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以后,程之扬又赖在了医院一周,只不过,她再也没遇到那个表情冷绝的女医生。
上下班时候她会在门口大堂转悠,也总往五楼心外科溜达,甚至还在心外的住院部蹲守,可那个女人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倒是她,经常被其余一些莫名其妙的人哄赶,那样子,就像是在赶流浪狗。
她也不是傻子,她能感受到沈医生有意避着自己,甚至那些让她让开,让她不要在这里的医生们中,多半也有沈枕的授意。
太绝情了。
已经不止是绝情了,这是□□裸的厌恶了。
程之扬有点泄气。
她在这方面,哪里受过这么大的挫折?尤其是……在她真的投入了如此大的精力与感情的时候。
放弃吧。
心底的声音这么说,你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强扭的瓜不甜,她是真的对你没半点意思。
程之扬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人,她与人暧昧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你情我愿,对方哪怕迟疑片刻她都不会吃这口回头草。何必呢?直来直往的多好?非要整那些欲拒还迎什么的有什么意思?
只不过,这会程小姐倒是真希望沈枕是耍心机和她打打太极。那也总比现在这种视而不见要强太多。
不,不是视而不见,她根本就看不到她。这医院是沈枕的主场,沈医生不想看到她,任她如何努力,都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有点伤自尊,也有点下面子。
程之扬死死的抿着唇,她身上都已经染上了医院里有些病态的消毒水味道,冰冷又刺鼻。
是生死交缠的腐朽味道。
*
沈枕确实不想见到程之扬。
她也确实是故意躲着这女人的,也不能说躲,只不过是避免正面冲突罢了,因为那天那个失控的吻,因为脑子里莫名奇妙出现的面孔,也因为一些不受理性控制的行为。
试问,有谁会喜欢失控呢?
沈枕尤其不喜欢这种感觉。
人之所以为人,不就是因人具理性?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否则,又与动物有什么分别。
沈枕觉得自己病了。
这是于她而言太过强烈的影响,她甚至试图通过烟草来使自己冷静。
沈枕抽烟与旁人不同,旁人抽烟会上瘾,但沈枕不。
倒不是因为抽的量不多,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曾经一晚上抽了整整四包香烟。但在那之后,她却又一根也不碰长发数年之久。
沈枕清楚,很多时候人们吸烟上瘾倒并非是因为尼古丁依赖,而是一种心理作用,它更像是一种无法摆脱的习惯,是一种意志力失效的结果,就像节食的人控制饮食,赖床的人坚持早起那样。
从理论上来讲,没有人是不能戒除香烟的。而这正是沈枕的强项,极强的自我约束与严格的自我管理让她可以保持自身对吸烟这个行为的分明界限。
但时隔多年,沈枕发现自己坐电梯时会不自觉的看向数字8,离开医院会没来由的抬头,甚至在听到别人叫她名字时会下意识的想起那张面孔……
沈枕有点慌了,她不得不再一次用烟草来强制自己集中注意力。
为什么那天会做出那么匪夷所思的举动呢?沈枕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她只能逃避与那个人的接触,并期盼对方赶紧离开医院。
但是,虽然程之扬没有看见过沈枕一次,可沈枕却是多少次看到她。
她在找自己。沈枕眼神微眯,心下复杂。
“喂,帮我个忙。”
“诶?沈、沈医生……”
“看到那个人没,让她不要在那里晃悠了。”
*
旧历新年将至,街道上洋溢着热闹欢乐的氛围,小店门前堆满了花花绿绿的年货,商场里采买的人们也是排起了长龙,每个人的嘴脸都含着笑意,为亲友团聚,为悠长假期,也为这一年的奔波劳碌终化成幸福。
就连医院也不例外,虽然医生们依然排班,但常规手术一停,每个科室除了留下轮班值班的医护人员,大多数也能有个不短休息。
上院作为私人医院,人文关怀做的十分到位,即便是住院的病人们过年期间无法回家,都得到了医院送来的慰问品,虽不是什么重礼,却也是一份心意。
当然,这也和上院的运营状况良好脱不开关系。
往日里那些白花花一片的天花板、墙壁、地砖上都有了些带着年味的装饰品,病房门口也有了这红色,也是一派温馨景象。
专家急诊停后,沈枕不用每天都值班,夜班也少了,而且三十、初一、初二都没有排班,算是能整休三天。这对于医生,尤其是心外的医生,已是不短的休假了。
查完最后一班房,办完了交接手续,沈枕特意嘱咐好护士长要多多留意哪几个病人的身体状况之后,就准备离开了。
宋熙已经和她约好,等在楼下接她一起回家,沈枕收拾好办公桌,伸了个懒腰。
“沈医生,新年快乐呀~”
有不少年轻的护士医生对她这么说,沈枕笑着点头,在节日的滋养下表情难得温和。而错身而过之后,身后不乏欢欣雀跃的声音。
“啊——沈医生对我笑啊!!!她笑起来好好看呐!”
