有陈榕的叮嘱,他非常小心,十个瓷瓶都没有破损。
随后常平和周大义都离开了库房。葡萄酒的事,陈榕那边只有她和小莲知道详情,当日分装酒时也只有他们二人在场,其余人只知道瓷瓶里装了酒之类的东西,却不知道是什么酒。
潘如悦检查了一个瓷瓶里的葡萄酒,随后拈花将剩下的九个瓷瓶一一查验过,对潘如悦点了点头。
潘如悦面露微笑“陈姑娘随我来。”
二人去了库房旁的厢房。
潘如悦先为陈榕斟了茶,随后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取出数张银票,推到陈榕面前“一共三百两,潘家惠和钱庄的银票,随时可取。”
陈榕接过,微笑道“跟潘姑娘做生意真是痛快。”
潘如悦温婉轻笑“我潘家讲究的是银货两讫,童叟无欺。今后相处久了,陈姑娘自然能体会到。另外,陈姑娘要的砖瓦已备好三成,不知要送往何处”
陈榕笑了笑道“我家实在有些偏,这样吧,我留个人带路,劳烦潘姑娘安排人送货上门。”
她抽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推了回去“这是定金。”
三成的货连五十两都不需要,陈榕如此是为了显示诚意。
潘如悦并未收下陈榕的定金,只掩唇笑道“我信得过陈姑娘。”
接着,她又从木盒中取出一叠银票,送到陈榕跟前“这是一千两,我再要二十五瓷瓶。”
陈榕眉头微挑。
潘如悦笑道“耀祖上回尝过后同我说,这酒品相极好,三十两低了些。不过先前的既然已说好,便不变了,从这回开始,四十两一瓷瓶。陈姑娘意下如何”
陈榕知道潘如悦最初给的价格一定是偏低了,而今日大幅度加价自然也不是愧疚心理,商人哪来的这种心态只怕四十两这个价格距离真正的零售价还差得远呢,潘如悦用大幅度提高的四十两,是为了堵她的胃口,以一种慷慨的姿态激她,不让她抬价。
陈榕本来就没想过抬价,毕竟她干的是无本厚利的买卖,光一桶葡萄酒就能卖个大几千两,够她用很久的了。
不过嘛,姿态还是要做出来的。
陈榕捏着茶盖轻轻在茶杯沿滑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勾嘴角“即便是四十两银子,潘家的毛利也在十成以上吧”
潘如悦身子微微后倾,不答反问“那陈姑娘呢据我所知,涠州二十年来都不曾有西岐的葡萄贩入。”
陈榕笑着抬手指了指天“地上是不曾贩入许是老天爷见我陈家堡顺眼,送于我陈家堡的呢”
她说的可是大实话,就看人家敢不敢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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