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枕, 最近身体怎么样？”
宋熙风风火火的冲进枕枕办公室, 就和进自己家卧室似的, 不知道这一来是又扔下了几个会。
“……以后、给我、敲门。”
沈枕无语了, 一年了，宋熙每次来看自己，都是这个开头：“词穷？你不觉得你这口吻，像去福利院看老大爷？”
“害，反正也没别人……吧？”
宋熙话是这么说, 心里却在想：呵呵，还敲门？敲个锤子哦。你见过侦察敌情敲锣打鼓的来么？
她四下打量，空空当当的办公室里, 确实只有沈枕一人，她心里稍安，觉得自家妹妹也太疑神疑鬼了，什么年轻漂亮小丫头啊, 哪有！这不是瞎说么！沈枕那性子她还不了解，根本没有的事！至于闷闷不乐一整天, 像是凉了的黄花菜似的么？
哎, 真是不让人省心。
这一刻, 宋熙算是切切实实明白为人姐姐的苦了。她堂堂宋老板, 这天天忙活的都是些什么事啊！真是窝心！可是, 看着程之扬那小蔫模样，却又心疼的不行。算了，自己的姨给自己生的妹妹, 哭着也得当宝贝宠下去。
沈枕哪能看不懂对方举动，正一阵肝火旺。她冷笑着冲宋熙招招手：“来，过来过来。”
“嗯？”宋熙二哈奔主似的乐颠颠就跑过去，根本不知大难已经临头……
就在她走到沈枕身侧的时候，对方突然钳住她手腕一扭，一个擒拿就把人给摁住了。
“哎呦！祖宗！”宋熙痛呼：“你放、放、放……”
沈枕移开身子，把宋熙往地上摁，脚尖还不忘点点巨大实木桌的桌斗内——这是她升了主任之后拥有的“高配”桌子，可偏偏某郑姓的小气院长啊，就是爱做表面功夫，都买了好桌子了，在配把成套的椅子很难么？沈枕看着屁股底下不知道从哪间科室拖来的破烂凳子，沈枕叹气。
她倒不追求物质享受，只是这好马没好鞍，就给铺了张草席，也实在是有碍观瞻啊。
“不是找东西么，看看这桌子底下有没有。”沈枕声音冷的能掉渣。
“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放手，您放手呐！疼！疼疼疼……”
沈枕这才松了劲。
宋熙委委屈屈的揉着手腕，心说，这一年阿枕的暴力倾向倒是有增加趋势，怕不是那个脑桥手术的副作用。同时，她又突然心疼起自家妹妹来，这要是真追回来了，可有的苦头吃了。下半辈子，怕不是要只受不攻一辈子被压的命了……
宋熙一脸沉痛。
“行了行了阿枕，我放心了。鉴定完毕，您老老当益壮，小的自愧不如。”宋熙还煞有介事的拱了拱手。
不过，真好啊，现在这样，真好啊。沈枕还能给她苦头吃，还能损她了。
真的，太好了！
*
多亏了那个人了……
沈枕的学姐。
宋熙眼前，突然又没来由的浮现出那个医生的脸，那人有些僵硬但却是善意的笑，还有她的话。
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那人的话，她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那个女医生说：
“我和她说的是生死五五开，但没必要骗你们。放心，我主刀，她不会有事的。”
宋熙一直觉得这个女医生挺怪的，见她第一眼就这么觉得。
怎么说呢，表情僵硬，肢体僵硬，动作僵硬，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挺僵硬的。但她说出这话的时候，是怎么个表情呢？自信，无比的自信，举重若轻的睥睨，就像是在说一件多么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那是人命关天啊，那是开颅手术啊，要知道人类研究这么许多年，都没搞明白脑壳子里那巴掌大小的一亩三分地啊！可偏偏那女医生说的时候，就像是在说：
“放心吧，我可以把那只笔捡起来。”
沈枕是医生，宋熙接触的久了，自然而然潜移默化的明白这行业里许许多多的门道。尤其是说话，一般医生的术前谈话，病情交代是要比病患实际情况更严重一些的，其中原因不言而喻。哪怕是很简单的手术，都绝对不会有医生拍着胸脯向你作出百分百的保证。
谁还没有个意外呢，阴沟里还能翻船呢。这一行，切忌把话说的忒满。尤其是现在这医闹的，多严重啊！
而那个女人那种口吻，那副表情，那种像是君临天下一般的气势。她说：“她不会有事的。”
宋熙觉得，那不是安慰自己，更不是信口开河，那是真的。这个女人真的有百分百的把握。
宋熙信了，她相信沈枕不会有事的。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医生，什么人，能说出这样的话？
尹伊。
不知为什么，宋熙没来由的觉得身子一阵发冷。
而当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呢？
