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察觉到小桂子变了态度后，熹微对刚被罚去藏书阁守夜时他说的那番话，也产生了质疑，若藏书阁守夜真是件那般要紧之事，平素不可能没有人守，且她被罚了这么些天，王公公连问都没问过一句。
很明显，这并不是件什么值得谨小慎微的事。
想清楚这一层以后，她便开始自我放飞了。该睡觉睡觉，该看书看书，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藏书阁守夜之期已过去了大半，熹微一个人独守那么多漫漫长夜，使得本就耐心极佳的她，淘起文来更加耐心。
从一楼淘到二楼，又从二楼淘到三楼，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在三楼最后面的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名叫《温香软玉》的书。
这书封面和其它书本并无二致，除了有点破旧，上头还落着一层并不算薄的灰尘之外，没有其他毛病。
熹微对书名很满意，拍干净书上的灰尘，抱着书开开心心地下了楼。
到二楼吃了两个小点心，才懒洋洋地坐在绒毯上。只是她还未来得及翻开封面，就忽的听到了一阵轻缓的脚步声。
寂静的深夜，从外面落锁的书阁，昏暗的烛火，缓慢却清晰的脚步声，踩在木制楼梯上，一下一下，咚……咚……咚……
熹微想到藏书阁是从外面落了锁，愣是被吓的瞬间从绒毯上弹了起来，连还未全好的脚踝都忘了，直到站起身走过去，瞧见红木楼梯上的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哦。
景绪。
她怎么忘了，这位哥的寝宫有暗道，可以直接通到藏书阁里面来着。
不过也不能怪她忘了这事儿。实在是这位哥他和书里写的不一样，书里的他明明几乎每晚都会来藏书阁的，可她在这儿守了将近十多天夜，也就见过他一次。
概率低的令人发指。
不爱看书的小天使不是个好帝王！该抓起来打一顿！
熹微搓了搓被吓起鸡皮疙瘩的胳膊，垂首福身，对身长玉立站在楼梯上的天子见礼，“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景绪瞧着这个把自己堵在楼梯口的小宫女，面带不悦地抿唇，嗯了一声。
嗯？
就完了？
熹微瘪了瘪嘴，未得天子免不敢起身，只好乖乖地保持着双膝微曲的见礼的动作。
景绪拧眉等了须臾，见她还没眼色的堵在自己跟前，很不耐烦地抬手，把人扒拉到了一边。然后抬腿，迈步，负手走到桌案边，一撩衣摆坐了下去。
熹微恪守规矩乖乖见礼，却被天子万分嫌弃的扒拉了一把，有点懵。
这是……怎么个意思？
她扶着栏杆稳住身形，回眸看见景绪面色阴沉地坐在桌案前，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小天使这是……心情不好？
见景绪面色不好，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熹微顿悟，他又不是真的软弱无能甘心当傀儡，被臣子这般设计污蔑，自然会心绪不佳。
就算是圣人，面对这样的事，也会心生恼怒的吧。
再说他也不过才弱冠罢了，心性坚韧是一回事，有情绪又是一回事，肩负景氏皇族和整个大齐，他平日里承受的太多，会生气会着恼才是件好事啊。
不然憋坏了可咋整。
熹微理了理面上的表情，行至桌案边，轻声问道：“陛下，今日可还是看《国史》九册？”
景绪垂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莹白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影，烛火幽微，四周昏暗，他着一身暗沉玄衣，周身透出一股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感。
熹微等了很久，才听见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熹微觉得，今晚这个景绪看上去无比陌生——
虽然本来也不熟，但至少和她笔下那个温润柔和的小天使是很不同的。
那个小天使是人间至宝，如朝阳，如春雨，带着明亮温暖的光，如三月末的春雨，轻轻浅浅间无声润物，笑意盈盈地抚慰着他人所有不好的心绪。
可今晚这个景绪整个人都裹在黑暗里，就像是扎根在冰冷孤寂的深渊里，默然地凝视着这世间的一切。
这样的景绪虽然极有气势，但太过冷漠，甚至有点让人望而生畏。
但是……为什么呢？
熹微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福身道：“请陛下稍待。”
说罢转身，右脚一时不慎踢到案脚，疼得她倒吸了口凉气，“嘶……”
景绪掀起眼皮，见小宫女微微曲着右腿，细长的柳眉都皱成了一团，不由问道：“你这脚怎的还未好？”
都快一个月了吧？
太医院那帮人是废物吗？
景绪原本就阴着的面色又沉了几分。
——因为孩子一直在干活，没时间养脚伤啊，孩子还没有药了啊。救救孩子叭！
