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蒋浩涛令人送了那些难民的身份文书到苏州, 这几日从漠北逃了四十多个难民过去, 三公主府邸早收到了风声,那些难民尚未进城, 管家寻到庵中找三公主商议, 问是否开城门接纳这些身份不明的难民。
三公主不急不躁,宛然一笑道:“你见过他们?”
管家摇头:“未曾。”
“所以他们即便已经进城你也不知道。”三公主站起, 站在庵外的庙里,直视着林中的盈盈树木,一语道破说:“城门口侍卫戒备松懈, 如非出了此事, 你可有警戒?”
苏州城繁荣昌盛,但远离难民灾区重地, 若非四公主亲自派遣难民到近邻漠北,她也不会意识到文书的问题。
江洲收留难民无需文书,所有没有身份的难民皆可领取江洲的新身份, 这回逃来的几十个难民身份存疑, 三公主完全有理由拒收。
但, 坏就坏在“拒”, 她三公主刚被封为王爷,深得先帝宠爱,轮身份地位,比起四公主,更需要得到民心, 府里管家尚未得到她的命令,守着她说:“殿下,漠北那边传来口信,说是送了这些难民的身份文书过来,可以还他们自由身,但要是如此,还请您三思。”
三公主怎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攸关,她手里握住的一颗黑棋迟迟没有落下棋盘,脸色凝霜,语气中却是带着一抹自信:“漠北此事,四妹断然不会让我难做,她还有需要我的地方,这回,不是她的主意。”
到底是谁的主意,二人皆没往苏二颜的身上想去,毕竟是个幼儿,没有小西的书信,三公主只能照其他思路寻思:“传令下去,今日起,凡投奔我苏州者凭文书入城,若是不从,皆定为乱党山贼处理。”
如此一来,便把漠北逃来的难民全部拒之门外,江洲封地的难民文书全在四公主手里,假以时日,只要躲过这次无粮之境,必定会让天下畏惧。
蒋浩涛的文书还没到达,倒是在临近苏州的路上碰到了那些无路可归的难民逃犯,领头人一时间失了主意,又喜又忧间决定先把他们带回去,于是原路返回,一来一去整整花了十天的时间。
他们七、八个侍卫路上带的干粮不多,领着找到的二十几个逃犯又回了漠北,那群人到达漠北时个个面黄肌瘦,却还没有等到可以吃饭的通知,彼时苏二颜在屋里练字,听说三公主拒收了那群难民,嘴角勾起,手腕处力气加大,一气呵成地写完了最后一勾。
齐黑夜在一旁悉心替她磨墨,似真似假地道:“三公主心思颇深。”
苏二颜的手劲还不到位,写出来的字有些笔锋转淡,想起前世苏师年说她的字太过锋芒毕露,眼下这东倒西歪的字体倒没引得他人怀疑,只简单道:“她收下那群人,变得和四公主一般,岂不是会引朝廷怀疑?可又不会一棍子打死,她一向比她的姐妹聪明。”
“她的命相是极好的。”故意支开小西,齐黑夜已习惯了与苏二颜平静交谈,他对苏二颜极其宽容,无论是她惊世骇俗的举动,还是出言不逊的话语,即便到了现在,他依旧苦笑道:“你不该与她为敌,慎言慎行方能成就大事。”
苏二颜听得就不乐意了,扔掉手里的毛笔,嘟嘴气呼呼道:“谁与她为敌?她要是没有别的想法,必定不会拒绝那些难民,你以为四公主真的想要天下吗?她可能被人利用都不知道!她就是傻!”
回想上一世,五公主偷回京城被抓,长公主生死不明,四公主出来挡刀,皇帝这么赶尽杀绝的一遭,必定引来民愤,而这时候,三公主的谋反则是理由充沛,虽说这乱世人吃人的现象屡见不鲜,可苏二颜经历过皇帝的大幅改革,知道未来十年,老百姓的生活至少不会落到饿死路边的下场,皇帝是位好皇帝,四公主咽不下去的气,变成了三公主造反的借口,苏二颜每每回想起,都是无解。
今世她既然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当然也能希望能改变其他人的命运,听着门外传来小西笑嘻嘻的说话声,苏二颜从凳子上跳下,晃着两只小胳膊就跑了出去:“蒋总管,你找我?”
蒋浩涛也来了,一大把年纪,被小西逗得面红耳赤,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恨她让自己在苏二颜面前丢脸,才回神沉声答道:“启禀小侯爷,逃往苏州的那帮逃兵,被王军他们带了回来,您看如何处置?”
