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米振思无奈, 随即转身跟身边的随从交代了下去, 说他要陪姑娘去一趟浩气教, 让王大海派几个侍卫前来保护。

    苏二颜知道他在向四公主通风报信,心里面也是不以为然, 别开了脸去, 待洗涮完毕,再懒洋洋地吃尽早膳, 拔腿就准备出府。

    王大海派了三位侍卫跟随他们二人身后,苏二颜换上了一套颜色浅灰的外衫,少了昨天身着红衣的妩媚感, 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成熟又沉着, 她步履轻盈地跟在米振思的身旁,偶尔停下来看看沿途路过的丫鬟小厮, 寻思着能不能把昨天在池塘边喂鱼的小童给找出来,可是一想起那小童,又觉得印象模糊, 怎么都回忆不起他的长相。

    一路未果, 出了院子, 一辆硕大的马车正在等着他们几人, 前面拉车的是两匹体形健壮的黑马,米振思率先上车,身形还没站稳,回头就把手伸了下去:“姑娘,请上车。”

    苏二颜不拘小节, 扶住他的手臂,就力钻进了车里,米振思放下干净洁白的马车帘子,转身见到她一人悠闲地躺在软绵绵的坐榻上,霸占了马车三分之二的位置,微微一笑,视而不见地盘膝而坐,开口戏言道:“姑娘是位性情中人,脸上的伤,想必也是如此得来。”

    苏二颜微微抬起头,她的长发披在身后,没有扎起,跟普通人家的女孩相比,多了点显而易见的风尘味,她脸上的伤已经消肿了,被米振思提起,也只假装没听到,外头马蹄踏地的“哒哒哒”声响起,车身开始上下起伏,苏二颜眼睛眯了又睁,睁了又眯,好似还未从梦境中缓过来,米振思见状,也不再打扰她,二人相对沉默,一时各怀心思,轻快的车子在大道上疾飞,一阵叱骂的吵闹声响起,应是到了热闹的市场,苏二颜面上轻松了一下,就听米振思道:“等过了年,朝廷又要派人来了。”

    苏二颜顿了顿,一双大眼中充满了好奇:“朝廷每年都有人来?”

    “表面说是巡察。”米振思轻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无奈的笑:“乐洲与我江洲比邻,眼下谢家与周家在乐洲开展了商会,乐洲发展迅速,圣上自然放心不下,每年二、三月份,都要派大臣来此地巡察,殿下是烦不胜烦啊,可还不能怠慢,那帮人打着朝廷的旗号,在江洲目中无人,好几次都把殿下气出病来。”

    马车颠了几下,窗帘被风吹起,迎着外头日光,蹄踏青石路的声音在耳畔越发清晰,苏二颜表情严肃,不说话,眼中的柔光似能淌出水来,让米振思有一刹那的迷惑,他心中对苏二颜与四公主的关系有了个大概的印象,暗以为她在为殿下担忧,心下感慨万千,低声问道:“姑娘,您是否在担心殿下?”

    苏二颜面上一滞,她扭头回望着米振思那双真诚的眼睛,为自己突然想逃跑的念头而感到可耻,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道:“先生,我许久没回江洲,乘马车有些可惜了,不如随我一起下去走走?”

    米振思沉吟片刻,道:“也可。”

    二人对视一笑,苏二颜难得有个好心情,也不想为难这个翩翩君子,她自知自己性子乖张暴戾,难与人相处,但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面对不同的人,她有不同的相处方式,毕竟活了两世,今生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再委曲求全,那便是再重来一次,她也为自己感到悲凉。

    江洲大道比苏州宽阔,道路两边的小贩不多,但摊位上的小货物倒不是那么地昂贵,车夫想在巷子口等他们,苏二颜抬高眉,不以为是地道:“不用等了,你先回去。”

    米振思心里记下这个位置,不忘细心叮嘱车夫道:“两个时辰后,你再到此地接我们。”

    苏二颜不解,正待细问,米振思摇头:“走吧。”

    二人并肩往前,身后跟着三位侍卫,苏二颜容貌本就绝美,即便有伤,还是会引人注目,她走了不到一会,很快就感觉到了行人对她的议论纷纷,所有人对她的指指点点似乎都在围绕“沉香房”这个特殊的名字展开,苏二颜着实对江洲不熟,可她人也不笨,面上神色渐渐暗沉了下去,看得米振思一阵胆战心惊。

    “我怎么不知道沉香房来了这么一号人啊?”

    “可别瞎说,她旁边那先生可是公主府的人。”

    “公主府的人难道就不找妓、女吗?哈哈哈。”

    闻言,米振思双眼一瞠,有些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倒不是为自己的名誉着想,扭头临危不乱地看向苏二颜,沉声道:“姑娘,车夫还未走远,不如我们?”

