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熙见到沈枕的时候, 差点没认出来。
她头发凌乱, 发丝粘黏在一起, 眼圈乌青, 身上蹭带着大片机油和灰土，手肘部分甚至磨秃了一大块。再加上她人瘦，和宋熙一照面就是背光，整张脸都隐在阴影里。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出了国界，就像……非洲难民似的。
“阿……枕？”
宋熙表情僵住, 眨眨眼再眨眨眼，一时间都忘了去担心程之扬。
这还是记忆里沈医生么？
自从发生了程之扬那件事后，宋熙始终憋着一口气。她以为沈枕会找她解释清楚的, 哪怕是说清楚状况，说明发生了什么。哪怕是问她，怎么会突然成了程之扬的姐姐了都好。
但她没有。
沈枕的态度是惯有的淡漠，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就仿佛她并非那个施暴者，而是受害者一般。
看沈枕不咸不淡的模样, 宋熙简直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沈枕他妈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啊她？知不知道要是一个弄不好, 她后半辈子有可能都得搭进去了？宋熙就像个赌气的孩子, 犟着一股劲, 哪怕有好几次与沈枕病房只有一墙之隔, 她都没有进门看她。
然而，沈枕在“潇洒”上永远高她一筹。半个月后，人去房空, 床头一张字条上是遒劲的笔体：
“走了，医疗费都记在我账上。”
“我操。”
宋熙听到消息的时候，是真的有四下找刀这个动作的。后被罗知秋劝下，无果。
但当她得知程之扬被卷入了复杂的事情中，甚至失踪的消息时，一只憋着的这口气突然就泄了。就像是从小到大每一次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总习惯去寻求好友的庇护。只要沈枕在，就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一张冷冰冰的脸却莫名让人觉得特别安心。
沈枕很少不接她电话，但这一次，她一遍又一遍打给她，却没人接。
合理的推测是沈枕和程之扬的失踪有关。
几乎同时失联的两人，事件里巧合的味道太过明显。再加上之前发生过那样的事，就连罗知秋都劝她把这个线索告诉警方。感情上来讲，她也是一万个不相信这件事和学妹有关系，但凡事无绝对，不是么。
可宋熙就是死咬着不会是沈枕，着了魔似的拨打她电话，直到沈枕从工厂逃出来，打给她。
罗知秋在宋熙身边，本来想提醒她先不要太激动。情况不明，突然接到电话有些话还是先按住不说比较好。
但宋熙一开口就全没把沈枕当犯人。罗知秋无奈笑笑，觉得大概再没有比自家姑娘还傻的人了。
但偏偏的，就连她傻的时候都让人觉得这么可爱，这么……挪不开眼。
“我去，阿枕你这是盗墓还是炸碉堡去了？怎么……怎么搞成这样？”
罗知秋走上前，拉拉宋熙手臂将人拖到一边。在车上，沈枕已经简略的讲述了事情经过，涉及到毒.品的部分她听了都有些咋舌。如果程之扬真的卷进这种事里，怕是不容易轻易脱身的。
沈枕也顾不得梳洗，再见到罗知秋就要了她手机给s市的林支队打电话。电话接通，对方明显压着声音，像是在开会。
“有手机号的话，能锁定一个人具体位置么？”
“啊……”林支队被这劈头盖脸的问题弄的愣了一下，她点点头，又发现对方并不能看见，赶紧说：“手机开机的话是可以的。”
“定位精度如何？”
“别小看我们了，只要开机，水平精度误差不会超过十米。”
“好，帮我个忙。”
林警官：“？？？”
林警官：“我，是您的丫鬟吗？沈姑奶奶。”
“嗯，有件事很棘手。我……我朋友的妹妹失踪了，林队，麻烦了。”
这下林警官也不好再开玩笑了，她应下，说查到了会通知她。
然而沈枕这尝试的举动终究没能命中靶心。手机没开机，只能粗略的定位在b市。相当于没说。
b市？林支队突然想到了什么，最近新闻上一直在报道的，那个“交送所有证据自首，后离奇失踪”的案子，不就发生在b市？
“哎沈枕，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
“对，程家千金。”
“那……”林支队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让你朋友做好心理准备，她犯的那些事，就算有自首情节，起码也是三年起……”
