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男性患者是单刀刺伤，创口一处，却正中心脏表面，救护车上心率130，血压85/65Hg，刚进手术室甚至出现了呼吸心脏骤停，经外科紧急抢救才恢复心跳。
沈枕推测患者出现了心包填塞，心脏破裂，情况危急，即便是她也是倍感压力，即使她沈枕技术再高超，起死回生、活死人肉白骨那种玄幻小说里的场景，也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
就在沈枕转身与麻醉师一同走进手术室的前一毫秒，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似得，目光划过程之扬所在的位置，虽然只是一个瞬间的口型，可沈枕却一瞬间捕捉到了对方想要传达给她的意思：
加油。
*
手术室内外的时间流速仿佛不同，里面的人觉得时间过的太快太快，恨不得争分夺秒，而外面的人望穿秋水，又觉得等待太过漫长。
手术室的门开开合合。
原本啜泣的女人此时此刻已经没有眼泪了，却一有动静，都会抬起肿/胀的眼睛看向那个方向。
一次次抬头，一次次失望，再一次次的抬头。
程之扬都有点累了，眼皮开始越来越沉，如果没有合适的氛围，她其实是不怎么喜欢通宵熬夜，如果没有和朋友在一起，她并不会拿着手机直到天明。
模模糊糊里，程之扬的眼神半眯，瞳孔有些涣散，仅存的视野里就见哪怕是门口那边传来一点点动静，那女人依旧会像受惊的老鼠一样立起身子，恨不得扒着门缝向里面看。
程之扬又没来由的想起宋薏舒来，突然觉得身心俱疲，看着手术室门上那个绿颜色的“手术中”，只觉得分外的碍眼。
世界渐渐变得虚幻，镜花水月一般看不真切。
*
“你这个又臭又坏的外人！讨厌鬼！烦人精！你把爸爸还给我！”程之扬扎着冲天揪，目光里是小孩子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凶狠。
眉眼依稀相似的男孩子冲着她笑，只是那笑容怜悯，明明是年纪相仿小萝卜头一般的孩子，却与程之扬有着天壤之别。
有心性又有心计，足够隐忍，眸子里的笑容之下是阴鸷与歹毒，这是注定能成大事的人。
但这些，在程之扬那个所说的最难听的话也不过是“臭”、“坏”一类的年纪，她根本就还不明白，这个后来的，她所谓的弟弟，到底是多么狠的一个角色。
小男孩对着程之扬“呵”的轻笑了一声，对程之扬唤一声“姐姐”，口吻里还带着稚气的童声。
“不许你叫我姐姐！你是最坏最坏的坏人！”
“好，那我叫你小杂种，或者叫你小婊/子？”
那时的程之扬还不明白，那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却也能分辨出应该不是什么好话，可具体不好到哪里，她也并不清楚，她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小男孩，可对方却耸耸肩，走掉了。
那一次，也是她唯一一个能将对方揍趴下的机会。很久以后了，当程之扬深刻弄清楚那两个词的意思时，却已经再没办法和那个后来的“弟弟”抗衡。
“呵，小杂种？你以为我稀罕你老子？盼着程巍多活几天吧，他要是死了，我会玩死你的，我保证。”
男孩的笑容如沐春风，眼里却闪着蛇瞳似得森寒冷光。
*
“手术室”这明晃晃的幽绿灯光终于熄灭的时候，走廊尽头的窗户已经泛起了亮色。
门开了，苏淇抱着病历夹，第一个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挺年轻的一个女医生，此时此刻的脸上却难掩疲态与倦意。
整整一夜，眼底的乌青便是最真实的写照，也是这场生死时速的别致勋章。
这一次苏淇没去别处，看向坐在一旁的家属，冲着那两双红彤彤的眸子招了招手，一时间，气氛突然变得紧张，女人的身子一颤抖，脸上写满了慌乱与迫切。
她想要站起身，却是腿脚无力向前一个踉跄，一旁的男人扶住了女人，二人搀扶着，向着那个年轻的女医生走了过去。
“大夫大夫……”女人眼中近乎卑微的祈求神色刺的人双眼发疼。
苏淇不忍。
“手术很成功，病人的各项生命体征平稳，暂时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不过还需要在监护室里观察一段时间……”苏淇赶忙宽慰道。
每一次的手术都像是一场战役。
在一干医务人员十几个小时的努力下，终究是跑赢了时间，从死神的镰刀下夺回了年轻的生命。
这时候，沈枕也从那道门后面走了出来，疲劳让她的眉眼显得柔和了些，相比于苏淇这个助手，作为主刀的她在同样时间里疲惫更甚，在这十多个小时里，沈枕的精神可以说一刻也不曾松懈。
长时间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让沈枕在U字缝合最后一针结束后，眼前有一瞬间的发白。
有点恍惚。
恍惚中好像听到有人再说：
加油。
在确定了病人生命体征平稳后，她才去角落里靠着墙站了一会，被护士喂了几口葡萄糖，灵台总算清明了几分，这才抬步走出手术室。
沈枕的目光貌似不经意的扫过某处，就见到一个人影半蜷在那看起来就很不舒服的硬质座椅上。
小小的，双手环抱住膝盖，蹙着眉，眼尾静默了许多，不像是有什么好梦的样子。
居然还在。
沈枕皱眉，一股莫名的情绪与烦躁上涌，将彻夜积攒下的疲惫都冲散了几分。
她知道这个女人是在等她的，她不喜欢这种没来由的执着。
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年夜，沈医生的守岁在手术室里进行，程之扬的守岁，竟是在手术室外的硬凳子上迎来了新年伊始。
何必。
*
