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雯雯带着赵孟华走在教堂里,习惯性的微微低头,不好意思去看身后的男朋友。几天前,他们刚刚复合了。
在临近圣诞节的前两周里,赵孟华突然跑来找她,夜夜守在她家门口,问他为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说这几天老是梦见自己跑进了一个迷宫出不来,一直一直打她的电话,老是打不通。梦里面光陆怪离的什么都有,九个头的骷髅架子,皮包骨头的人形怪,还有粘连在一起的黑影。他又饿又渴,只好一口口吃自己,吃得不成人形。但是还是饿,可他找不到任何东西或者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在迷宫里游荡,好像一个早已死去的孤魂野鬼。
他以为自己要困死在那个可怕的迷宫里了——每当他濒临绝望的时候,他的手机总会震耳欲聋的叫起来,然后他就听见陈雯雯在喊他,一声一声哭得好伤心。随后梦境破碎,天使手握刀剑逆光而来,像是砍下米诺陶诺斯头颅的忒修斯般斩杀怪物,剥去他们的皮囊,露出里面受难的灵魂。
他的梦不总是这样清晰,经常只是几个破碎的片段,逼迫他在梦里无止境的奔跑,狂呼……每次醒来他都很想见陈雯雯,但是又害怕她不愿意见自己,只好在她家附近徘徊。
陈雯雯心软了。先爱上的是输家,她在他面前从来一败涂地。于是他们复合了。
只是赵孟华的噩梦还是没有停止,她便带他来到教堂,希望主能庇佑赵孟华,给他带来心灵上的安宁。陈雯雯由衷的这样希望。
不知为何在教堂里祷告时她总容易想起路明非。那时因为赵孟华和她分手,她的状态差到极点。她似乎以为赵孟华不见了,失踪了,而不是和她分手了。大概是太难过了,她将自己欺骗自己的幻想当了真,惊慌失措,到处找人去救赵孟华。显然没有人会把一个失了恋又疯疯癫癫的女孩子的话当真,那些发出去的求救都石沉大海。她那时真的快要发疯了,没有人信她,只有自己固执的相信自己的谎言,沉浸在幻梦里,像是编织了一个茧将自己困死的蛾子。
但是路明非愿意相信她,像上次在披萨店里伸出手来。他约她在一家奶茶店里见面,温柔的安慰她。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敷衍陈雯雯,或者连敷衍也不愿意,直接的嘲笑她,假惺惺的劝她不要发疯……他很认真的听了陈雯雯的每一句话,看着他的眼睛你就知道,自己是被信任着的,被包容着的,温柔到令人落泪。
那天陈雯雯和他聊了一下午。大多数时候都是陈雯雯在述说,路明非倾听。她说着她的不安与恐惧,爱恋中的甜蜜与痛苦,翻来覆去的讲,说她的幻想,说赵孟华的失踪,说那个完全没有记录的电话。她说了很多,无论换了是谁,哪怕是当初和赵孟华她也没有说过这么多内心的想法。
但是在路明非面前她好像不必隐瞒,也不必伪装。她可以那样坦荡的展示自己的内心,仿佛母亲面前赤身裸体的婴孩,又好似圣主座下虔诚俯首的羔羊。
陈雯雯仰头看向穹顶下洁白的圣母像,温柔而慈悲的敛目微笑,不染尘埃。
那时的路明非,就有点像是这样。虽然并没有微笑,语气也并不温柔似水,可只要坐在他面前,被他注视,心灵就能获得平静。
那天的最后,路明非体贴的把陈雯雯送回了家。他说赵孟华会回来的。他说得那么真诚,那么笃定,话语里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而现在……赵孟华真的回来了。陈雯雯想着,羞涩的勾住了他的手指,将他介绍给教堂的罗牧师。
做礼拜的人群中,芬格尔狗狗祟祟的偷溜出门。富山雅史的善后工作做得不错,今天是对这对小情侣观察的最后一天,他最后写个报告这个任务就完成了。
楚子航恺撒小队强强联手击杀两位龙王的履历着实亮眼,连他这个纯粹去凑数镀金的秤砣都能不被挑剔的毕业了。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沙滩美女美好的执行部专员生涯我来了!
