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自己病情好转的消息当然是件极好的事,不管这好转的原因是什么。但紧接着,另一个难题就来了——邵景行,他没钱了。
老实说,邵景行从来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没钱的一天。
当然,这个没钱不是说他就没饭吃没衣穿了,事实上他现在卡上还有二十多万零花钱呢。说起来也不算少了,但是,不够治病!
周主任非常热心地给他介绍了一种药物,国外最新研究,效果相当不错。当然,价格也相当不错,并且不在医保范围之内,属于自费药物。粗粗算下来,一个疗程就要七八万,而他现在这个情况,先来四个疗程看看吧。
四个疗程,他卡上的钱就不够了。而且如果这四个疗程有效,那后面还得接着来啊,反正周主任的意思就是,先准备个七八十万吧,这病很有希望哦。
邵景行简直不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刚把家产都捐了,病就有希望了?可是他的钱没希望了啊!
目前,他在碧城集团的股份已经转让,转让得来的资金已经捐建助学基金。也就是说,以前的分红股息之类全没了,他没进项了。
哦,连别墅现在也不是他的了,他只有居住权。也幸好当初合同上注明可以让他住到死,否则他现在可能得去住酒店了。
邵景行几乎是呆呆地打了个电话给家里司机,然后又呆呆地办了出院手续——这次的费用倒是恒耀出的,否则他卡上的钱还要缩水一截儿呢。
早知道,手别这么快就好了……邵景行有点后悔——他知道自己的病情之后,处理了财产,就把手里的现金给老保姆刘阿姨转了五十万。
这位老保姆从他三岁起就在他家里做了,对他一直非常好,在他厌学之后还曾经千方百计地劝过他。只是去年家里老伴身体不好,又添了孙子,这才辞工回家去了。说起来,邵景行有时候觉得这位老阿姨比他妈还亲,所以自己要走了,手里的钱与其留给邵仲言,还不如留给她呢。
这会儿,总不能再去问人家要回来吧?邵景行郁闷地一边想去哪儿弄钱,一边走到了医院门口。
家里的车已经开过来了,不过下来的不只是司机,还有别人。
“景少!欢迎出院!”好几个人围上来,嘻嘻哈哈地包围了邵景行,看样子恨不得把他举起来往天上抛一抛似的,“了不得啊!英雄英雄!”
“你们怎么来了?”这几个在狐朋狗友当中勉强算交情好一点的,难得居然还想着会来接他出院。
“景少英雄归来,怎么能不来接风?”其中一个挤眉弄眼,“我们在碧风阁都定好房间了,走走走,喝两杯去。”
原来是找他喝酒,想也知道,最后多半又是让他结账。邵景行把手一摊:“算了,没钱了。”
说话的人摸摸鼻子,被他迎头这一杠子也搞得有点尴尬:“那什么,给你接风,当然是我们请。走吧走吧,还有人在那儿等着哟……”算了,这一顿饭的便宜占不到就占不到,以后有的是机会。
“什么人啊?”邵景行不用问就知道多半又是什么小模特小歌手的。要是往常他倒也愿意看看美人,但现在却有些兴趣缺缺——他这还愁治病的事儿呢。再说了,她们,或者他们,哪个有霍青生得好吗?
几个人拉着他往外走,有人故做神秘地说:“景少,还记得唐佳吗?”
唐佳,邵景行还是记得的。
那是大概两年前了吧,在别人家的派对上认识的一个年轻女孩,常见的小龙套,有张挺俏的脸,有不错的身材,别的就没了。
不过,唐佳跟别的龙套还不大一样。别人是想着怎么能认识几个导演投资人的,好给自己捞个差不多的角色;唐佳想的是挣够了钱,去读音乐学院。
是的,唐佳想唱歌。
说起来她的嗓子和乐感还都不错,每次在K吧里唱歌都很让人惊艳,就是野路子,从来没受过正式的声乐训练——她是小地方出来的,家里没钱供她上大学,何况也根本不觉得唱歌是什么正经职业。
邵景行其实挺欣赏这样的女孩子。他自己这辈子是无所事事了,看见这种有志向的人就觉得人生还有救似的。当然,唐佳长得也不错……
结果这事儿让他那些狐朋狗友们一揣测就变了味。大家都说邵景行看上唐佳了,想捧她,大概这话传得太夸张,把唐佳吓跑了,倒搞得邵景行怪没面子的。
“她啊——”时隔两年再想起来,邵景行兴趣缺缺,“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唐佳的人挤挤眼睛,嘿嘿一笑:“人家现在换了个名字,混得不错呢。真去唱歌了。”当初还以为她说着玩的,没想到还是真志向呢。
“真唱歌了?”邵景行的人生除了厨艺之外只对八卦略感兴趣,但他想了想,没想起来他所知道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乐队圈子里有唐佳的消息。或者说,她真去上学了?
