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被辜负的人

    翌日, 四公主与三公主迎来了最后一次分别, 漠北的天气干燥, 地上的野草与泥土尽散发着灰蒙蒙的沉淀味,苏二颜被丽嬷嬷抱在马车中, 隔着窗子望去, 见到三公主一脸伤感,这朝廷要她们姐妹俩守在封地, 只怕今后见一面难上加难。

    四公主带来了两百多个侍卫对付山贼,大获全胜地救下了几百个无辜老百姓后,皇帝却下命要她的这些侍卫调回京城, 三公主知她心中委屈, 小小安慰了几句,四公主便笑道:“你又担心我什么?你从小忧心, 身体也拖垮了,我虽是比你小,有些事也早懂了, 你那个驸马, 若是不喜他, 再等两年, 你信我,我们姐妹的未来不会任人践踏。”

    三公主被感动,笑中有泪:“你呀,与安心极为相像。”

    “二姐与我同胞所出,若不是当年我还小, 她也不会...”

    “嘘。”三公主一把捂住她的嘴,神情异样:“言儿,不得妄言。”

    四公主这才回过神,先不说这里人多口杂,但就她刚刚说的话,传进京城某位的耳里,只怕也是难逃一死,便吓出一身冷汗,暗道惭愧,亦不再言语。

    三公主轻轻地笑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接过嬷嬷手里的包递给她:“那小姑娘是个可怜人,你虽比我聪明,但性子不够贴心,我昨日见她,还穿着那件旧的衣服,就自作主张命令嬷嬷派人买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回来,晚些你让她换上,也不辱没了你四公主的名声。”

    四公主脸色一赫,狡辩道:“我日理万机,哪里管得了她。”

    三公主摇摇头,也不知道自己把苏二颜交给她是对是错,见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又叮嘱了几番,才转头命令队伍整顿出发。

    四公主提着包袱进了马车内,一眼见到粉嘟嘟的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己,没来由地就想欺负她,指着马车外说:“我皇姐心善,送了衣服给你,你要去谢谢她吗?”也不等苏二颜回答,一脚就把她踹下了马车。

    苏二颜摔了一个狗啃泥,回头望了一眼四公主,但见她面无表情,好似冰冷死人一般的视线让人恐惧,苏二颜有点气,撅着嘴不满地嘀咕了一下,四公主又冷哼了一声,跃下马车,单手抱起苏二颜,将她迅速翻个身,露出圆滚滚的臀部,扬起手就打了下去。

    苏二颜猜测自己又惹怒了她,但完全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三公主还没走远,她咧嘴就哭了出来,嚎啕大哭的声音引来了不远处女人的注意,三公主面色焦急地小跑到她们跟前,可能跑得太急,面色苍白地咳嗽了几下,才问道:“言儿,为何要欺负她?”

    四公主不悦的神情霎时转为无辜:“她瞪我!”

    三公主哭笑不得,一把抱过她怀里的苏二颜,来回走了几步,哄她道:“别与她一般见识,小姑娘哭成这样不好看,别哭,咳咳咳,以后你跟着她呀,她会好好保护你。”

    苏二颜环着她的脖子还在嘤嘤嘤地抽泣,三公主无奈极了,本就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把她交给老四,现在四公主这样一闹腾,她彻底后悔了,咬咬牙便说:“不如让我带她走吧。”

    苏二颜瞬间不哭了,那声音就像被人在半空中截住,突凸的很,不但三公主发现了,四公主也发现了,四公主不为所动地扫视了她一眼,直至瞧见苏二颜眼中莫名的期盼,低沉冰冷的回道:“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三公主只好作罢,想到自己马车里还有些蜜饯,跟四公主交代了几句,便抱着苏二颜往自己的马车走去,她身子不好,没走到目的地就抱不动了,挥手让侍卫帮忙,不时就有两个侍卫围了上来,苏二颜人小,又深得三公主宠爱,人人都想立功,三公主把她交给了最近的侍卫,待苏二颜看清那人的脸,浑身一颤,顿感脑部充血,一种恐惧从她心中犹然而生。