芬格尔喜滋滋地敲下最后几行字,忽然叹了口气:“没有了小秘书,这些小事以后都要自己做了啊……”
声音里有几分惆怅,“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苗子……”
楚子航按着诺玛给的地址来到一个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小区。沿街的梧桐树叶子都落光了,人的鞋子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小区的房子都是红砖的外墙,统一有着水泥的阳台和方方正正漆着油漆的窗户,墙角有着大块的白漆,像是奇怪的补丁,一看就是用来盖住小广告电话的。
很难想象有一位龙王曾经住在这里。楚子航走进31号楼,昏暗的楼道里光线很差,墙上还左一层右一层的糊着五颜六色的小广告,办/证开锁什么的都有。等他走到目标地点时小广告更猖獗了,连门锁都被糊上了。
楚子航屏住了呼吸。“15单元201室”的蓝漆门牌钉在绿色的木门上,门把手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人回来了。这是自然,因为房间的主人已经死了,死于北京地铁隧道中的那个尼伯龙根。他将手贴在门上,迟迟没有动作。
这样简单的门锁当然挡不住执行部的精英,他只是久违的感到了紧张,还有一些别的。当初他凭着自己的能力找上卡塞尔时也有差不多的感觉。他一直在寻找一个真相,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耶梦加得在地铁里提到过他有奥丁的“烙印”,这么多年来他是第二次抓住那个雨夜的线索。
奥丁,楚子航咀嚼着这个名字,反手摸上了自己肩胛处暗红色的印记,一个自从那次雨夜后才渐渐浮现的,仿佛一棵半朽的世界树的印记。
这会是耶梦加得提到的,奥丁的烙印么?
楚子航不知道,他本应该当时就问耶梦加得的,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面对耶梦加得的话,他一定会追问她,哪怕“爆血”焚尽最后一丝血肉也要知道奥丁是谁,他到底在哪,还有,该怎么杀死他。
可是恺撒也在那里,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拖着另外一个人去死。所以他优先和恺撒合作,选择击杀耶梦加得。
只是实在不甘心,他不知道错过这一次,他还能不能再遇到奥丁的线索。所以他问了诺玛夏弥登记的住处,想来这里碰碰运气。
可能有所收获……但最大的可能是一无所获。
楚子航想着,手上猛地发力,寸劲震断了金属的锁舌,门“吱呀”的打开了。
门开了之后是扑面而来的阳光。楚子航没想过夏弥住的房子会是这样:门背后正对一扇落地窗,窗帘很美,可是帘后的玻璃碎了好几块。即使是这样,阳台与落地窗也是整个房间最漂亮的地方了。空,太空了。这间屋子本来不大,然而稀少的家具愣是把一间一个人住都嫌窄的屋子给衬得空荡荡的。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床,角落里一个老式的五斗柜,还有一个燃气灶台和一台老式的双开门冰箱,这就是全部了。
楚子航的心也感到空荡荡的。他知道这次来大概找不到什么和奥丁有关的线索,只是到头来还是忍不住失落。
搜查间他翻遍了屋子里每一样东西,试探过每一块地板和墙壁,然而一无所获。这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独身女孩子居住的房间,没有任何超自然物品的存在。
他环视整个房间,耶梦加得所营造的,名为“夏弥”的幻影居住于此。
阳光温柔的照进来,给房间里所有物品都打上一层暖黄的色泽。床被罩了起来,五斗柜被关好,灶台收拾的整整齐齐,冰箱也被清空了。主人临行前就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可还是认认真真打扫房间,收拾东西,好像自己只是出个远门。
他想起夏弥在摩天轮上对他说的那些话。说她有一个痴傻的哥哥,很黏她,整天跟在她后面跑。又说她的父母,和其他人的父母都不一样,不关心她多优秀,反而比较偏心她哥哥。都是一些琐碎的小事,但是很温馨,很真实。楚子航一直都觉得夏弥身上有疑点,但是也没有太防备她,所以听了那些话有一点触动。这些也是她编造出来的谎言么?楚子航想,但不太确定。
他走到五斗柜前,大开的衣柜里是满满的衣物与饰品。最面上是一件天蓝色的校服,胸口仕兰中学的标志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他一直觉得她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原来这么早就认识了么?