听见他问，熹微下意识地就想老实回答，但想到前两日赵宛灵传来催她的信，又很及时地刹住了车。
顿了须臾，她作出一副茫然无措地表情，道：“回陛下的话，本来已经好些了，后来被宛嫔娘娘传去怀思宫，殿中地面太滑，奴婢不慎摔了一跤，就愈发严重了起来。”
果然，景绪不负她所料，很快就抓住了盲点。
“宛嫔？”景绪长眸微眯，“她传你去怀思宫做何？”
熹微装作很为难的样子，低着脑袋，双手不安的绞着衣裙的丝带，嗫喏着道：“没……没什么事……”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她这样前一句爆个大信息，后一句又模棱两可的答话，若是景绪对赵宛灵的身份有所察觉，定会继续追问。说不定她也能旁敲侧击探听一下，看看景绪是不是真对她起疑了。
熹微装模作样的表演完，满怀期待地等着景绪接话。
谁知景绪只是很无谓的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
熹微：……？
见景绪已经垂下了眼睫，熹微抽了抽嘴角，行叭，演技不好，一句话也探不出来，真是个失败的细作。
失败的细作垂头耷脑地去拿书了。
景绪垂着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情绪，他坐了须臾，抬眸瞥见了熹微放在桌案另一边的书，《温香软玉》。
这是什么书？
景绪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伸手将书拿过来，随手翻了一页。
书页上画着池冒着氤氲热气的温泉，泉岸边——
两个人影交叠纠缠在一起，皆未着寸缕，还是彩色的，人物的神态和动作都描绘的极为细致。
景绪翻书翻的很漫不经心，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猝不及防地，就这样无比清晰的映入了眼眸里。
这委实太过突然，突然到他捏着书页的手指都狠狠抖了抖。
默了片刻，他长长的呼了口气，把因为惊愕憋在胸腔的浊气都清了出去。而后面无表情地合上书，原封不动的放回了原处。
熹微很快就抱着《国史》九册过来了。
待小宫女把书摆放在自己面前后，景绪将手搭在桌案上，轻轻叩了叩，薄唇轻挑，“你也坐吧。”
“呃？”熹微懵了一下。
景绪继续勾唇，“脚不是还未好吗？久站不好，坐吧，无碍的。”
“谢陛下。”熹微眸光一亮，笑着道完谢，也坐到了桌案前。
唉。
小天使就是小天使，即便是心情不好，也能这么细致入微的体贴别人，简直太好辽呜呜呜。
见小宫女坐好后，景绪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着桌案，问她：“喜欢看书？”
“嗯嗯。”熹微小鸡啄米般点头。
“挺好，”景绪抬着眼皮，慢悠悠地抬了抬下巴，“看什么书呢？”
“奴婢看的都是些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话本子。”熹微在唇边勾勒出了个不好意思地笑，见对方视线一直落在自己手中的书上，顿了顿，而后会意，乖巧的翻开了书——
红烛罗帐，满地衣衫，床帐里两人相互交叠，墨黑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光洁的身体上，视觉冲击无比强烈的画面就这么避无可避地落入了眼底。
熹微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望着画面中赤身|裸|体翻云覆雨的人物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大约是本不太好的书。
于是，在大脑空白的状态下，她又往后翻了一页。
还是前一页的场景，不过床帐上的两人挪到了地下，一前一后地……
景绪见她居然又往后面翻了一页，愣了一瞬，而后往前凑了凑，好整以暇地问：“好看吗？”
看着这十八|禁的体位，熹微被震出大脑的神智瞬间回炉，短促的啊了一声，啪地合上了书。然后傻乎乎地抬头看向了对面之人。
猛然对上一双满是戏谑的眸子，熹微脑中嗡的一声，又迅速垂下了脑袋，白嫩地双颊也飞快地染上了一片胭脂色的红云。
景绪看着转眼之间从耳垂到脖颈都泛出了淡粉色的小宫女，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听到景绪毫不掩饰的笑声，熹微又绝望的把头往下缩了缩。
春|宫图，十八|禁，真刺激啊噫呜呜噫。
景绪本已停了下来，结果看见小宫女脑袋低的几乎都趴到桌案下面去了，又笑了起来。
熹微：……救救孩子叭
太丢人了呜呜呜
她闭着眼睛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那张已经烫的能煮鸡蛋的脸。
讲道理，谁能想到一本春|宫图，它会叫温香软玉这种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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