对面默了很久，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听出对面情绪似乎不对，林支队疑惑的皱眉。那个新闻她是看过的，不过也只是略略一扫，现在回想起来，沈枕那个朋友的妹妹的名字，她好像有点耳熟。
叫什么来着？
原本安静的会议室里，突然传出林支队一声粗口。
林警官说完才反应过来，赶紧出门。她想起来了，那人她当然有印象了，印象可深了。之前被他们扣下了，惹得那个冷面医生差点挑了她的分局，再之前……她好像还帮沈枕查过一人的酒店入住记录，依稀就是这个姓名。
程之扬就是程大小姐啊！
最重要的是……朋友的妹妹个鬼啊！这他妈不是你小女朋友吗！
原本，林支队都已经要挂电话了。这毕竟不是她们的管辖范围，一切都交给当地警方就好。但一想到，刚刚自己还在和沈医生说人家女朋友什么“起码三年起”……
林支队一个激灵，心说自己这也太没心没肺了吧！而且人家小情侣恩爱的那样，那可是为了发了一个分局的狗粮啊！
“诶等……等一下……”林支队突然提高了分贝。“沈枕，你先别挂。”
“嗯，怎么？”
“还有个方法，就微信这种app，使用的时候都在随时随地记录数据，网警那边的兄弟可以查到。如果你知道她微信，我可以帮你问问看，程序后台最后定位的地点在哪里。大多数人玩手机，都不会特意取消这种追踪的。”
电话那头挺久才出声：“有身份证号你们能查到微信号么，我不知道她微信。”
林警官：“？？？”
这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女朋友啊！？
“宋熙，你知道程……小姐的微信么？”沈枕问旁边人，却发现宋熙正一脸惨白的看着她。
“阿枕……之扬她碰那玩意了？”
“我不是很清楚。先找到她在说，微信？”
“没……没有……”宋熙毁的肠子都青了，她到底干什么呢，怎么没第一时间加上妹妹的微信呢！
沈枕却已经扭头，几许打电话了：“暂时没有。”
“那你再找找，没有的话就真没办法了。”林支队也无奈，“不过我说啊，你也太不关心人家了吧你，这都不知道。”
“嗯，”沈枕竟然承认了：“那，谢谢你了。”
挂断电话，沈枕下意识的打开微信。
她是个习惯了有事直接打电话的性子，平常也没什么聊天的需求。但程之扬不是，听她的意思，似乎还挺经常用这种聊天软件的，她也经常看到程之扬拿着手机点来点去，专注的像是要钻进去。
那么，她当初为什么没有要求添加自己呢？
要知道，以程之扬的性子，在她家的时候那是要拿笔自己在房证上签名的主。但凡沈枕在哪本书上有署名，她都要在旁边签下自己的大名，一本正经像是宣誓主权似的说，以后这里的所有东西也有她的一半。
这样的人，会在“加微信”这种社交第一步上，一直没什么动静么？
是觉得自己不用微信么？毕竟沈枕可是手机都不怎么拿出来的人。有的人手机不放在口袋里会感到不安，但沈枕的手机却可以安安静静地在通勤包里安睡一天。
不对。程之扬知道她微信的。最开始的时候，她还误会她收.受.贿.赂呢。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沈枕登陆了自己的微信，视线在列表上游移。
她大概是……早已经加上了自己了。
沈枕也不知道为什么，得出这个全凭臆断的决定时，竟是如此笃定。她核对了一下添加时间，锁定了一位联系人。然后将信息发给了林警官。
“阿枕……你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吧……”宋熙那边听罗知秋讲了个大概，一时间对沈枕有些歉疚，尤其是看见到这人一回来，完全顾不上自己，就一直为了之扬奔忙。而自己的妹妹，却并不喜欢这人，甚至对不起她。
沈枕却像是听不见，她站在黑暗里，静默的像是一株没有声息的树。
直到手机响了，沈枕才突然有了反应。林警官那边的消息回得很快，目标锁定在一个郊区的老旧小区。
“你们找警察，我先过去看看。”
“不行……”宋熙却摇头，“暂时……不能让警方介入，我们暂时走不了，得注意着警方这边……之扬她……那么大的事……”
沈枕没说话，只是看着宋熙的眼睛。
良久，她才叹了口气：
“好，那你们先周旋着，我过去看看，找到人的话先联系你们。”
“阿枕，不急这一时半刻，你可以先去吃点……”
沈枕没答话，扭身一头扎进夜色里。冥冥之中，她有种不详的预感。
*
很久之后，宋熙回顾这一刻时，如果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她打死都不会让好友只身赴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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