楚子航收回手,离开了夏弥的房间。他其实搞不太懂她。那么孤独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即使牺牲自己的哥哥那么令她痛苦也不后悔,义无反顾地在自己选定的路上走下去。放任恺撒和自己杀死她的哥哥,转身又为芬里厄复仇;明明急迫地想要获取力量,却还是会被楚子航激怒,从而忽视了恺撒,被拖入了久战。有些时候,她太像人类了一点,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龙王耶梦加得还是她伪装的人类夏弥。
可现在她死了,所以楚子航永远不会知道了。
楚子航离开这间落尘的屋子,轻轻掩上坏了的门。
改天去仕兰中学看看吧。他想,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他其实没有太贴心的朋友,遇上事也没有靠谱的长辈可以说。本来路明非或许可以,但是他现在仍然处于原因不明的昏迷中。校方推测是他和恺撒被耶梦加得击败后路明非及时赶到救了失去意识的他们,然后不仅一人单枪匹马击杀龙王,还拖着两个重伤员离开尼伯龙根,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透支了,才会一头栽倒在前来接应的芬格尔面前。他的昏迷本质上更接近与一种人体的自我保护,修复他被透支的身体和精神……或者是言灵。
保险估计,他大概要在医院休养到开学。快过年了,也不知道路明非能不能在除夕前醒过来。
楚子航划拉着手机的通讯录,看见今天正好是12月31号,鬼使神差般停下来,指尖停在“K”那一栏。
恺撒坐在床上,柔顺的金发被揉得乱糟糟的。他在浏览诺玛的资料库,然而对于他想知道的那部分内容,“A”级的权限还是不太够。
耶梦加得的那一记掏胸利爪差点没把他的心脏给抓出来,被送到医院时那叫一个凄惨,吓得加图索家差点以为要失去这个唯一的继承人了。醒来之后恺撒恢复得很快,唯一的问题是,他想起来了。
他和楚子航并不是朋友,他们的关系其实很不好,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拼刀拼枪。
他们是卡塞尔公认的一对宿敌。
虚假的记忆像肥皂泡一样破碎了,然而发生的事并没有被消除:比如他在商场遇见的乖宝宝楚子航,又比如他们俩一起跑遍地铁才进的尼伯龙根,合作屠龙……还比如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本能发生的那个吻。
按理说发现记忆被人动过手脚之后一般人都会大惊失色不找出罪魁祸首不罢休,严重点的说不定还会患上被害妄想天天担心有没有人再动自己的脑子,最绝的是那种开始怀疑“缸中之脑”之类的哲学问题,怀疑眼前的一切。
恺撒的关注点反而比较清奇——他首先想的是他对爱情是否忠诚。
大概是受他父母那段失败的婚姻的影响,恺撒其实是个爱情观非常纯粹的人。他以为自己是爱着诺诺的,因为她和他交往过的前任女朋友们都不一样。她古灵精怪,她不可捉摸,她令他感到惊奇,像是一片未征服的海。
可是如果他爱着诺诺,他为什么会在被本能控制时去亲吻楚子航?
恺撒真的搞不懂。如果说是因为被龙血冲昏了头,那也应该是互相厮杀;如果是一时兴起,那也不应该是对着一个男人!
恺撒以他的种马老爹还有他交往过的所有女朋友表示,他从来都是个喜爱女士的直男!
既然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恺撒转而关注另一件事。
——关于到底是谁篡改了他的记忆。
听证会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宋殊显然非常可疑,后续加图索家的调查也显示了这一点。“宋殊”这个人的资料几乎都是捏造的,没有“宋殊”的身份信息,他的住所也没有任何居住过的痕迹——然而他的街坊邻居却都信誓旦旦有这个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有完整的“宋殊”的成长经过。
“宋殊,疑为北欧神族恶作剧与谎言之神,洛基。”
在动用家族的权限后,恺撒在诺玛中看到了这样的记录,而记录人一栏,写的是副校长的名字。
这是一个疯狂的时代。平静的人类生活下,金眼的混血种们悄然活动着。巨龙复苏,奇妙的言灵和炼金,这里幻想的都是现实,那么再加上神话中的神明也不足为奇。
恺撒那颗痊愈没多久的心脏砰砰直跳,像是最开始掌握“镰鼬”的那个孩童,第一次认识了世界的美妙。
突然手机上弹出一个窗口,有人给他发来了信息。
“新年快乐。”
落款是楚子航。
他意外的挑眉,按照格式回了一句。
“新年快乐,楚子航。”
在新旧交替的午夜,路明非安静的睁开了双眼。
“新年快乐,哥哥。”
魔鬼含笑着祝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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