在下楼的时候,沈枕意外的做反了电梯,跟着一群人往楼上去了,门开了,竟是停在了八楼。
门开了,人群呼啦一下子全散了出去,电梯里空落落的。沈枕微微皱眉,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突然伸出了一只手。
挡了一下。
电梯门碰到异物复又弹开,在注意到这边的人投来的怪异目光中,沈枕迈步走了出去。
心底某个位置,在叫嚣着。
“沈枕,去看一眼吧,就一眼。说不定人家已经走了呢。”
是啊,都有几天没看到人了。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
沈枕没想出意义,身形却已经来到了熟悉的病房前。
门没关。
沈枕向屋内望去。消瘦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面朝窗户,静默而又孤独,投在巨大窗户的背影里,像是崖顶的一颗独木,对着一片夜色,恒古而苍凉。
沈枕从没想过,那个人竟然会有如此样子,那个有些神经质、偏执、飞扬、不羁的女人,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幅样子。
她的心脏莫名的一阵抽痛,都说情感充沛的人更能够与人共情,更富有同理心,能在更短的时间内理解对方的痛苦。
沈枕并不是这样的人。
可不知为什么,只是一个瞬间,她就像与身前的人感同身受一般,就仿佛,也被拉上了那片孤独的悬崖一般。
沈枕想过对方可能的恶作剧,想过可能被胡搅蛮缠,却没有想到她在面对这背影时竟然会有些慌乱。她竟然有些畏惧那个消瘦的的背影,她想逃,可却又挪不开脚步。她就这样呆呆的立在原地,面对着那个背影久久不能出声,不能动作,像是鬼灵附身一般。
她是甚至有点想知道,此时此刻的程之扬到底是怎样的表情,沈枕像是被蛊惑吸引,她想走过去,想捧过那张脸好好看看上面到底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可她又不敢,半分都不敢,哪怕连踏进这个房间的勇气都没有,她怕看到一副悲伤的表情。
就像此时此刻她的表情一般。
周围是热闹的场景,即便是医院也有些几分喜气,可程之扬一动不动,薄薄的衬衣贴着她的脊椎骨,勾勒出一条弧度,肩胛骨亦清晰可辨,像是一只振翅的蝴蝶。她就像是石头刻成的一座雕像,却带着一种墨迹,沈枕全身像是被定住了身,进退两难。
沈枕也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离开的上院综合楼的,记忆力只有她凌乱的脚步,像是溃败的军队,几乎落荒而逃。
直到坐上了好友宋熙的车,沈枕依旧心绪难平,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
可宋熙与她多年情谊,如何会感觉不到好友有异,有些不明所以。
“又买这么多多东西!”宋熙看着沈枕放在后座上的大包小包,无奈撇撇嘴,“不用买的,家里啥都不缺。”
“回家,你看哪个回家不带年货的?”沈枕笑了一下,却并不自然。
“阿枕你怎么啦?怎么看你的样子好像清明节啊,大过年的,脸这么白,我应该没搞错吧,今天大年三十啊?”
“好好开车,要不我们两个就要去过上元节(鬼节)了。”
“呸呸呸,”宋熙一阵狂呸,“大过年的!一点儿都不吉利!能不能说点儿好的!”
“我是无神论主义者,没啥忌口。”
“医院里有什么事么?”宋熙不放心。“难不成你分到年夜班了?”
“没有,就是……”沈枕有点欲言又止,“阿熙,你会不会突然有一刻,觉得有个人很像你?就……感觉好像那个人就是你似的,就像是……灵魂出窍了,在看自己的身体似得……”
“我靠……大过年的,你可别吓我啊!阿枕!”宋熙在某个红绿灯前停了车,抬手捶了沈枕肩膀一下,“你不知道我最怕这些神神叨叨的!还吓我!你想晚上和我睡一屋?”
听了这个,沈枕的心情平复了不少,脸色也好了许多,她笑了笑说,“放心,这个是真不想。”
“混蛋吧!”
*
沈枕是宋家的常客,她往宋家走动的频率,比在亲生父亲那儿走动的更要频繁的多,对待二位长辈也更亲近。而宋爸宋妈也把她当亲闺女一般对待,一点也不见外。
饭桌上,沈枕的情绪好了很多。宋妈不停的给她添菜,嘴里一口一个“小枕”叫的宋熙直犯牙酸。
“阿枕,我看你才是这俩人亲生的吧?我就是那个被抱养的小白菜!”宋熙委屈巴巴的控诉。
“那你哪能这么好看?这不全都是沾了阿姨的光。”
“哎,我们阿枕呐,说话就是甜!不像某个小没良心的。”宋妈笑呵呵的说,还不忘瞪宋熙一眼。
宋熙吐吐舌头,对好友的担心淡了几分,几人正吃的开心,沈枕的手机突然响了。
沈枕欠身离席,不好意思的笑笑到一旁接电话,一个电话打完了,脸色凝重了不少。
“宋阿姨,宋叔叔,不好意思,医院值班小护士突然有事,让我过去帮忙带个班,今天就不吃了,我改天再过来看您们。”
“啊……”宋爸宋妈同时流露出可惜又心疼的神色,一边抱怨一边起身,“哎,小枕真是太辛苦了,这医院也是,大年三十都让人值班!这不辛苦死啦!一年到头的都没个好好休息的日子……”
“哎,您二老别起来啦!您们继续吃吧,别管我。”沈枕忙劝道。
“行啦爸,妈,你们坐吧,我送阿枕回去。”
“行啦,你也别折腾了。”沈枕按住宋熙肩膀,“我自己打的回去就行!你快陪着叔叔阿姨好好吃饭,一会还看春晚呢!”
“小枕呐,大年三十的不好打车,让小熙送你!”宋妈起身,招呼保姆阿姨给沈枕盛碗鸡汤,再带点小菜,结果沈枕最后捧了个四层大饭盒出门。
在沈枕的严词拒绝下,宋熙只把人送到门口。
“行了,咱俩就别客气了,你赶紧回吧,外面冷。”
“我说阿枕……”宋熙突然幽幽的说,“加个班你怎么好像……特别高兴啊……”
沈枕面色一僵。
“哪、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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