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上浮现出一本厚厚的书册,上头四个虬劲的楷体大字:异物图鉴。邵景行碰了一下鼠标,封面就自动掀开,出现的却是一块光秃秃的地面。
这啥?邵景行刚在诧异,就见那黑褐色的地表出现一点绿色,一点小芽从土里钻出来,在风中摇曳着迅速长大,很快就长成了一棵看起来十分英俊的草。不过随着它的长大,从茎叶里竟然发出淡金色的光芒来,越来越亮,简直能抵得上15瓦的灯泡了。而在它的旁边,则出现了一些黑影,瞧着倒是直立双足行走的模样,但细看过去肢体仿佛总有些别扭,要么手臂太长,要么脚又太大,反正感觉不大像个人。
邵景行几乎要趴到屏幕上去,正在猜测这是什么玩艺儿,摇曳的草已经停止晃动,从动图变成了静止的图片,下方则有说明浮现出来:明茎草,夜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鬼物之形,又名洞冥草,详见《洞冥记》卷三。
敢情这四边的黑影是照出来的鬼!邵景行看漫画看得倒不少,很快就结合文字理解了动图内容——这棵看起来很英俊的草就是明茎草了,话说虽然叫草,但要比普通草高得多,还会发光照鬼物,果然很神奇呢。
这动图做得真是不错,把明茎草从嫩芽开始直到长成的样子都呈现出来了,就是这个说明是怎么回事?还详见《洞冥记》卷三,就是说看了动图,详细情况还要去查资料吗?
他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动图上,耳朵就没怎么用心,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刚才仿佛从姬小九刚才的话里听出点不大对劲的地方:“体能训练?”不是看资料吗,体能训练是怎么回事?
姬小九噎了一下,马上找补:“是啊,你想嘛,要是万一遇上什么不好的东西,你得跟它打吧?就是打不过,跑得快点也能逃掉不是?”
邵景行一眼看到屏幕上又放出来一张地龙的动态图片,巨大的嘴里仿佛装了台绞肉机一般不停张合,顿时觉得姬小九说得十分正确:“对对对!姬小姐说得对!呃——”鸡小姐什么的,这称呼好像不大好听……
姬小九的脸顿时耷拉了下来:“叫我小九就行了。算了,你想笑就笑呗。”
“这有什么好笑的。”邵景行在漂亮妹子面前向来有绅士风度,“名字是父母给取的,寄托了父母的心意,怎么能笑呢。比如你的名字,瑜就是美玉的意思吧,多好啊。”
“说得也是。就是这个姓吧——什么样的字放一块都不对劲了。”姬小九被他说得稍微高兴了点,“我这一辈儿都排玉字边。我大堂姐叫姬珍,二堂哥叫姬璟,三堂哥叫姬玮……哎哟其实都是好字眼儿,就是连起来这么一叫……”
鸡胗,鸡颈,鸡尾……听起来就是一家子呢。
邵景行只得昧着良心说:“其实不细想的话也挺好听的……”
“比我叔叔那辈儿好点……”姬小九感慨地说,“我大伯叫姬迟,三伯叫姬追,姑姑叫姬皎。这么一比,我们其实也行的……”
邵景行张了张嘴,无话可说。毕竟鸡胗鸡尾什么的,比起鸡翅、鸡椎和鸡脚来,也没看出有什么好的。
“所以还是叫我小九吧。”姬小九做了个总结,顺便自夸了一下,“还是我聪明。按排行叫个姬一,姬二,姬三什么的,听起来就好多了嘛。”
邵景行忍不住问:“你前面那位,我是说排行第八的……”别人都能按排行,那这位该叫什么啊?
姬小九被噎住了,半天才破罐子破摔地说:“反正他本来的名字也不好,他叫姬琰。”
邵景行低头在手机上查了一下这个“琰”字,然后默然不语了。比起姬八来,鸡眼也没什么好听的,虽然琰这个字本意是某种玉石……
“你们家这是——”怎么给孩子起名字呢?就不能找个叫起来顺耳点的字吗?虽然跟姬连起来是有点……但仔细翻翻字典,应该怎么也都能找到更好的字吧?比如说姬珂,姬玥,姬珑——呃,鸡笼就算了,但前两个总归好一些吧?