    这侍卫,不就是那个强、奸长公主的谢飞吗!原来,他真的跟了三公主多年!年轻的谢飞始终紧跟在三公主身后,他把他对三公主的爱慕掩饰得很好,若不是苏二颜前世知悉了他的心思,这男人做得实在是滴水不漏。

    三公主把所有的蜜饯都打包给了苏二颜,那些本来是她路上用来吃药的甜点,想到四公主的性子,还是一股脑地包好了,这位公主的善良,大大地出人意料,苏二颜前世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经历过眼下这个过程,她依依不舍地与三公主告别,快到四公主的马车前了,她大吵大闹地从谢飞的怀里跳了下来,小手拉着三公主的袖口,小孩子般热切地想和她说悄悄话。

    三公主弯腰把脸凑到她面前,苏二颜小声在她耳畔蹭道:“我见过刚刚抱我的侍卫,他弟弟是山贼,公主,我娘喊他谢飞,若是我没认错人,你把他赶走吧。”

    她也不等三公主回答,转身就去爬那高高的马车,她人还没有架子高,三公主先是惊讶她的话语,可见到她一摇一摆地上不去,又轻笑着把她给扶上去了:“你要好好长大,以后等你长大了,记得要来苏州看我。”

    二人拉钩为证,四公主没理睬她们的互动,倒是看了几眼三公主的那些蜜饯,待三公主一众人离开自己的视线内,她唤侍卫牵来一匹马,自行上了马,并不想与女眷们挤在马车中。

    赶了四天的路,四公主后头也没来欺负她,苏二颜难得自在,她小嘴甜,又深知丽嬷嬷的喜好,没一两天就和她关系亲密了。

    越到江洲,路越难走,很多无家可归的老百姓倒在路边奄奄一息,四公主骑马而行,沿路见到太多对她乞讨的难民,她的表情从未这么严肃,到吃饭的时候,丽嬷嬷把馒头给她端过去,也被她赏给了那些饿成皮包骨的小孩。

    “嬷嬷,这天下当真比老百姓的幸福更重要吗?”晚上众人在树林中扎营,四公主身披一件黑色斗篷,浑身散发一股阴郁的气场:“前朝皇帝懦弱,但老百姓至少温饱不愁,你看现在,我父皇谋反后,他们都过得什么日子?”

    丽嬷嬷替苏二颜盖上一条毯子,捂住她的眼睛,好声劝道:“你睡吧。”

    苏二颜乖乖地闭上眼,心情却是跌宕起伏,全然没有半点睡意。

    “二姐死之前说,天下属于老百姓,能让老百姓过好日子,才是真正的明君,父皇他不是好的君王,也不是好父亲,嬷嬷,我明白二姐的决定,她并不是想要江山,她不过是心怀天下。”

    一席话,说得丽嬷嬷无言以对,四公主见她不答,又笑道:“你看,连你都变得这么谨慎,丽嬷嬷啊,皇帝他想逼死我们啊,哈哈哈。”她发出一阵怪异的笑,笑完掀开马车帘子,一股阴风瞬间吹进马车内,苏二颜被冻了一下,反射性地睁开眼睛,月光下四公主的身影犹如仙女下凡那般吸引人的眼珠,她站在前方,背影挺拔,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下达的指令,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女战士。

    “宣告出去,我江洲封地,欢迎一切老弱妇孺投奔,只要有我安言在的一天,我绝不辜负这天下的百姓!”

    “殿下!”丽嬷嬷声音卑微,随着颤抖的声音,她铿锵有力地跪了下去:“殿下,三思啊!”

    四公主缓缓转身,如鹰的眼神毒辣地扫视着围绕着她的侍卫,她有棱有角的脸蛋在月光下五官分明,讥讽地扬起嘴角道:“本宫,不怕!”