    苏二颜忙摆了摆手,止住了他下面的话,她莲足轻移,快走了几步,眯着眼的动作不失风流,颇有些历尽千帆的意味:“唉,真是愁死人了,世人都知前皇育有五女,个个天下绝色,长公主殿下美貌绝颜,三公主殿下有貌有才,更别说我们四公主学识渊博了,这世道,但凡女子有个好容貌,若非天之骄子,在众人眼中,皆是伺候男人的花柳女子,也不知是我江洲老百姓目光短浅,还是这世间对女子太过轻薄。”

    米振思一愣神,抬眼便见她近在咫尺的娇美脸庞,她的小脸上罩着一层痛心疾首的迷惘,好似在为这天下女子担忧,又像是在深情眺望,叹息道:“米先生,天下男儿众多,可惜,没几个清明之人。”

    米振思下意识地拧了下眉:“姑娘,殿下,也说过同样的话,她说天下男儿太过浑沌,包括京城那位,所以,她一个都瞧不上。”

    直接从贩卖银饰的店铺路过,走到了另一处卖绸缎的店门口,苏二颜的面色始终恍惚,过去四公主于她而言,不过是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从没想过她会对女子的身份如此自豪,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还真是越熟越不好相处,苏二颜有些懊恼自己要去了解那个坏脾气的殿下,深深叹了口气,说:“她身为贵族,又怎么会明白底层女子的疾苦。”

    米振思身为男子,又是出身贵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苏二颜长长的睫毛不住地眨动,她想起了前世在苏家村的遭遇,那些普通的女子生而就是为了伺候丈夫和她们必须要生的儿子,无关容貌,只是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一个卑微到骨子里的身份。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不远处的客栈门口传来一声尖叫,米振思也听见了,他率先停下脚步,抬手一挥,止住了苏二颜前进的身形,接着又指挥身后的一个侍卫先去查看。

    那侍卫轻功高明,不一会功夫回来,脸色有些不好看:“启禀大人,客栈出了命案,死了一个女子。”

    米振思脸色一变:“带我前去。”

    苏二颜没有出声,紧跟其后前去围观,她站在门口发现那客栈早已乱成一团,一楼的桌椅四分五裂,到处都是油腻的饭菜与鲜血,不像是一个人所为,那客栈的老板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哭个不停,米振思命侍卫把他擒住后,才弯腰站进血泊中查看那死者的死因,死者失血过多,整个地面都被鲜血浸湿,她约莫三十多岁的年龄,嘴唇上方有颗很大的黑痣,苏二颜小心翼翼地跃过她的尸体,走到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望着二楼问道:“楼上还有人吗?”

    客栈老板已经半晕了,尚不能回话,苏二颜不悦地皱起眉,手指着旁边一身粗衣的小二:“你,说话。”

    “大人,大人,小的没有杀人啊。”这小二嗓音粗矿,与刚刚发出尖叫的声音一模一样,他显然认识米振思,也不嫌那地上的血迹渗人,半爬着在地上打滚,满身鲜血地一下子就抱住了米振思的小腿,米振思躲了躲,一脚就把他踢到了一旁,那小二顿时就像是在血缸里面捞出来的人一样,浑身没有一个干净的地方,他满脸是血地跪在地上,惨兮兮地哭泣道:“大人,小的刚给楼上的客人送完热水下楼,突然,就有一道白影在小的眼前一闪而过,接着,这个人就被人扔下了楼,楼下的客人都吓跑了,连钱都没付,您说可怎么办啊?小的没有杀人啊!”

    听他的回答口齿清晰,苏二颜若有所思,她轻轻咳嗽了一下,见到米振思正在向那小二问话,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才慢慢地走向楼梯,准备往二楼走去。

    二楼比一楼干净许多,没有难闻浓郁的血腥味,苏二颜的表情轻松了一下,但很快又变得凝重,楼下这么大的动静,二楼的人若是没有听见,那就奇怪了。

    现在正是举办盟主大会的时候,按理说这么大的客栈,不应该只住这些人,苏二颜皱起眉,一间一间的房间寻过去,边寻边唤道:“少婉,你在不在?”

    楼下死的女子,正是她京城好友周少婉的贴身丫鬟,苏二颜在楼下见到她时,差点惊叫出声,好在米振思不是四公主,不然她表情大变,必会引起他的怀疑。

    周少婉是京城富商周瑾的女儿,苏二颜初入京城之时,曾假扮男人住在庙中,方得以与周少婉相识,后又得她救助,才真正在京城寻得一安身之处,今时她有难,苏二颜不得不帮,她来到最后一间紧闭的房门口,小声敲了下门,迟疑道:“少婉,我是苏靖,你可在?”

    苏靖,是她假扮男装时的别名,说起来,周少婉曾经还对她有过好感,得知了她的女儿身份后,还一度要苏二颜对她磕头认错,每每忆起,苏二颜都很想笑,这时,房门突然动了一下,一个十二三的少年从里面把头探了出来,好奇地看着她:“姐姐,是你。”

    声音明朗,愉悦无比,苏二颜却不认识他,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见到他虎头虎脑,身形矮小,长的却是十分可爱,心中对他暗暗有了些好感,迷迷糊糊中仿佛又对他有了丝亲切之意,却又不知那份亲切来自于何处。

    “姐姐,是我啊,昨天,我喂鱼,你穿一件红衣服,后来有人拿剑找你。”少年见她一脸戒备,表情失落了一下,又不慌不忙地举起手,比划道:“你被那人打,我找我师父救了你。”

    苏二颜脑袋“轰”地一下就炸开了,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你师父?”

    “是啊。”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可爱,露出来了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师父带我来江洲,又顾不上我,还说让我帮她找一个人,说完就把我扔在了府里,还好她昨天来得及,才救了你一命,对了,我叫苏三牛,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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