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时落针可闻。
师公看了半天, 也没看出邵景行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单料到此人是来踢场子的,却没料到竟然是这么个踢法啊
“怎么样师公也来一个”邵景行得理不饶人, 把火苗一直怼到师公面前, “别光用符纸啊, 那多没意思。不是神仙嘛, 肯定会点火吧师公也来烧一个”
师公的瘦脸拉得有驴那么长了。
邵景行这种叫做混混作派,典型的“我能干你要是不能干你还说啥”理论。从前那些在街面上的混混就是这么干的,遇了人就拿一砖头往脑门上一拍,血流满面, 然后对方或是怕他横, 或是怕他真死了, 也就息事宁人退一步了。
现在邵景行这种干法, 本质上跟混混是一样的我能放火,你能不不能不能还说什么, 还不快滚呢
但是师公怎么甘心。他来这家折腾好几回了,好容易看着主家有些意动, 再加把劲做成了这事儿,陈祥许他的一大笔钱就能到手了。
偏偏这横里杀出个程咬金, 愣头青一样的, 却还有几分能耐。师公找不出他的破绽,自己又不会凭空点火, 支吾了一会儿终于想出辩辞“放火又算什么能耐了。这位陈先生是被鬼附身, 你放火就能将鬼驱走不成你若真驱走了, 我才服你”
邵景行翻个白眼“早说了世上根本没有鬼, 你别一口一个附身的,小心我举报你搞封建迷信你是正经出家的和尚道士么你有国家发的证么无证驱鬼,你就是封建迷信”
师公心里发虚,还要死撑着“你说不是附身,那是什么不管什么,你若现在能解了这位陈先生的困境,我便拜服”早听陈祥说了,这病在最好的医院里用最先进的仪器都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他不信这小子就能解决了。倘若大家都解决不了,那他还有机会,至少也不会太过丢脸,更不用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
这倒是反将了邵景行一军,他还真想不出来陈总这病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其实他有点怀疑就是心理作用,出现幻听了,这个一时可没法治。但现在师公反将军了,俩人都是骑虎难下,他也不能弱了阵势,于是硬着头皮就往陈总身边走“陈总,能让我看看您的耳朵吗”
周青山之前已经跟陈总讲过邵景行如何识破了青蚨血,现在邵景行又当场点火,陈总也有些意动,就点了点头。
陈总的耳朵外观完全正常,邵景行往耳道里看了看,觉得好像有点发红。但屋子里光线不够明亮看不太清,得照个亮儿才行。
其实要照亮儿有的是照明工具,最方便的把手机上的手电筒打开就是了。但邵景行在山海世界里已经习惯了拿自己的火来照明,当即不假思索地一捻手指,在指尖上燃起一小簇火苗,就举到了陈总耳朵边上。
陈总只觉得耳边一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耳道里猛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好像热油泼火一般,他耳边嗡地一声炸了锅。
周青山站得比较近,而且一直关注地盯着邵景行和陈总,所以他先是听见陈总抽了口气,接着就是一抖。
他还以为是邵景行的火苗离得太近烧到了陈总,可是下一刻他就看见陈总耳朵里猛地冲出来一小团黑影。
那黑影总共也就米粒大小,要不是周青山离得近,看得又专注,恐怕一眨眼睛就会错过了。
邵景行离得更近,而且他如今的视力比周青山强出十倍,因此看得比周青山更清楚就在他把火苗举到陈总耳边的时候,陈总耳道里猛然鼓起了一个小包。
很小的小包,也就是比米粒大一点。下一秒这个小包里就冲出了许多细小的黑影,争先恐后地往外飞。
这些东西细小得简直像尘埃一样,要不是因为拥挤成一团,可能根本看不清楚。邵景行也吓了一跳。他如今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一个小火球一下子就弹了出去,在空中追上了这一小团尚未来得及散开的黑影。
呼地一声,邵景行觉得自己听见了几十个声音在嘶叫,但也就是一秒钟的事儿,火焰熄灭,声音停止,半空中落下了一团黑色的灰烬。
陈总也听见了那些嘶叫的声音。他这些天一直在被这些声音困扰折磨,听得是清清楚楚正是缠着他的那些声音直到这声音戛然而止,他才醒过神来“这,这是”都驱走了
“什么,什么”陈祥还没看清楚,“二叔你怎么了是不是烧到了啊,二叔你耳朵红了喂,小子,你把我叔烧坏了”
“闭嘴”陈总低声喝斥。这蠢货,什么烧坏了的确,他耳廓外侧是有些火辣辣的,好像被烫了一下,但困扰了他这么久的声音全都没了,而且自从耳道里动了一下之后,就忽然轻松了很多,好像听力都提高了似的。
“邵先生”陈总抬手摸了一下耳朵,触手处虽然有些疼痛,但他根本顾不上,“那个,是把那些,那些东西驱走了吗”搞了这么些天,他一个无神论者都要相信自己是被鬼附身了。
