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不知道多少次被毫不犹豫捏断黑血凝结的荆棘时，无惨觉得自己快要放弃治疗了。
“还有吗？”妖鬼好奇地看着他，“别客气，你下手狠一点也行的。”
“……”
无惨忍住强烈的、嘶吼“你到底什么毛病”的冲动。
现在想想，他到底当时脑袋抽筋，和这家伙打起来才是最大的错误。无惨先下手袭击，纯粹是本以为碰到在这乱葬岗上活动的人类，结果事与愿违。他成为鬼以来，除了该死的阳光，还未曾有人或物给他挫折，鬼杀队也对他无可奈何，怎么可能容忍一介陌生人的挑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要不是这家伙好像不太懂鬼的弱点，无惨怀疑自己现在就去见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彼岸花了。
好在听到阴阳师已经几近消失的情报后，妖鬼便不准备把他拆成八块了。无惨本来就不是老实的性子，咸鱼翻身，想要给妖鬼身上戳出几个血窟窿，结果就看见对方兴致盎然地打量自己的伤口，问他还有没有下一招。
“离我远一点！”
“那有点难。”漆原放下自己从墓地抽出的几根白骨，“呼，好了，现在可以和你正常对话了吧。”
他的肩膀还在流血呢。
无惨绝对不属于那种传统俘虏，野猫被逮住还会反口咬人呢——漆原并不觉得是多大的事情，打架的时候用什么阴招他都会平常心对待。
他直接坐下，摸了摸“僵尸”的头。
无惨看起来更更更想咬人了。
“放心，我没生气，但是你好像有多动症，所以暂时只能这样了。我还有事情想问你。”
“放我出来。”
“不要。”
漆原再次敲了敲两根骨头，它们彼此碰撞，发出清脆的音色。他们妖鬼对力气活最为擅长，没费多大力气，他就将无惨结结实实埋进了原本应该埋尸体的土壤当中，只露出个黑漆漆的头来。
“你好，我的名字是漆原。”妖鬼晃着骨头，“你叫什么名字？”
无惨眯起双眼：“放我出去！”
“我总不能一直喊你小哥吧。还是说你比较喜欢大兄弟这种称呼……”
哗啦，那截细长的白骨从上空落下，正好敲在无惨的脸侧，断成两半。一道血口出现在皮肤上，很快又愈合，无惨望着自己的脸旁边明显凹下去的部分，默不作声。
啊，真应该把逃跑技术的修炼拉上日程的。
别说这妖鬼了，要是碰到什么棘手的人类，还不是给自己交代了。
几百年没有遇到过真正敌手的鬼之始祖，立即怂了起来。
“……无惨。鬼舞辻无惨。”
“啊，很高兴认识你。”漆原微笑起来，“既然互相交换了名字，就是朋友咯，问完马上刨你出来。看你这么凶，我还以为会有骨气，带着名字一起去世呢。”
无惨的目光里透露着一股“你脑回路一定有问题”的嫌弃。
对于妖怪来说，名字是重要的宝贝，不能随便告知他人——哦，这个是安倍晴明本人告诉他的。阴阳师们收集名字，就能够和妖怪结缘，而妖怪和妖怪交换名字，则是一种认可，不愿意认可或者臣服的，则会沉默至死。
遇到晴明之前，他一直都是随便报名字上去的，哪有那种讲究。但是后来这习惯硬生生被阴阳师纠正了过来，漆原只好先打架，再报名号。
“阴阳师是平安时代的产物，已经过了几百年，早就不存在了。”
无惨冷淡道。
说是不存在也不确切，只是衰微而已，能力十不存一，所以他并不将只会鬼画符的后代放在眼里。而且，他成为鬼的时候，阴阳师中最强大的存在，名为安倍晴明的家伙，早就已经落幕了。
有人说他失踪，有人说他死去或者变成了妖怪，总之，阴阳师的时代就在他离去后百年逐渐被消磨殆尽。
“哦，这样啊。”漆原愣了几秒，“已经几百年了……”
晴明只是人类，现在他恐怕也只能去扬个骨灰玩玩了。
“你有听说过安倍晴明这个名字么？”
无惨的语气仍然冰冷：“平安时代的阴阳师，当然早就死了。”
算不上多失落，最多是有点不可思议而已。漆原本不太相信那个狐狸似的家伙会轻易死掉，但是现在好像也只有意外能够解释了。
该不会是惹的妖怪和人类太多，半路上被人解决了吧……
想起自己怎么都等不来的解封，漆原叹了口气。
鬼舞辻依旧瞪着他。
“已经回答你了，放我出来。”
“那现在是什么、呃，外面是什么情况？”
“我没说要回答你剩下的问题……”无惨话说到一半，看到妖鬼还在晃剩下半截白骨，于是明智改口，“……没有什么变化。”
人类和以前一样弱小、有条不紊地维持着文明，即使偶尔有些成为鬼，或者成为鬼的食物，大部分仍然存活着，继续短暂的生命。
他痛恨短暂。
对疾病的恐惧、对阳光的恐惧，都促使他去寻找真正的永生。所以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妖鬼不知道他的弱点，他就能够继续拖延。
