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主轻笑, 见她那副窘迫的小样子, 敛目道:“你找我何事?”
苏二颜听她把话岔开, 这才松了口气,条理清晰地把来意给讲明了, 她一边说着, 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公主的表情,瞥见她若有所思, 又道:“颜此行来实属不易,盼殿下能伸出援手。”
尚不知她越是细心收敛,越让对方疑惑, 此时她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姑娘, 虽说比起四公主府里的其他孩子早熟,但这谈吐有物中带着谦卑, 再回忆起刚刚的那场假摔,收买人心的功力也是一流,所以老四才这么看重她吗?三公主目光停留在她那肌肤白皙的脸蛋上, 苏二颜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顿时低下头, 小脚磨蹭着地上的石子, 刹时变得有些呆头呆脑。
三公主暗道这小孩聪明,察言观色能到这种地步,也非常人所能及,沉稳温和道:“四妹这些年可好?”
苏二颜不敢再抬头看她,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她底下穿着的那双布鞋, 布鞋款式与刚刚那尼姑脚上的类似,这公主也确实随意,不贪不争不念,却不知她上一世为何起兵造反了,酝酿道:“四殿下身体安好,请三殿下放心。”
三公主久居庵中,并非不问世事,早听闻四驸马爷断臂之事,听苏二颜也不提起,幽幽地道:“有你照顾,我自然放心。”
苏二颜倏地抬头,目光正与三公主探究的视线碰撞到一起,她身上一身布衣虽是素净,却衬得她气势威严,整个人都从内到外地散发着一股高贵,这是四公主身上所缺失的王者威严,苏二颜望着一时间竟有些腿软,夹着童音晦涩道:“是殿下抬爱了。”
三公主的眼神极为柔和,一字一句中总带着别有意味的安抚:“让你到漠北守陵,她对你极好,你不要辜负她。”
这话说得苏二颜莫名其妙,漠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家心里有数,苏二颜这一趟虽谈不上九死一生,但肯定注定了困难重重,听三公主这意思,反而是个好差事,苏二颜紧了紧衣服,迟疑道:“殿下认为漠北如何?”
三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山清水秀,是个好地方。”接着并没有把话继续讲下去,似是想到了什么,很快召来了贴身丫鬟,让她收拾好行囊,去找门外的李总管传达命令。
三公主没打算回府,与苏二颜一见,也是匆匆而别,李总管收到了她的命令,很快便找了几个工匠与木匠前去漠北支援,顺便送了一车大米,还有一个叫齐黑夜的风水师同行。
齐黑夜这个人,苏二颜前世稍有耳闻,说是个不出家门知天下事的道士,这道士不好色,不好钱,只好声名,苏二颜原本以为他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等一见面,才发现这齐黑夜实为年轻,他年龄与蒋浩涛相仿,长得福气,白白胖胖的样子,连走路都需要人扶一把,刚巧苏二颜的贴身丫鬟牡丹病重,三公主便让她留在了苏州,另外派了一个丫鬟跟着苏二颜,这丫鬟叫小西,一头黑发梳得很漂亮,下巴处有颗很大的黑痣,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很喜庆。
齐黑夜很喜欢逗小西,说她的命好,是大富大贵之人,以后必嫁状元郎,小西啐了他一下,拍着苏二颜的小手说:“我可不想嫁状元郎,我就想一辈子跟着三公主,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跟着她就对了。”齐黑夜由于太胖,骑马耽误大家的进程,便厚颜无耻地借机进了马车,大腹便便地坐在苏二颜的对面调侃道:“你们三公主啊,贵不可言。”
这术士的话半真半假,想起上辈子四公主兵败被抓,三公主最后在苏州造反,不知后面怎么收场,苏二颜心思颇重,缓缓地撇头望向窗外:“还有几天到漠北啊?”
“小侯爷,这么急着回去,莫不是家里藏宝了?”齐黑夜入乡随俗,离开苏州后,听到那些人喊苏二颜侯爷,也跟着叫了起来,他这人表面看似嘻嘻哈哈,却是深不可测,眼角弯弯,盯着苏二颜的眼神中充满了笑意:“是你的宝啊,跑也跑不了,不急于一时,我和你的缘分长着呢。”
苏二颜眉心一跳,想到上一世谢悠念身边的青姨说自己命运坎坷,后来被她一语成谶,没想到这一世先碰到了这个术士,心思动了动,就问道:“你能帮我算命吗?”
齐黑夜笑眯眯地张开双臂,把她一把搂进了怀里,他身体很软,胖乎乎的身上有股檀香味,苏二颜恼他无礼,刚要呵斥他,齐黑夜开始自上而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力道轻盈,带着让人心安的慰藉:“你身边尽是贵人,只要抓住机会,何必担心前景?”
苏二颜竟是感觉到被他抚摸的地方一阵酥麻,她觉得这齐黑夜说话真是没半点可取之处,两只小短腿在他大腿上踢了踢,哼道:“你说话,我不信。”
齐黑夜手掌在她背部一顿,很快又恢复正常,气呼呼道:“你还没得到教训吗?我行我素,终究成不了大事。”
话说完,苏二颜只感觉到自己眼皮越来越重,那齐黑夜似乎有魔力,他的声音萦绕在苏二颜的耳畔,字字句句听得分明,却好像那些话又不是他对自己所讲,她的意识渐渐飘散,好像齐黑夜还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指引着她往一个未知的地方走去,四周雾浓浓,看不清楚身处何地,忽地,一声巨雷自天边传来,苏二颜眼睛睁开,看到了一副十分诡异的场景。
这地方,她从来没来过,金碧辉煌的屋内有个女人背对着她,龙凤衔珠的蜡烛照耀着女人的背影,显得很眼熟,苏二颜一步步靠近她,看着那人的侧脸近在眼前,头脑发晕地道:“三公主?”