“这个”邵景行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听陈总问,他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陈总,这世界上没有鬼的。”
“那我刚才耳朵里”陈总喃喃地说,“现在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耳朵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邵景行挠了挠脸,周青山已经反应了过来,冷笑着说“不管是什么,这会儿都不用劳动这位师公了。”
陈祥还没弄清楚情况呢“什么,什么就不劳动师公了这小白脸就放个火就驱了鬼了叔,你可别上当师公可是说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师公已经不见影了。这位在这一行里混迹已久,可比陈祥会看眼色多了,知道现在已经没自己的戏唱,这时候不走,难道等这踢场子的小子来羞辱不成而且他刚才也看见从陈总耳朵里冲出来的小团黑影了,不管那是什么,都证明这个小白脸有真本事,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吧。
陈祥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师公这是逃了。他在原地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又厚起脸皮往陈总身边凑“叔,没想到周总这还真找来位高人。哎,鬼驱了就好,驱了就好,要不然叔你这些天这样子,我看了真是着急”
陈总现在哪有工夫理他,还拉着邵景行问“邵先生,那不是鬼,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邵景行蹲身下来,研究那团落在地上的灰烬。这东西落地就碎成一小滩灰尘,不过仔细看看,里头好像还有点渣渣没完全摔碎。
周青山不愧是常玩古董的人,身上居然还带了个放大镜,这会儿已经掏出来,对着那滩灰烬观察“哎,景行你看,这个,这个是不是个虫子”亏得他有这个习惯,这放大镜还是个30倍的,仔细看,好像有几条腿在支楞着,似乎还有点翅膀的痕迹。
“这么小的虫子”陈总眼睛可没他好用,眯着眼半天看不清楚,“这还没个针尖大呢,跟仙女蝇差不多了”
得,这位也是个喜欢看动物世界的吧邵景行也知道仙女蝇,这是世界上最小的昆虫了,据说针尖上能并列放5只,平时经常被误认为是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最小的昆虫,最小的昆虫邵景行灵光一闪,突然想起姬小九上过的课“这是焦冥”
焦冥,又写作焦螟,在晏子春秋里就写着景公问天下有极小的虫子吗晏子回答说有啊,东海有种小虫,在蚊子身上作巢生活,蚊子都不知道,人们给它起名叫焦冥。
“不止晏子春秋,列子里头也有记载。”邵景行拼命回忆着姬小九说过的资料出处,“连搜神记里都有田章回答天子大鸟、小鸟之类的问题,也提到过焦冥。”
“原来如此”陈总惊叹地看着地上的灰烬,“只是,这竟然都是真的吗”书里此类的记载他也是读过的,但从来没放在心上,只当是齐东野语罢了。
不过现在想起来,他确实好像在湘西旅游的时候耳道里痒过一下,难道就是这种虫子钻进去了天呐,这来无影去无踪的东西,要是传染个什么病,简直是比蚊子还要防不胜防啊也不知道国家有没有防治
“这种虫子是,是变异的。”邵景行连忙解释,“就数量很少,一般极其少见。它应该不会传染什么疾病,虽然吸一点血,但因为极小,所以吸血量也不多。”但麻烦的是,它们会繁殖。
“繁殖”陈总一阵毛骨悚然。怪不得他开始的时候觉得只有一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后来就越变越多,敢情是焦冥在他耳道里生儿育女呢这要是它们十年八年地生下去,他的身体岂不成了他不敢再往下想,连忙问“那现在是都驱走了”千万别再有一半个的留下,继续传宗接代啊。
“应,应该是都驱走了。”邵景行也不知道这些虫子为什么突然集体搬迁,他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拿异能火焰去照明,惊动了这些虫子。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是都跑出来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可以再燎一下,就是吧
“这个火也是会伤人的”想当初他把霍青的腿烧成啥样了。现在就算控制着小火,烫伤可能也免不了。
“不要紧不要紧。”陈总连声说。比起有虫子在身体里繁衍生息,烫一下有啥了不起。就算烧得有点重了,可以去医院治啊,大不了植皮嘛。
“那,那行吧”邵景行想了想,“它们寄居的位置其实也还在耳道口,稍微烧一下其实只要以后您再没听见奇怪的声音,就证明它们都被驱走了嘛。”
陈总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还是烧一下吧,我不怕痛。”万一留下来的虫子学乖了,不再出声,只管悄悄吸血了呢简直一想就恐怖。