“无惨小哥，你方才提起的鬼杀队，就是这个？”
漆原望着残破不堪的衣物。
黑色的衣物沾满了凝固血迹，原本穿着它的人类已经字面意义上消失了……嗯，该不会他其实打断了这场一边倒的战斗吧？
“是人类的组织。”无惨并不知道他神游天外，回答道，语气中略有讽刺，“鬼杀——他们妄想斩杀所有鬼。”
当然是不可能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至少鬼舞辻没有见到过够资格的鬼杀队队员，他们至多应付接受无惨之血的新生儿，用尸体才能堆就胜利。
“他是鬼杀队。”漆原指了指衣物背后那个大字，又指了指无惨，“那小哥你也是鬼？”
鬼有很多种概念。
妖怪里最常见的，青面獠牙的那种被称作鬼，漆原也是其中一员；还有一些无处可去的无害魂魄也会被称作鬼。眼前的鬼舞辻无惨虽然不太符合这两种，但自愈能力显然不算人。
就当他是进化的鬼好了。
面对后辈，当然要如春风和煦，看他都瘦成这样了。至于偷袭，漆原已经完全不准备再记到账上。
平常被鬼杀队喊打喊杀，第一次遭遇“你是不是鬼”这种神奇的问题，无惨十分矜持优雅地……扭头不去看漆原。
“你还有问题吗？”
“没有了。”
“那、就、放、我、出、来。”
“喔好，等等哦。”
漆原点了点头，去拽鬼舞辻，收获对方的怒骂：“要断了要断了，你轻点！”
“已经很轻了……”
妖鬼有些委屈道，不过还是放轻了力度，内心暗自思考，现在的鬼进化方向怎么如此柔弱，看来不仅是阴阳师的时代过去了，连妖怪也快要变得和人类差不多。
漆原低头小心地去拔这位柔弱萝卜，问道：
“现在呢？”
无惨欲言又止，看着差点把自己捅对穿的凶器：“……你的角戳到了。”
这家伙怎么连角也这么硬。
好在同是非人类，妖鬼不会因为自己吃了人的事实有什么情绪起伏。他得以脱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泥土，总觉得累得要命。
下次学习一下逃跑技术吧。
无惨仰望天空，陷入佛系状态。
按理来说，现在他该跑了，但是……他一点也不怀疑对方会把骨头飞到他脑壳上，给他就地正法了。
难道世上还存在其他的鬼？
或者，那名医生曾见过其他的鬼，所以用药时才会将他变成这副模样。无惨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的存在着自己授予血液之外的同类。
他最大的敌人不是孤独，甚至于觉得只有自己立于巅峰的感觉好极了。现在忽然冒出可能同源的生物，心情复杂。
被揍了一顿，心情更复杂了。
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变得小心翼翼的无惨听到一阵卡拉卡拉的声响，立即抬头看向漆原，青年向前一步，他就退后一步。妖怪颇为疑惑地看着他的行为艺术，挥了挥手中从其他坟堆刨到的生锈铁矛：
“找了半天也只有这个能做武器，好了，我们走吧。”
往西天去的那种走吗？
无惨又往后退了好几步，盘算着以黑荆棘能够拖多久。然后，一只手十分有力地抓住了他的腕部。
“我已经回答你的全部问题，现在应该离开了。”
无惨说着，试图取回手，疼得他暗自吸了口冷气，脸上神色却还是保持不变。
漆原眨了眨眼：“我不熟悉外面，睡了几百年，早就记不得了。”
“那你去找人问路。”
“对啊，所以找到你了嘛。”漆原说道，“之前我说要去找其他路人问路，你看起来挺不愿意的样子……所以还是跟着你吧。”
我那是怕你开瓢。无惨默默吞下话语，“我还有事情。”
“但我没事啊。”
妖鬼理所当然道。
鬼舞辻无惨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可能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都怪鬼杀队，他今天不应该把那些队员坑杀在乱葬岗，还贪图一点血肉的。
这耻辱我记下了。
目前还没有成为连锁鬼月大老板，只是一介创业者的鬼之始祖，开始记起了自己的死亡小本本。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先放开。”
“……哦。”
妖鬼乖乖听令，松开他快要散架的手腕。无惨一边揉着自己可怜的腕部，一边向前走去，“我不论你是哪里来的鬼，记忆有没有混乱。接下来听我的，明白了吗？”
被他血红的眼瞳瞪着，妖鬼再次没能忍住。
“无惨小哥，你真的好像我以前喂过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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