宋熙苦笑，那时候的她一直在哭，眼圈周围都是红肿和泪痕。就在沈枕面无表情的在手术风险告知，和死亡责任认定书上签上姓名之后。她的眼泪就再没停下过。所以在见到那个女人的时候，自己一定是相当狼狈的。否则，那个女人也不会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了，却又退回来，和她说那番话。
现在想想，那人退回来的动作甚至是有些滑稽的。
“那……你为什么要骗她，瞒着阿枕啊？”宋熙试探着开口：“你和她说风险很小，把握很大，沈枕她就不用为了到底做不做而左右为难了，现在等待手术安排时候，也不用惴惴不安了……”
女人已经走了，她没回头，背影像是在叹息，又像是一声嘲讽：
“你们的一生，总不能事事平顺的，一切总有规则。这是她该担的风险，是她该做的选择，就算是我们，也不能干扰。所以，这是个秘密，你不能说的。小丫头，你难道没听过蝴蝶效应么。”
啥？小、小丫头？这是在说自己么？难道没有……这他妈的是在瞧不起谁？宋熙习惯了被学霸沈枕碾压，但这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在她头上踩两脚的。
不过……宋熙突然想到了什么，这女人就算了，沈枕的学姐呢，大概是有碾压她的资本的……
但宋熙却留了心，她反复琢磨着女医生话里的深意。如果手术毫无风险，那么阿枕她一定会如此选择。毕竟，她被人注射到体内的，是一次成瘾，且复吸率百分之百的海.洛.因啊。
那玩意，只要沾了，人就废了。
所以，这算是……影响了沈枕的选择？但是最后沈枕不是还这么做出了选择吗？
宋熙不常去想这么高深的问题，她只觉得快把自己绕进去了。
*
但活着，总是要比死了要好的……吧？宋熙自问。
阿片类毒.品急性中毒在中枢神经系统主要表现为先兴奋后抑制，此类中毒的直接死亡原因是呼吸中枢麻痹。如果说这一切的不幸中还有几分幸运，那就是在那种情况下，一个普通人第一次就被人注射了如此大剂量，还是动脉，还在沈枕身体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这样，她都没死，她都挺过来了。
医生都觉得，这人的心脏本应该承受不住才对，更常见的情况应该是呼吸抑制、心脏骤停。这话一出，医生就被宋熙瞪了一眼，吓得缩了缩脖子。
但沈枕扛下来了，仰赖于送医及时，毒品拮抗药物及升压药物给药迅速，她的情况好转很快。只不过人恢复清醒已经是第二天了。神志恢复后，沈枕就像所有吸毒者一样，不喜欢交谈。这是医生的想法。但宋熙知道这人，这样淡漠才是沈枕的常态。
那时候她怕沈枕想不开，经常隔着玻璃看她。
那是特护病房里一种特殊的装置，房间里会有一面巨大的玻璃镜，在沈枕的视角里，那是面镜子，所见是自己倒影；但在另一面，却是一整块玻璃。监控室的人们能够清晰的看到病房里发生的一切，比监控摄像头来的更要方便得多。
真实的，悄无声息的监视。
不过，这种装置本来是用于观测记录神经病人行为的，宋熙看着房间里的人，心里尖锐的疼，这种毫无人权的囚禁，不该出现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沈枕，是个多骄傲的人啊。这和践踏她人格，有什么分别？
但宋熙没办法，她只能如此。
于是，宋熙就见到，沈枕大多数的时候，会盯着手臂上的留置针发呆，看她那表情，你永远都猜不到她在想些什么，或是什么都没想。那样的人，那个背影，真的让人心疼。
宋熙突然觉得，对沈枕而言，不是的。
活着，并不总是比死了要好的。
*
宋熙不知道的是，在女人消失的拐角处，一人倚着墙站着，眸子里尽是笑意。如果有记者在场，怕是立刻要掉头起步走。这不就是请他们大老板“喝茶”，让他们遭受了无妄之灾的那位顾小姐吗！
“伊伊啊，这可有点不像你，你可不怎么爱掺和别人的事……”
“嗯，但那个是我学妹。”
“你知道我说的不止手术的事。”
尹伊抬头：“王，不是您教导我们的，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我教过吗？”
“是，您教过的。”
“好吧，总之，小寒很厉害啊，你现在越来越像它们了，连同理心都有了。”
“……”
尹伊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声音罕见的有些赧然：
“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和沈枕，嗯……就是我那个学妹，说过一些话。”
“但现在突然觉得，我好像说错了。”
“现在觉得，有感情的人，好像才更厉害一些吧，才能爆发出让我都惊讶的力量。”
顾苧笑而不语。
默了良久，尹伊突然补充：
“但是，医术上，她确实是一辈子都追不上我，这一点我没说错。上学的时候她们都叫她万年老二，我觉得很贴切。”
作者有话要说：完成任务，可以回看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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