苏二颜皱了皱细眉,转头望向身后的齐黑夜:“此番,我绝对不会收留他们,正好杀鸡儆猴,听闻第二批难民快到了,昨天蒋总管说殿下送了三车粮食来此地,江洲的粮食也不多,我们要早日完成殿下交代的任务,那帮难民先关起来,好好养一阵,等第二批难民到了,我再来处置他们。”
小西与蒋浩涛都不明白她是何意,尤其是蒋浩涛,不喜道:“小侯爷,杀了他们便是,怎能为他们浪费粮食。”
苏二颜拍拍小手,乐呵呵道:“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世道死亡是小的代价,你听命便是,不杀一儆百,本侯爷怎能坐镇漠北!”
蒋浩涛还想再说什么,话没说出来,苏二颜看出来他的犹豫,有些不太高兴道:“你又有何事?”
“殿下来信了。”蒋浩涛没有顾忌小西的存在,比起齐黑夜的小心,他显得有些没心没肺:“说让您别太招摇。”
苏二颜想到她那爆脾气,脸色顿时一白:“还有呢?”
蒋浩涛察言观色,摇头说:“没了,说让您等书信,若是有变化,依她的主意为主。”
苏二颜暼了一眼身后的齐黑夜,转过圆圆的小脑袋说:“齐师傅,你看如何?”
三公主苏州的告示虽贴了出去,漠北这边还是有人逃走,蒋浩涛养了那些逃犯几天,眼看着他们气色越来越好,好不容易等到第二批难民到达漠北,终于寻到机会去找苏二颜了。
这回从江洲调来了两百多个难民与四十个侍卫,苏二颜从马车里被人抱了出来,望着眼前壮观的画面,她一阵心跳加速,心知加上之前未走的难民,整个漠北的人都到齐了,这些,现在都应该是她的人。
蒋浩涛三言两句给她做了介绍,一群侍卫训练有素,齐齐拔剑把难民圈给包围了,有不少难民听说苏二颜是这里的主人,皆是面露失望与愤慨,比起那些清晰可见的木然,苏二颜更喜欢他们的愤怒,毕竟,这才是个人该有的情绪!她挥了下手,立刻有人搬了凳子让她坐下,苏二颜迈起右脚爬上了高脚凳上,叉腰站着,强势着与那帮难民平视,她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奶声奶气说:“我是这里的主人,你们是我的民众,这里离苏州不到百里,你们若是想逃,我不拦你们。”说完,转头望向蒋浩涛:“把他们带上来。”
蒋浩涛得令离去,很快就把那二十几个逃犯给带到了一群难民的面前,人群中很明显有认识他们的人,有人惊呼一声,顿时像炸开了锅,四周都响起了绵绵不绝的讨论声。
那群逃犯油光满面,有个高个子昂首站在最前面,一脸笑嘻嘻地望向人群中的熟人,苏二颜没理会他们的互动,拿起齐黑夜手里的文书,挥手间就把它们扔进了火盆,这套动作连贯,让人反应不过来,等蒋浩涛回神,文书早被烧成了灰烬。
“你们都从江洲过来,我为丽嬷嬷守陵三年,念着漠北此地空无一人,便向四公主请命,派些难民来帮忙。”苏二颜目光炯炯地投向人群,一群衣袍破烂的难民与她对视片刻,瞬间就败下阵来,苏二颜眼神毒辣,带着杀气,人小,气焰却是嚣张,直接道:“既日起,漠北实行时数制,任何一个难民,只要劳动到了月底,达到了指定的时数,都可去镇宝府领取酬劳,待到完成,时数最多的人,将奖励民房一间,并优先为他操办婚事。”
众人面露讶异,蒋浩涛亦是,他记得四公主的书信上没说这些啊?赶紧转头望向齐黑夜,单见他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苏二颜,苏二颜热情奔放,一边说着一边手舞足蹈,差点没站稳摔了下来,幸好被小西眼明手快地扶了一把,她激情澎湃,又指着那帮逃犯说:“至于他们,他们的文书已经被我烧掉了,蒋总管,从今天开始,这里永远不会再有他们的影子,再传话给江洲,永世不得让他们入城,另外,砍掉一人一只胳膊,算是给我们漠北养他们的报酬。”
蒋浩涛无奈,对那帮侍卫使了个眼色,他的视线游离,目光停到其中一个单薄的侍卫身上,见他一动不动,似乎有些异样,蒋浩涛正想骂人,定睛一看,那侍卫像是也感觉到了他的打探,一抬头,一张威严又好看的脸就出来在了蒋浩涛的眼中。
蒋浩涛没来由地双腿一软,心中暗叫不好,他耳边还传来苏二颜叽叽喳喳的童言,却莫名地同情了她几次,心想四公主女扮男装到了漠北,打死也不会想到会被小侯爷来了个下马威。
真是,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小侯爷开心过头了。。。
苏二颜:这里我的地盘!!我的!!
老三:你确定?
老四:她敢确定??
苏二颜: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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