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一直延续到亥时才结束, 抛去一众战战栗栗的群民, 米振思领着王大海先去了四公主的院外, 四公主素来喜静,院中种植数支梅花, 芳香扑鼻, 引人入胜。
二人没见到神医赵智,看到他弟子杨六正六神无主地在安排人手帮忙, 米振思抚袖上前,对着悠哉喝酒的男人抱拳道:“李兄。”
李庆福也是府里的谋士之一,往日颇受四公主重视, 他撇过头, 直勾勾地盯着米振思二人,平淡无奇的话里饱含威仪, 似乎酝酿了很久:“听闻府里来了位相士?”
“可不是。”王大海在他身边坐下,手捻起两粒下酒花生,扔进嘴里, 大大咧咧地回道:“神神道道, 不知道在哪里冒出来的, 殿下也没跟我们提过。”
米振思低头不语, 仿佛默认,李庆福抬目扫了他一眼,像是想通了什么,忽地一怪笑:“殿下是真的长大了。”
他缓缓起身,只听得前厅有丝竹弦乐声传来, 夹杂着空气中的梅花香气,不时有些忘情,好像置身于舞女环绕之中:“今殿下生辰,我心甚喜,待命院外,无法同庆,望殿下念及天下苍生,铭记我等的一片丹心。”
米振思脸有异相,眼瞧着他飘然而去,亦无意阻拦,王大海喝着李庆福剩下的谷酒,盯着杨六打趣道:“你师父呢?殿下让他来治那大逆不道的贼子,怎地只剩下你?”
杨六摆手,面露虚色:“师父睡下了,说等姑娘醒了,再去喊他。”
王大海一听,怒目狰狞地站了起来:“好啊,等她醒了,我要跟她好好算上一笔!”
“算什么?”未见其人但闻其声,那女声磁性十足,主人的心情似乎不赖,一颦一笑中充满了调侃:“本宫怎地不知王总管有外账在身?”
见到来人,众人皆跪,四公主前呼后拥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一干侍卫,她声势浩大,身着华丽美服,浑身都散发着浓烈的尊贵与高洁,她敏锐的视线停顿在王大海蠢蠢欲动的手臂上,微微颔首道:“美酒没美食,等于虚设,来人,给总管备点小食。”
今夜府里客人众多,王大海被钦点为巡逻统领,竟在此地谈笑风生,四公主不惊不怒,三言两语间说得王大海面色大赫,米振思忙替他解围道:“殿下,刚刚是李兄在此饮酒侯命,我们也是刚到。”
四公主双瞳中盈满兴味,不再多言,深看了一眼王大海,才转头望向杨六:“你师父呢?”
杨六原本以为她会先问苏二颜的事,没想到她会话锋一转,直接问他师父去了哪里,心里一惊,唯唯诺诺道:“师父老人家夜里犯了风湿,吩咐完药童,早早回去歇息了。”
清冷的月光无言地照射着辽阔的大院,一片鸦雀无声之后,四公主悠悠地踱到了石桌子面前,她的手指漂亮修长,往下沾了沾樽里的清酒,淡淡地将眼别开,状似心不在焉地道:“苏州好酒,尔等真懂享受。”
米振思已觉察到不对,连忙双膝跪地,脸上迅速蒙上了一层严肃,王大海犹然不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呐呐道:“这是苏州酒?难怪喝着有点头晕。”
这一话无疑火上加油,四公主蓦地一回头,却是脸色阴沉,只见她不假思索地执起手底下的酒樽,“啪”地一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声音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尔等好大的胆子!”
王大海顿觉双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地,已被她的怒火震慑到,面如死灰地请罪道:“请殿下息怒。”
这样一声威严咆哮,余人哪里还敢站着,个个脸色发白地跪下,脑袋压得低低的,不敢讲话不敢动,生怕四公主的目光会投向自己,四公主哪里看不出来他们的小心思,唇边闪过一抹笑意,语气中充满了不善:“本宫是越发人微言轻了,若是众位不把本宫的命令放在眼里,这个位置,不如你们来坐?”