“哪儿是乐队啊……”一个女孩撇撇嘴,酸溜溜地说,“人家现在可高雅呢,唱音乐剧了。下个月大剧院不是要上那个叫什么《雪夜》的剧么,就在那里头。”
“音乐剧?”这倒是出乎邵景行意料之外了。这几年国内音乐剧开始热了,连他这个没那么高雅的人都去听过一回。而且《雪夜》这个剧他也知道,投入不少,从本子到乐队都相当不错。既然这样,演员更是要精挑细选了。唐佳又不是科班出身——能挑得上吗?
“景少真是会替人家担心……”女孩抿着嘴,说是笑,脸上却不由自主地带出嫉妒模样,“何止挑得上,听说还是女2号呢。”
这女孩也是在各个剧组跑龙套的,亲眼看着唐佳跟自己一样起点,现在却越混越好,难免心态有些不平衡。唱歌她不稀罕,但混到能去大剧院登台,唱的还是比较重要的配角,这就不一样了。
但是凭什么呢?唐佳连正规的声乐训练都没经过,要说嗓子也算不得天籁,那科班出身的不知有多少,怎么就叫她上去了呢?要说这里头没猫腻,谁会相信啊!
邵景行瞥了一眼妆容精致的女孩。要说相由心生也有几分道理的。瞧眼前这位,这几年混下来,可是越长越刻薄相了。
“走走,快点去吧。”领头的拉住邵景行,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人家唐佳可是听说你这见义勇为受了伤,特地打电话来问的,据说还是排练期间请了假来看你……啧啧,这可是够那个啊……”嘿嘿,要说这俩人当初没一腿,他才不相信呢。
不过这事也挺那个的。据传当初是唐佳看不上景少不学无术,所以人家很有追求地出去自己打拼了。可是今儿这事,明显是唐佳又想贴回来了——这种猫腻,他们这些人见多了,别看唐佳打个电话还摆出一副矜持样儿,其实这意思谁看不出来啊?
当然,也可能这位“井少”是看不出来的。这人偷瞥了邵景行一眼,心里有些不屑:白长了这么副好皮囊,还有这样的好家世,却偏偏是个二货。估计当初唐佳也就是假矜持一下,结果他愣没看出来,居然真的就放手了,还被人传说是被甩了……
不过,没了唐佳也不算什么,想贴他的男男女女多着呢,就是唐佳,这不也又想吃回头草了吗?甭管怎么二,人家会投胎,这就是本事!
一车各自揣着陈醋香醋水果醋的人嘻嘻哈哈进了碧风阁包间,已经等在那儿的几个人就都起身相迎,在一片乱七八糟的招呼之后,就听唐佳最后开口:“景少——”
邵景行顿时就愣了一下,不由得再把那个穿得十分素雅而保守的年轻女人看了几眼。那是唐佳没错,但她的声音……
这些出来混的女孩子们都很知道要注意什么,除了妆容衣着,她们连怎么说话怎么笑都是练过的,不说个个声如银铃,至少也要算得上悦耳;就刚才那乱纷纷的招呼,听起来都是莺声燕语的。然而现在唐佳一开口,就把她们全比了下去,仿佛一只百灵鸟落到了乌鸦群里,高下立显。
“景少——”唐佳眼含担忧地把邵景行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来,“新闻上说得怪吓人的,现在看你没事,这就好了。”
这声音,像丝绒,像咖啡,像黑巧克力,像82年的拉菲……邵景行的词汇库颇有些匮乏,所以这会儿他只能想到这些,再多的就一时想不起来了。
然而这也够了。听这一句话,连邵景行都觉得唐佳应该去唱歌,不然这么好的音质岂不是浪费了?暴殄天物!
只是,他记得唐佳以前的声音没这么好的,难道是经过训练的缘故?可是什么样的声乐训练能把一个人的声音改良到这种程度——不,简直可以说是升华,是脱胎换骨!这个……不大科学吧?
不过这个念头在邵景行脑子里也就是闪了一下就被扔到了一边。科学什么的,离他太远了。何况唐佳怎么脱胎换骨的关他何事?他自己还有大麻烦呢。
只要一想到没钱治病,邵景行就觉得眼前这衣香鬓影酒绿灯红全都没什么意思了,包括唐佳的天籁之音在内。
但是其他人显然都觉得很有意思,邵景行又不好刚来了就走,也只能坐下跟他们敷衍。
唐佳亲手接了服务员端上来的酒,只给邵景行倒了浅浅一个杯底:“虽然说没事,但景少刚出院,还是少喝点吧。”
嫉妒她的可不止一个人,立刻就有人笑了一声:“两年没见,佳佳还是这么关心景少啊。”当初不是你一副清高样儿地跑了吗?怎么,现在又想吃回头草了?
“是啊——”有人跟着帮腔,“你这一走两年都没消息,还当你把景少忘了呢。”
唐佳脸上不由得有点发热。当初她刚认识邵景行的时候,的确没把他放在眼里。
不错,邵景行是出身好,又有一副好皮相。但真要算起来,比他有钱的、有势的还多着呢。更何况这位少爷——怎么说呢?唐佳总觉得他少股劲儿,就好像做纨绔都做得有点心虚似的。
说花钱吧,他也不小气,可也没有别家富二代那种拿着钱往水里扔就为听个响的劲头。说得量化一点儿,一掷千金他可以,一掷万金他就不干了。
说玩闹吧,他什么热闹都能凑凑,就是不疯。不说别的,单说他不熬夜这事吧——好端端一个大男人偏要睡什么美容觉——不熬夜那能叫玩儿吗?