姬小九叹了口气:“我七堂姐就叫姬玥,这是我们这一辈最好听的名字了。可惜别人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占卜出来的字都那么的……一言难尽。”
“占卜出来的?”邵景行顿觉高大上,“你们家起名字都用占卜的?”
“对。”姬小九又叹口气,“你以为名字是那么好取的吗?人生而有不足,小小不足也就罢了,若是缺得厉害就要补其不足。可是补不足,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用名字来补,已经是最简单实用的方式了。为了实用,只好牺牲一点别的了。”
邵景行想起在网上经常看见的什么取名网站:“就是那种什么命中缺水啦缺火啦,然后取个带水字边火字边的字补一补?”
姬小九嗤之以鼻:“那都是想当然的。补五行哪有那么容易!我家起名字,都是用周易卜出来的。什么水字边火字边,哪一辈用什么偏旁排字,男女是否同序排列,这也都是卜出来的呢。不然你以为我姑姑就喜欢叫姬皎啊,还不是因为她命数跟叔伯们都不同,不能跟他们一同排序,才另外起了名字。”
邵景行简直要肃然起敬了:“这么麻烦……”居然还要用周易卜?不明觉厉!虽然鸡翅也不见得就比鸡脚要好……
姬小九摆摆手,神色有点颓丧:“其实一般人也用不着这么麻烦,世上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事,缺一点就缺一点吧,反正如果不是生辰八字太过奇异,一般人缺得也不多。我们家主要是总跟危险的事打交道,稍微差一点儿说不定就把命差没了,所以起名字就得慎之又慎,尽量补全才行。”
“你们家?”姬小九既然能在特事科里,邵景行也想得到她说的危险指的是什么,但全家都干这个吗?听起来像是祖传的样子啊。
姬小九露出了一点骄傲的神色,仿佛大脑门儿都在发光了:“我们家姓姬啊!”
“姓姬就……怎么了?”邵景行小心翼翼地问。不是他不想捧场,主要是这包袱好像没抖开,他接不住啊。
“你居然不知道——”姬小九颇有些丧气,“不过你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不知道也正常。我们家是周文王后人。”
“周文王——”邵景行拼命思考了一下,总算想起来,“姬昌!”我去,来头居然这么大的吗?
“那,那你的异能是什么?”邵景行顿时满怀崇敬之情,开始脑补一本《易经》在空中无风自动,放出道道雷霆火焰的盛大场景了。不是说一气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就包含着天地间的所有秘密嘛,那姬昌的后人,肯定是……
不过还没等他想完,姬小九的脸就又耷拉下来了:“我,我有糊糊嘛。”
“啊?”这落差太大,邵景行一时适应不过来,“就——糊糊是你把它变成天狗的?”
“那,那倒不是……”姬小九干咳了一声,“它是掉进山海世界,然后自己异变的。”不过她马上就理直气壮起来:“但它是我养的嘛!把它从这么小的一只小猫咪养到这么大,难道我没有付出心血吗?你知道养一只猫有多辛苦吗?”
邵景行向来不跟女人辩论,何况真辩论起来姬小九可能就要恼羞成怒了。他现在是借住在人家的地盘上,指望着人家的猫帮他挡诅咒,倘若再去戳人家的痛脚——这得多SB的人才能干得出来啊!
于是邵景行从善如流:“对对,铲屎官哪是这么好当的,我朋友家的猫脾气可大了,拉了便便从来不肯自己埋,每次都让主人埋。而且吃罐头也不肯好好吃,只吃淘宝上一家三无作坊生产的,我朋友给它买了进口罐头都不肯吃……”
“对呀对呀!”姬小九一副找到了知己的模样,“不过你那朋友的猫也太怪癖了,幸好我们糊糊特别乖,对不对?”
