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黑化第四天

    高坐在御辇之上的天子穿着身象牙色的常服,衣襟前和袖口处都用金丝绣线绣着精致的金色龙纹。他一手撑在扶手上,一手搭在眉骨前,剑眉轻蹙,双眸也阖在一起,不知是在思索什么,还是在假寐。

    抬着御辇的太监们早得了海公公的授意,刻意放慢了脚步,避免动作太大而晃到上头这位。

    御辇周边明明跟着许多宫人,但却都极为安静,连个脚步声都微不可察。

    跪在廊下的宫人们更是将额头抵在手背上,个个都跪的恭恭敬敬。

    就在众人都敛声屏气,生怕冲撞到天子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有气无力的小奶音。

    “喵——”

    是只猫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细微的喵,天子的贴身太监,德海登时眉头一跳,小心翼翼地抬眸,朝御辇上闭目假寐的陛下看了过去,心中盼着陛下夜间未眠,这会儿是真的睡着了。

    但很快的,他这个小期盼便破碎了。

    因为他看见,御辇之上原本闭着双眸的陛下,此刻已然睁开了眼睛。

    德海心道不好,无声地叹了口气,皱着一张脸往陛下身侧走了两步。

    景绪坐直身子,蹙眉抬了抬手。

    德海即刻会意,上前一步道:“停——”

    御辇应声停下,景绪却未开口,而是倚着靠背,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徐徐垂下了眸,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黑眸中的神色。

    “喵——”

    很快,又响起了猫咪有气无力的叫声,景绪循着声音,将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假山上。而后不动声色的看了身侧的德海一眼。

    他并未开口,面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德海就是无比精准地领会到了陛下的意思。立刻抬手示意,让太监们放下了御辇。

    旁人都以为他德海能做到如今这个大总管的位置,靠的是自小跟在陛下身边的福分,可其实不然。

    如今陛下身边伺候的宫人,自小就跟着的也不在少数,这份福分,很多人都有。

    而他一直被陛下重用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少时他曾有幸,得过先帝言语点拨,对陛下的性子,比旁的人更加了解一些罢了。

    陛下同先帝一母同胞,先帝只有他这一个弟弟,待他很是亲厚,因着自小看他长大,对他的性子也很是了解。

    为了让自家皇弟身边的人用起来更顺手一点,彼时还只是太子的先帝,每每见到德海,便总会提点上几句,才有了如今最会揣测圣意的大总管——海公公。

    德海弯着腰,目不斜视地将陛下自御辇上扶了下来。

    先前掩在云层后的日头慢悠悠的探出了身,清淡的日光渐渐明亮起来。景绪站定在御辇前,仍是未说话,只朝着德海抬了抬下巴,便负手迈步,朝着假山所在的方向踱了过去。

    他衣袍上的金丝绣线,在阳光的映射下,像是镀上了一层金粉,随着身形和步伐的移动,晃动着零碎的光点。

    熹微本来同其他安静如鸡的宫人一样,安分守己地跪着。

    但在第三次听到那萌的要死要活的喵声之后,终于没忍住,暗搓搓的抬起了脑袋。

    原本她们跪的地方,是清道太监特地观察过,是高坐在御辇上的帝王不会轻易看到的地方。

    奈何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那只喵喵叫的猫,恰好就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假山旁边。

    熹微本想悄悄的看一眼猫,却不曾想一抬眼,便瞧见景绪身姿俊秀地走了过来,绣有精致龙纹的衣袍垂坠,轻轻自春日初绿的小草上划过,发出轻微的声响。

    看着看着,她脑海中便不可遏止地,想起了一句原书中,她用来形容过景绪的话。

    积石有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诚然,眼前之人宽肩窄腰的身姿和通身温润如玉的气质,是绝对当得起她这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

    景绪循着小猫的喵喵声,一步步走到了假山右侧,然后一撩衣摆,将右腿后撤半步,俯身蹲了下去。

    看见他的动作,得了示意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德海惊了一瞬,连忙弯腰上前:“陛下……”

    陛下九五之尊,身子何等金贵,怎能于众目睽睽之下,纡尊降贵地为只小野猫俯身下蹲。

    虽然他也晓得,并没有哪个宫人敢不知死活地抬头看。

    可他未料到,恰恰好,便真的有个人不知死活。

    不知死活的熹微:……

    熹微丝毫未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已经远远超出了暗搓搓的范畴,她看见景绪蹲在假山旁,再加上猫的叫声,突然想起来,这也是原书中的剧情!只不过在原书中,这件事是被几句话带过的。

    想到能亲眼看见自己写的剧情,绝世温柔的小可爱男主和受了伤嘤嘤嘤的小可怜奶猫,这是一种怎样软萌的画面啊!