既然陈总这样要求,邵景行只好小心翼翼地把火苗控制到最小,在陈总耳道口燎了一下。
就这一下,陈总的耳道口也发红了,但他半点都没意见,反而很高兴“邵先生真是名不虚传啊”
“您快拿冰块敷一下降降温,有没有治烧烫伤的药也抹一层”邵景行被他的话搞得不知所措,不是,他怎么就名不虚传了周青山到底给他传了什么名啊
周青山倒是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可不是。别看景行年轻,本事可是实打实的。”
他一边说,一边又好奇地问了一句“景行啊,那老陈耳朵里总听见有人说话,这个焦冥居然还能说人话的吗”
邵景行猛然之间如遭雷击完蛋了,说错了夭寿啊,他竟然忘记了陈总听到有人说话这个重要因素
焦冥是不会说话的。确切点说,它们无法“作人声”。事实上它们几乎是无声无息的,列子里还说过呢,让离朱、子语这样眼力特别好的人去看,看不见它们;让师旷这样耳力出众的人去听,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
啊啊啊啊他怎么就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呢师旷都听不到声音,陈总怎么可能听见说话的声音呢
能作人声的小虫,那是“蜚虫”,就是流言蜚语里的那个蜚啊
流言蜚语,也可以写作流言飞语。因此有些人认为,“蜚”即通“飞”,不过是两种写法罢了。
其实不然。姬小九给他讲过蜚,是一种小虫,因其小,所以寄居于人身而人不知。但它们能做人声语,有时在人耳边作声,寻之无踪,故而把无凭无据不知何处而起的谣言称为“蜚语”。
所以,寄居在陈总耳朵里的,是一窝“蜚虫”,而不是焦冥。
要是只有陈总和周青山在,邵景行就干脆承认自己科普姿势不对,起来重说了。可是这不还有个陈祥吗一直死皮赖脸站在旁边不走,竖着个耳朵在听。要是现在他承认说错了,陈祥还不定怎么在心里嘲笑他呢,多丢脸啊
面子最重要。反正对陈总和周青山来说,就算认识错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又不需要写研究论文。
邵景行打定主意,硬着头皮说“一般焦冥不寄居在人身上,所以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他既不能说焦冥不能作人声,也不能再继续传播错误知识,非说焦冥能说人话,所以只好含糊过去了。
好在周青山也没有多想,只是感叹地说“真是,这天下之事,真是无奇不有啊。”
陈祥眼看邵景行搞定了场面,在旁边拍了几句马屁陈总也懒得理他,只得讪讪地走了。陈总看他出门,深深叹了口气,又问邵景行“这世上真的没有鬼吗”
邵景行愣了一下,看陈总的神情竟然有些怅然若失的模样,想了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陈总一个无神论者,即使这次病了也未必就真的改了信仰,之所以容许陈祥弄人来他这里神神道道的折腾,可能是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有点希望这世上有鬼魂轮回之说,这样,他的太太还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但是这世上真的没有鬼。邵景行犹豫半天,还是说“人死如灯灭,实在是没有鬼魂的。活着的时候感情融洽,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陈总叹息道“但是想一想,以前本来可以对她更好一些的,但总是为了公司,或者别的什么应酬而疏忽了她”等到人去之后,想起来就满是遗憾了。若是真有鬼魂轮回,也许就还有机会再补偿。
邵景行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什么节哀之类的套话在这里都不适合。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说“其实如果真有鬼魂,下一世投胎您和您太太多半就成了陌路人,各自又跟别人组成家庭去了。这样就不专一了,还不如一生一世,只有这一双人。”
陈总怔了一下,哑然失笑“小邵你虽然年轻,说起情来倒是别有见地。”
的确,这样一想,转世投胎什么的,对于相爱的人来说还真有点不友好呢,还是现在这样就好了。
“小邵你年纪轻轻的,怎么懂得这么多”陈总这一会儿已经把“邵先生”换成“小邵”,觉得更亲近了些。
周青山莫名骄傲地说“小邵对古玩也是极有眼力的。”全然不顾古玩跟什么焦冥或青蚨血似乎都没多大关系。
不过陈总也没意见,反而是跟着风马牛不相及地点头赞叹“所以说,高人不高人,不是按年纪算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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