“殿下息怒。”
这一帮俯首帖耳的下臣哪里会主动回话,米振思无奈,瞥了一眼王大海,见他死死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只好率先回话道:“我等下臣愚钝,未能揣测殿下的用意,望殿下海涵。”
夜中,一片寂静,无人知道刚刚还笑脸盈盈的四公主眼下正勃然大怒,院中跪有数十人,四公主立在当中独自呆站了好久,良久后,她闭眼缓缓叹气,毫无平仄的声音中带着悲哀的叹息:“本宫今日才知自己无能,别说江洲老百姓的安危,就连屋里人,都无法安置,米先生,本宫看呐,什么谋士总管都散了吧,本宫留不住你们。”说完推开房门,又回首瞥了眼杨六:“你跟我进来。”
杨六满头虚汗,无意识地跟在她身后进了屋里,两人越过装扮淡泊悠远的正房,进了隔房的卧室当中,透过明黄色的纱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卧在床上的娇色美人,美人尚未苏醒,精致秀气的五官带着一抹不健康的苍白,四公主细细打量着她的脸,捻起几瓣糕点在她身边坐下,声音悠悠地道:“你师父怎么说?”
“启禀殿下。”杨六自然不会傻到她在和床上的人对话,他勾着脑袋,不敢打量那二人之间的情形,声音如蚊子般小声回道:“师父来看了一眼,说伤口不重,但可致命,让我自己处理。”
“呵,也可致命?他当真走开?”四公主骨节分明的手指弯曲起来,握成一团,她的力道颇大,捻碎了掌中的糕点,瞧着情绪有些压抑,她回过头,再次瞥了他一眼,声调漫不经心,又严厉得不可思议:“六儿,你说本宫是不是往日对他们太好了?”
杨六与四公主几乎一块长大,他性子忠厚,听四公主如此说起,也不做他想:“殿下为人仁慈,是百姓之福。”
四公主的眼瞳更加幽深,眉头不知不觉地蹙了起来:“是啊,本宫想着人间万物,慈悲为怀,万万不可再仗势欺人,这些年本宫修身养性,不曾想连自己的下人都管制不住,你去吧,把他们叫来,本宫想问问,今后本宫还是不是他们的主子?”
“是。”杨六弯腰告退。
四公主目送他离开,轻笑一声,缓慢起身,看了苏二颜虚弱的睡颜半响,才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脸蛋,用力不轻,很快就在苏二颜的脸上呈现出了一抹红色的血痕:“你回来了,本宫又不开心了。”
不时,院外已经聚集了好几位谋士,李庆福也在其中,看到米振思等人还跪着,细细琢磨道:“殿下今日为何动怒?”
赵智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长袍到来,瞧准了方向,一屁股坐在石桌子的面前:“不过是借势发难。”
一语激起千层浪,他人不知其中缘由,米振思却不得不在心里叫苦,他初到江洲时,四公主还在与先帝针锋相对,不出几年,她性情大变,往天下广收人才,并有礼相待,今日是她生辰,圆满结束的背后藏着无数个隐患,往年四公主刻意忽视,今年却单单提起,难道是真的为了那漠北小侯爷?
正想着,就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起,门开了,四公主的贴身丫鬟晨曦站在门外,手里举着一张白纸,夜色朦胧,借着燃烧的火把,群人看不清那纸上写有何物,却见那丫鬟忽视群雄,展开纸张,朗朗上口念道:“去年生辰良日,本宫亦是举办宴会,其中朝廷使臣酒误乱世,亏得王总管平复后院之乱,后本宫寻思,今年不得再犯,特派遣众谋士侍卫留守各处打点,宴毕,本宫甚为失望,原侍卫总管王大海饮酒作乐,不理府邸安危,功过相抵,罚半年月钱,原大夫赵智,除大医院总管职位,由其弟子杨六替代,原谋士李阿夏,玩忽职守,现决定遣送出院,永世不得再回江洲,另,本宫深思,府里下臣众多,不乏碌碌无为之辈,即日起,米振思听命,尔负责谋士审查,年尾革除五谋士之职,不得延误。”
好一招杀鸡儆猴,“三鸡”表情各异,李阿夏四肢瘫软,已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一个大老爷们眼泪汪汪地盯着米振思,哀求道:“望先生为我求情。”
米振思笑容颇为勉强,表面上四公主是器重他,实际比罚月钱还不如,这得罪人的差事落到他头上,他只能苦笑:“李兄,殿下已经下了命令...”
反观赵智二人都没那么在意,赵智笑嘻嘻地走到杨六面前,无视他的难为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徒弟,好好干。”
名誉对他来说本无用,他关心的倒是另外一件事,甩着袖子问门口的丫鬟道:“殿下可没说罚我的月钱?”
晨曦摇头:“殿下说了您要养家,一月两银已属不易。”
赵智一愣:“殿下扣了我的月钱?”
晨曦又摇头:“殿下还说了,您职位下降,少了月钱,自个心里明白。”
赵智已然明白过来这当中的厉害,脸色一变,无语地喃喃道:“这红颜祸水!”
作者有话要说:老四: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苏师年?
苏师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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