密不透风的华丽房内有一股窒息的气息在蔓延,苏二颜的话语仿佛被人吞没在空气中,经不起任何波澜,没人回头,没人听到她在讲话,她感觉自己踩在了一团云上,身体在飘荡,意识却是越来越清楚。
这身穿龙袍的女人确实是三公主,女人回过头,坐到了一张被黄色布帛铺满的长桌前,她的表情凝重,看着年龄已经不轻了,眼角多了些纹路,伸手抬起砚台旁的毛笔,又把它放了下去:“我要见她。”
还如今世一样,她的自称依然是“我”,苏二颜的震惊大于怀念,傻站了一会,便看到她身后的太监很快就领着一个女人来了,那个女人面黄肌瘦,已然不复往日的清雅秀气,她狼狈地站着,歪着头盯着三公主,眼睛却是一如既往地温柔,苏二颜一看到她,不知怎么,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嘴里喃喃道:“姑姑。”
“朕一直没杀你,你知道为何?”面对这个手下败将,三公主眸子里盛满莫名的恨意:“你背叛二姐,杀害四妹,朕恨不得每日想把你凌迟处死,可那样太便宜你,苏师年,你知错了吗?”
纵然再过狼狈,苏师年那身傲气坚硬,她好看的嘴角微微一动,似是嘲笑,又似是苦笑:“每每忆起往昔,我无话可说。”
一句无话可说,并不能让三公主满意,她从塌上下来,走到苏师年的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她:“你可后悔过?”
“先帝允我五年内减轻赋税,若不是当年我年轻气盛,与二公主造反,圣上不会加重赋税,也不会四处征兵,导致老百姓流离失所,壮丁战死沙场。”苏师年声音淡淡,嘴唇紧抿,毫无血色的脸庞略显清瘦和苍白,不卑不亢地回道:“安晟你扪心自问,几年战乱,你得到了皇位,百姓得到了什么?你与四公主不过是几个得不到父亲宠爱的小孩,论功勋,乐王都比你有资格坐这个位置,你们都怨我无情无义,可是你们呢?踩着尸体上了高堂,安晟,你可有后悔过。”
“放肆,胆敢直呼圣上名讳!”她话语刚落,立在角落的太监立马呵斥道:“你是想造反!”
“谁没造过反?”一改刚刚的柔顺,苏师年气势汹汹,一记重磅扔了过去,直言不讳地问他:“这个屋里,你的圣上比任何人都有权利回答这个问题!安晟,你说我杀害你四妹,你可有证据,你二姐兵败,不过是她性子与你父皇一模一样,坑杀数万百姓,是她下的旨,那都是她的子民,她可有心软?你们几位公主为了私心不顾黎民百姓,先帝是位好皇帝,比你们父皇强,我无话可说,也不会认罪,你想怎么对我,随意。”
“那蒋言欢呢?”突地,三公主扬起唇角,莫名地问道:“你一生无所畏惧,可你记得她的骨灰还在我手上吗?”
自己的名字被无故提起,苏二颜只觉得脑中一热,一时间分不清脑中到底流畅了什么念头。
苏师年的眼中闪烁着几分动容,随即,她微微转过头,仅留给了苏二颜一个有丝清冷的侧脸:“你想要什么?”
三公主猜中了她的心思,笑着说:“二姐的那些宝藏,你藏在哪里?你没有给先帝,也没有给我父皇,那么,该给这天下百姓了。”
“嗤”苏师年似是讥讽地笑了一声,垂下眼眸:“死人你也不放过?”
“你放过了吗?”三公主眸子一紧,好笑着反问她:“求而不得,爱而伤神,苏师年,我真想知道,看着她自刎在你面前,你后悔过吗?”
夜,凉到了心头,苏师年没有再回话,她毫不避讳地后退了几步,开始往门口的方向走,三公主目送着她,也没有拦,像是知道她会回头,她双眉微挑,有种志在必得的信心,果然,苏师年还是回头了,她整张脸都瘦得凹陷了进去,人的气质确清冷得让人心寒:“我答应过带她回山上,她等了我很久,我不能失约。”
三公主犹豫了下,像是在考虑,好半响才道:“好,朕答应你。”最后一句已经是咬牙切齿:“若是你没守信,朕不介意让她挫骨扬灰。”
苏师年丝毫没有惧怕的神色,嘴角微挑,再也不语。
苏二颜却是心情复杂,她脑海中乱成一片,一时听到三公主的声音,一时又是齐黑夜的回音,混混沌沌中,她感觉手腕处一下刺痛,眼睛突然一睁,人又回到了马车中,自己还依偎在小西的怀里。
齐黑夜坐在她对面嘻嘻地笑着,笑声很大,当真让人觉得刺耳,最后竟笑弯了腰,指着苏二颜眼睛处的泪痕道:“小哭包。”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世的结局注定了。。。
所有人都有了个落幕,今生如何改命,也是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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