她说着就把加菲猫抱在怀里要去亲它:“让姐姐亲一下,一会儿唱歌给你听。”
加菲猫扭着头,把一只爪子按在主人脸上,一脸拒绝的意思。邵景行很同情地看着后者把猫从头到尾地撸了一遍,算是明白为什么这猫总是一脸丧样儿了——有这么个主人,还真是有点吃不消呢。
不过姬小九到底也没只顾着沉迷撸猫,还是很尽职地给邵景行做了一番科普:“我们这边是特事科的据点之一,一楼是菜馆,二楼是宿舍,提供三餐。对了,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一会儿跟我下去吃饭呗。”
邵景行在梦里狂奔了一夜,接着就提心吊胆地跟霍青跑来了私家菜馆,当然是没有吃东西的。这会儿姬小九一说,他肚子顿时狂叫起来,惹得姬小九哈哈直笑:“走吧,先吃饭。这些资料很多呢,吃完饭慢慢看。”
私家菜馆白天并不开门,邵景行从二楼走下去,就闻到了一股香气。顾笙从后厨出来,手里端着几碗小馄饨:“小邵,来,吃饭。”
“啊,虾肉小馄饨!”姬小九欢呼一声,把手里的猫扔到了一边的橱柜上,加菲猫哀怨地看了一眼主人,跳下橱柜直奔自己的猫食盆用餐去了。
虾肉小馄饨十分鲜美,邵景行饿得前心贴后心,捧着小馄饨猛扒。刚扒了两口,就听菜馆侧门呯地被人推开,有人大呼小叫地冲了进来:“小鲫鱼,糊糊,谁在,快来帮忙啊!要挺不住啦!”
邵景行吓了一跳,抬头就见一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高中生冲了进来,手里还提了——一只鸡?
这鸡个头倒不大,身上披着芦花色的羽毛,脑袋是白色的,于是显得鸡冠特别的红。高中生倒提着它的两只爪子,这鸡就跟条活鱼似的挣扎个不休,只是嘴上被什么东西捆住了,叫不出声来。
不对!邵景行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高中生拎在手里的不是两只鸡爪子,而是——两只虎爪吗?
邵景行不禁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并没看错。这只“鸡”虽然看起来就像普通的芦花小公鸡,但它的两只爪子却不但长着虎纹,还毛茸茸的!这肯定不是鸡!
“哎哟,鬿雀啊!”姬小九已经给出了答案,“还活的呐!小黄鱼你可以啊!”
奇什么玩艺儿?奇雀?邵景行暗自琢磨。因为看起来像是鸟,他比较偏向于姬小九说的是“雀”字。但看看这玩艺的爪子,他又不敢肯定了,只觉得“奇”字应该是没错的,毕竟这玩艺儿长得确实挺清奇的……
他一边想,一边打量着高中生手里的“芦花鸡”,却见这鸡翻着大眼珠子,突然瞅了他一眼。
这“芦花鸡”的眼珠子出奇地大,放在那个小脑袋上简直有点比例失调的感觉。而且这眼珠子还特别黑,黑得发蓝。邵景行一眼看过去,居然觉得这颜色仿佛深夜的天空,而且里头还闪耀着点点星光……
“小邵!”顾笙的声音猛地在他耳边响起来,浑厚如同钟鼓之声,震得他心头一跳,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眼前的星辰陡然消失,只有顾笙关切的脸。
“我,我怎么了?”邵景行有点茫然。刚才那一会儿他好像飘了一下,直到顾笙的声音响起来才忽然又脚踏实地了似的。
“被鬿雀魇着啦。”姬小九跑过去接那只“鸡”,那鸡还不老实,她就立刻对糊糊招手,“糊糊快来!”