在听闻好消息的那一刻，女人再也绷不住眼泪，哭哭啼啼几乎要跪倒在沈枕身前，嘴里不停喃喃这“感谢”“再生父母”之类的话，而那个沉默的男人也红了眼眶，苏淇只得不停安慰。
沈枕的反应倒没有那么强烈，也不像苏淇那样体贴的安抚家属，恨不得与对方抱头痛哭。等到患者家属的情绪平复之后，她才开口，打断了苏淇，更加详尽的说明了病人现在的境况，以及后续要注意的问题。
病人家属千恩万谢的离去，沈枕刚要迈步，突然旁边小医生弱弱的叫了她一声。
“沈、沈医生？你是想去厕所么？”苏淇送走了家属后，小声的问沈枕。
“不想，怎么了？”沈枕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她不明白助手为什么会突然没来由的问这么一句。
“你刚刚的语气……好急的……”苏淇小声说。“你……是有要紧的事么？”
沈枕正要迈出的脚步生生一顿。
*
说起来，这个叫做苏淇的年轻小医生与沈枕还有些缘分，当初在她作为见习医生的时候，便被分到了沈枕作为带教，而后在她来上院实习期间又是很有缘分的跟着了沈枕。
对于医学生而言，学校里面学到的终究有些纸上谈兵，手术中各种突发/情况的随机应变能力才是作为外科医师最为重要的素养，这是无论背过多少病理原理，默画过多少解剖图，都无法替代的。
但因为跟着沈医生，苏淇这个一直挺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回到学校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就像吃了多啦a梦的记忆面包，不仅对同级学生的困境能轻松平淌，更有时候，甚至还能给导师提出一些新思路。
不说知识储备，就连气质都是由内到外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突然有了种举重若轻的迷之得心应手。
这脱不开沈枕毫无征兆的日常突击提问，和给予她最大限度上手实践的机会。
在沈枕手底下做事的那些日子，同期的实习医生都怂恿苏淇小姐出一本书，名字么，就叫《我与沈医生那些年》
销量不用愁，院里绝对人手一本。
可苏淇对此却持相反意见。
写书？
写个屁。
跟着沈枕，苏淇满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一句话：
我的天！好可怕！吓死宝宝了！
她是多么羡慕别的同学，在没事的时候能和指导他们医生打成一片，跟着沈医生那么久，就连她一个笑容都没能拥有。
简直不能再惨了。
她几乎以为沈枕讨厌她。
而当她回到学校的时候，看着同学们的困惑，有些匪夷所思。
“诶？这些……带教医师不是都说过了么？”
“带教怎么会讲这么细……”
“你们没上手缝合？”
“哪有那么好的机会，就算有，也不会帮你盯着让你做啊，我的缝合还仅仅尝试过男朋友买的五花肉。”
“可是我就上手了啊，沈医生在旁边指导……”
？？？
在收获全员的一脸问号的同时，也打响了沈枕这个名字的第一/炮，上院心外沈医生从此成了s市各大医学院里的明星人物。
一番摸底之后，各大院递出了名誉教授的橄榄枝，却都被当事人一点也不委婉的拒了个彻底。
“没兴趣。”
*
也许刚刚工作的小年轻总爱东想西想，也许是还记得不久之前，科室里沈医生反拿病例的尴尬情形，这让本就没几个人的科室，能背锅的人选大幅降低。
应该不是因为我吧……
苏淇瑟瑟发抖。
她害怕会不会是自己做了什么惹沈医生不高兴的事，这才会惹的龙颜震怒。
“就沈、沈医生之前手术，我们搭班您、您都会让我来缝合的……而且与病人家属沟通……也都是让我叙述情况……”身高矮沈枕一个头的苏淇站在一旁可怜兮兮。
“你的动作太慢了。”
苏淇在心里哀嚎，默默的小跑着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医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好像看到沈医生的脚步突然停了停。
那动作，绝对是刻意为之！
难道……沈医生在等我？！
苏淇小医生心里的那些小九九瞬间炸的粉碎，变成了绚丽的烟火，她赶紧加速赶上。
如果此时此刻，苏淇可以扭头看一下的话，会在一旁的座椅上看到一个抱着膝盖的女人。
正睡的像只小猪。
*
“喂，8fb护士站么？”
值班的小护士低头看了一眼内线来电，有点奇怪，一般医院内部打内线电话，都是找护士站具体的人，可听对方的口吻，就仿佛是病人求助。
“是的，请问您是？”
“心外科沈枕。”不等对面惊讶，沈枕便又说，“8012房病人在4fe第三手术室躺椅上睡着了，麻烦过去照看一下。”
程之扬住在上院的特护病房，这通电话倒也不算强人所难，高级病房，有这种待遇也不稀奇，当然，前提是，如果程之扬全款的话。
“啊？”接电话的小护士愣了一下，连声答应。
“好、好的好的啊……沈医生。”
“嗯，谢谢。”沈枕说完，把听筒从耳边撤下，正准备挂回原位，却听到对面一阵嘈杂。
“哎，小刘，麻烦跑一趟四楼啊，特护8012的病人在那边晕倒了。”
“不行啊，我要帮05换液，你让张哥跑趟吧，你和她说那是个小姑娘，还挺好看的，张哥绝对去。”
“行吧行吧，那我……”
嘟——
后面的声音再没有传过来，电话被挂断。
沈枕就对着结束通话的画面半晌没动。
*
“在四楼啊……”张胜嘴里喃喃，脚步不停，真的是漂亮妹子么？他有点不信，但护士站小刘护士都打了包票了，他还是决定信她这一回。
可当他来到四楼，别说那手术室门口了，整个四楼都没看到什么漂亮妹子。
别说漂亮妹子了，根本连个女的都没有，老太太都没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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