    熹微:突然兴奋jpg.

    德海见陛下仍旧自顾自地蹲着身,咬了咬牙,又道:“陛下,不若让奴才来吧?”

    景绪并不理他,而是又倾身往前探了探,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被卡在了假山的岩石缝隙里。

    原本猫的身体很软,是可以出得来的,可小奶猫的腿受了伤,应该是被岩石划破的,还在流血,白白的猫爪被染的血迹斑斑。

    瞧着小猫那双湿漉漉的圆眼睛,景绪蹙着的眉眼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指,轻轻挠了挠提着受伤的前腿,不住朝自己喵喵叫的小猫的下巴。

    “受伤了啊,”许是长时间未开口,他原本就极温润的声音带了些哑意,愈发地低软,“流了这么多血,很疼吧。”

    像是在应和他似的,小奶猫缩着脖子蹭了蹭他温热的指尖,又喵喵叫了两声。

    景绪垂眸瞧着朝自己撒娇的小猫,眉眼彻底舒展,唇角微扬,为了能将小猫从缝隙中抱出来,他索性将右腿膝盖一低,半跪在了草地上。

    德海见到自家陛下这番动作,原本想出声阻拦,可抬眼瞧见他带着笑意的唇角,猛地一滞,又硬生生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常有人说大齐的新帝善良仁慈,待人宽宥,这是实话。他们家这位天子,打小就性子极好,仁善豁达,坦荡乐观,待他们这些低等的下人时,也都是温温润润的笑着,他跟了他这么多年,统共就没见他板过几次脸。

    即便是在两年前那样的困境,也没让他自怨自艾,或是迁怒身边的人。

    可这段时日,也不知是怎的了,陛下居然格外的喜怒无常,别说温润的笑了,整日里冷着脸,前日还把一个平素在御前伺候的挺好的太监给杖毙了。

    虽说帝王杖毙奴才并不是件什么值得在意的大事,可这人是他们家打小就待人宽宥,从不苛责宫人的陛下,就很不平常了。

    近几日福宁殿人心惶惶,伺候的人各个谨小慎微,生怕触怒陛下。

    福宁殿的人都说,这便是物极必反了,陛下此前宽厚仁善过了头,如今大权在握,性子骤变也是正常的。

    可德海不这么觉得。什么大权在握性子骤变,放旁人身上倒是有可能,但于他们家陛下来说,是断然不可能之事。

    陛下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先帝们待他都是极好的。如今他们所谓的大权在握,于陛下来说根本不过尔尔,且他们家陛下,仁慈是仁慈了点,但并不软懦,反而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如若不然,早在两年前就该奔溃了。

    那样一个坚韧的人,又怎会说变就变了性子呢?

    德海思前想后,怎么都想不通,但他确确实实,已经好几日都未从陛下面上见过笑意了,是以这会儿瞧着陛下面上难得的笑,他便不想再阻拦了。

    陛下这几年已然过的够苦了,他又何必拿这样的小事来扫了陛下难得的兴致呢。

    看着陛下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小猫自假山缝隙中抱出来,不顾猫身上的泥土和血迹,就那么抱在怀中,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德海愈发觉得,自己没有出声阻拦陛下是对的。

    景绪轻轻托着小猫,垂下脑袋,轻轻抵了抵猫咪软乎乎的额头,唇边的笑又扩大了几分。

    “小德子,猫受伤了,传安太医来瞧瞧吧。”温柔低哑的声音,好似比小奶猫的叫声还要软上几分。

    德海看着自家陛下开心的样子,笑着应声,“是,陛下。”

    安太医此人,是太医院众多中规中矩太医中的一股清流,他父亲原是个乡野大夫,因偶然间救治过先帝,便被先帝招进宫,封了个太医,养在了太医院。

    后来他父亲老了,安太医便子承父业,秉承着父亲守护景氏皇族的弘高伟愿,考进太医院当了太医。

    可他同医术精湛的老安太医全然不同,他医人的技术不怎么样,但医治起猫猫狗狗各类小兽来却很是得心应手。

    可皇宫之中,哪有那么多兽让他医。

    顶多也就  顶多也就是后宫妃嫔寂寞了,养个小兽逗趣儿解闷,可先帝体弱,本就没几个妃嫔,今上登基又不到两年,后宫妃嫔更是少之又少,一来二去的,安太医便白拿了朝廷好几年的俸禄。

    如今倒正好,能用得上了。

    德海一边想着,一边回头给跟在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小太监会意,弯着腰退下去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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