加菲猫一脸不情愿地看了看,勉强弓起背冲着芦花鸡“榴”了一声,末尾又带出个软软的“呜——”,听起来十分怂的感觉,半点都没有威慑力。
但是就这么一声叫,芦花鸡就猛然僵了一下,整只鸡都失去了活力似的,变得畏缩起来。姬小九趁机不知从哪里提了个猫包出来,跟高中生两人七手八脚地把鸡塞进去,拉上拉链,这才松了口气:“行啦。”
“这是,这怎么——”邵景行感觉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了,“这到底是个什么啊?”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问。
“鬿雀啊,小九刚才不是说了吗?”高中生拍拍身上粘着的几根鸡毛,如释重负,“幸好这会儿人还少,要不然一路拎回来再魇着几个,麻烦就大了。”
这话对邵景行来说等于没有回答,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顾笙。只是顾笙这会儿也顾不上他了,正在问高中生:“这鬿雀是哪里来的?”
高中生一屁股在桌子旁边坐下,拿起一碗小馄饨就扒,含糊地说:“可别提了。昨天我一个同学说她家附近的树上有只鸡,全班都哈哈大笑说鸡上不了树她眼花了——哎哟就为这,差点打起来。顾叔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浮躁呢?”
“黄宇!”姬小九两手叉腰,“你好意思说别人浮躁。你不浮躁,干吗不带笼子去抓?真要是你也被鬿雀魇上,那才麻烦呢!”
高中生黄宇马上反击:“那怪我吗?那笼子谁设计的?我带个猫包去抓鸡吗?”
“你懂不懂啊!”姬小九鄙视他,“猫包才方便带糊糊出去啊。而且猫包萌啊,现在谁不养个猫。你带猫包出去,谁都不会在意的。再说了,你不想带猫包,想带蟑螂屋出去吗?”
黄宇毕竟年纪小,大概还没有学会“不跟女人斗嘴”,被姬小九喷得头晕眼花,一时说不出话来。顾笙也皱了皱眉头:“不带笼子,至少头罩也该带一个的。”
他开口,黄宇就没话说了,低头道:“我也实在没想到会是鬿雀……当时还以为是凫徯……”
“拜托——”姬小九撇嘴,“凫徯人面,你同学要看见是它,肯定会提到的。至少也会说是一只‘长得很奇怪’的鸡。”
她说起来滔滔不绝:“要是五时鸡,随更而鸣,半夜扰民,你同学一定会提到它的叫声。远飞鸡是紫色,一般的鸡都没有这种颜色,你同学应该不会认为是普通鸡。伤魂鸟虽然也像鸡,但毛色似凤,你同学一定会说是只特别漂亮的鸡。重明鸟有双瞳——嗯,这个可能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它一般都是毛快掉光的状态,这个特点非常鲜明,你同学不可能不注意到,一定会说是只没毛鸡。其余悚斯、䴔鸟、当扈之类都长得像雉,雉跟家鸡还是有区别的,你同学应该会把它们说成鸟而不是鸡。至于其他那些奇形怪状的就更不用提了,除非你同学是瞎子,否则决不会说是鸡。”
她最后做了结论:“综上所述,你应该想得到那很可能是鬿雀,所以去的时候就应该带个头罩!”
黄宇被她一连串的“你同学”和“鸡”打败了,无话可说。顾笙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拍拍他还有点单薄的肩膀:“小九说得对。出任务之前多考虑一下,也是对自己的保护。”
黄宇抓抓耳朵,小声嘀咕:“谁能像她似的啊,提个‘鸡’字就能说出一串来,真不愧是姓‘姬’……”
“你说啥!”姬小九耳朵尖得很,气得要去揍他,“你记不住,难道不会搜关键字吗?你个黄鱼脑袋!”
两人闹成一团,邵景行还沉浸在“鸡”里不能自拔,喃喃地向顾笙问:“伤魂鸟,重明鸟,悚斯……这都是什么啊?”
顾笙笑着刚要回答,突然脸色微微一变,转头向窗口看去。只听一声裂帛之声,纱窗被撕个粉碎,一只芦花——不是,一只鬿雀从外头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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