    这一次,无疑是给了当今圣上狠狠一巴掌,四公主毕竟年轻气盛,在路上一宣扬出去,人还没到封地,便接到了从京城来的信件,说是江洲郡守儿子英勇善战,皇帝有意要给四公主招驸马。

    苏二颜那天还在院子里帮松花扎风筝,丽嬷嬷心事重重地跑了进来,拉着松花的手就走了。

    松花是四公主的贴身侍女,长相秀丽,听闻是四公主晚上设宴,请了江洲一众未婚好男儿,有人打趣道是四公主春、心动了,有人猜是四公主有了心上人。

    不料第二天,轰动天下的惨案发生了,说是一众才子书生趁四公主换衣之时,轻薄了四公主的贴身侍女,贴身侍女松花当晚血溅王府,临死前砍断了江洲郡守儿子的胳臂。

    听闻此事,皇帝想拦住圣旨已经来不及了,民间的版本越演越烈,皇帝却下旨让四公主下嫁给江洲郡守的独臂儿子,一时间风云再起,什么传言都有,四公主府邸却是静悄悄的一片,苏二颜晚上跟丽嬷嬷一起睡,还能听见丽嬷嬷说梦话,求松花放过她与公主。

    这些天,四公主好似完全忘记苏二颜这个人了,还好苏二颜在路上讨好了丽嬷嬷,才不至于重蹈覆辙被丢到无人问津的烂院子。

    她与四公主再次见面的时候,是半年后,期间三公主已经成亲了,民间又在传三公主身体抱恙,已经搬进庵中,每日吃素念经,不与驸马亲近。

    四公主的亲事也快了,那未来的驸马却半眼都不敢瞧她,每次只要听到四公主的名讳,那男人便是吓得面无血色,连站都站不稳。

    那日是四公主的生辰,府邸中也没有人前来拜会,四公主喝了不少酒,拿几块碳扔进火堆里,掐着苏二颜胖乎乎的小脸问她:“你还记得松花吗?”

    苏二颜坐在她的大腿上,稚嫩的童声响起,夹着奶气:“我不记得了。”

    虽是知道四公主喝多了,听苏二颜这么一答,丽嬷嬷还是松了口气,忙伸手去抱苏二颜,抢道:“很晚了,她该睡了。”

    “你也不记得了。”四公主呵呵地笑,她半点都没看丽嬷嬷,酒气熏天的脸搭在苏二颜的肩膀上,似哭非笑地道:“连你都不记得!可本宫记得!本宫都记得!所有人,所有为本宫牺牲过的人,本宫都记得,嬷嬷!”她大喊一声,把丽嬷嬷吓了一大跳,苏二颜倒是没被吓到,只是耳朵里嗡嗡作响,差点没被她喊破。

    “嬷嬷。”四公主放开苏二颜站起来,她喝醉了,动作反而变得轻柔,举止温柔地把苏二颜的身子摆正,才提着酒壶盯着丽嬷嬷道:“你心里肯定怨本宫无情,可是,可是你知道本宫有多怕吗?皇姐,皇姐太多情了,所以她才会被苏师年出卖!嬷嬷,本宫这里好恨呐。”她手指着自己的胸口,用力地戳着,仿佛想把它戳穿给丽嬷嬷看:“本宫好恨呐!我这一生注定了冷血无情,从小到大,我每回生辰都是你和皇姐陪我,皇姐死后,我什么都没有了,嬷嬷,我不甘心,呜呜呜。”

    强大如四公主,早年竟然如此挣扎可怜,看着她在丽嬷嬷膝盖上放肆大哭,苏二颜对她的恨意演变成了一种无名的怜悯,她甚至想,即便四公主知道她十几年后仍旧败在苏师年手中,她依然会走这步棋,偏执于她,不是无情,只是被辜负太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四的腹黑不是天生的呀。。。

    哈哈哈。。。。老三也挺聪明。。不如让苏二颜帮你们改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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