总之一句话,这位邵家大少就跟圈子里传的一样,当真是个二货怂货。这样的人,纵然是含着金水瓢出生,也一样没出息!
唐佳那会儿心气也高,当然不想跟这位不学无术的大少爷厮混,于是转身就溜了。谁知道两年之后她还得回来,试一试这位大少爷是不是真像圈子里说的那么大大咧咧不计前嫌,还能再给她一次讨好的机会……
不是不难受的。谁也不是天生下贱。但谁让她没人家命好呢?好不容易以为有了出头的机会,却又得上这个怪病。她不能让人知道她有这个病——身后有多少双眼睛红通通地盯着她,巴不得她出点事掉下来,好让别人上位——要是知道了,怕不得欢欣鼓舞地去替她宣传呢!
而且她得的又是这么古怪的病,连拿出去卖个惨都不行……
这么一想,唐佳顿时觉得身上又痒了起来。出门前她才抹了药膏,现在这药膏也不顶用了。
“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唐佳随便找个借口起身,走路的时候裤子磨到膝弯和小腿,痒得更厉害了。
“唐小姐现在真是不一样了呢。”有人拿胳膊肘捅了邵景行一下,挤眉弄眼。
“是不一样啊,人家现在正走运呢。”他旁边坐的女孩轻笑着接了一句,“这走运的人啊,走路都不一样。”
“确实是走运。”唐佳一走,这些人说话也就少了些忌惮,“你们知道吗?原本《雪夜》定的主唱不是现在这位,是郑盈盈呢。”
郑盈盈,三十五岁,正当年的著名女高音,正经在百老汇唱过不少角色的。要说《雪夜》定的是她,那倒合情合理。
“可是还没等定下来呢,郑盈盈忽然病了,听说是失声了!”
靠嗓子吃饭的人失声,这可是件大事,有没听说的人纷纷质疑:“怎么没听说?”
“这种事好四处宣扬的?”提供消息的人很肯定,“绝对是真的。要不然这大半年,你们看见她出来过?光说是累了要休息,也没见她有什么大病啊。”
不过真不真的,重点不在郑盈盈身上:“她这一倒,就让替补顶了,这么一个提一个的,就把唐佳的这个角色空出来了。”要不然,哪里轮得着她呢。
邵景行听不下去他们这些酸话,不大耐烦地说:“有运气,也得有实力。”听听唐佳说话的声音,要是唱起来也是这个效果,选她不是很正常吗?
提供消息的女孩子抿嘴笑了一下,不敢顶邵景行:“景少说的是。”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要不说唐佳运道起来了呢,之前听说就是郑盈盈指点过她……”然后她走运了,郑盈盈点背了,这说不准是运气被她吸走了呢。
邵景行懒得听这些不着边的议论:“我去下洗手间。”真是的,一出来就要听这些酸溜溜的话,难道快要死了还得继续听吗?
唐佳一进洗手间,就迫不及待地脱下了裤子。她今天穿的是一条铅笔裤,把腿包得严严实实。好处是无论怎么动作都不会露出什么,坏处就是裤腿挽不上去,必须得把裤子脱下来才能挠到膝弯和小腿。
手才伸到膝弯,唐佳就觉得心头一凉。昨天她才自己做过脱毛,但现在——手指摸上去就能感觉到那里绒绒的皮肤,那些细毛又生出来了,怪不得会这么痒!
唐佳用指甲揪了一下,膝弯一痛,就像拔掉了一根头发的感觉。她把手拿到眼前,指尖上是几根细毛,映着灯光五色斑斓,煞是好看。
但看在唐佳眼里,这东西却像鲜艳的毒蘑菇或是罂粟花一般,让她心里一片冰凉。她低下头去,两条笔直的长腿自膝盖处好像分成了两段,上半段是洁白的皮肤,下半段却是淡褐色,皮肤上还有不规则的菱形斑纹。
唐佳颤抖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开始小腿的皮肤颜色还没有这么深,她只以为是自己忘记保养造成的皮肤干燥。后来严重了去看医生,医生也只说这是鱼鳞病,多半是遗传的,虽然没法根治,但只要不严重就不会影响生活云云。
可是到现在,整条小腿的皮肤都硬化,膝弯后面又开始生毛,这无论如何也不能用鱼鳞病来解释了。
医生又说是返祖症。就像有些人头上身上都长满黑毛一样,都是返祖现象。
唐佳不愿意相信。有谁返祖是返出五彩缤纷的毛来的?而且她害怕,如果病情严重到她脸上也开始长这个,她该怎么办?
好在皮肤硬化的情况到小腿就止住了,可是长毛的部位却在渐渐扩大,现在整片膝弯都长满了,而且每次她脱毛之后,长出来的新毛颜色好像就更鲜艳了一些……
医生推荐了一些激素药物,有些是进口的,不在医保范围之内,价格高昂……
这就是她回头来找邵景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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