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听说了吗?”
“什么?”
“拉斯特莱斯家昨夜灭门了。”
“真可怕啊,听说血都把地板给染红了,没一个人活下来!”
“是强盗还是魔物作案?我就说他们住得那么偏僻,迟早要出事。”
“他们一家都是怪人!”
“身为子爵却什么都不做……”
“真可怜呢。”
故作同情的议论声犹在耳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对了,是十岁家族被灭门,她和父母路过时听见的。
啊啊,八卦别人正好被正主听见了的尴尬感觉,不过感到尴尬和好笑的估计只有她吧。
当时父母都没有玩笑的心思,因为他们正在逃亡的路上。
不知道父亲怎么做到的,皇帝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他们离开了这个国家。
——我们是陛下的耳目。
这句话曾被铭刻在了拉斯特莱斯家族殿堂的石碑上,它贯穿了这个家族每个成员的始终,为皇帝尽忠,然后默默无闻的死去。
“那是我们一族的荣耀。”
所有长辈都这么教导着新生的幼芽们。
她本来也应该是这样的,默默无闻的奉献,默默无闻的死去,背负上家族的重任,一生都隐藏于黑暗之中。
但是,拉斯特莱斯一夜之间消失了。
他们的荣耀背叛了他们。
鲜血将干净的地板染红,火焰将宽敞的房屋摧毁,殿堂上的石碑碎裂得不成样子,他们的逝去却没有在外界掀起一丝涟漪——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男爵啊。
没关系的,只要他们还在就行了。
年幼的芬妮卡想着,只要她最重要的人还在,她就能战胜一切痛苦。
他们辗转到了一个小国的村庄里住下,这里虽然时不时有魔物袭击,但是相对的防御设施也非常完善。
他们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惜好景不长,不久后父亲就去世了,他们家的顶梁柱塌了一半,母亲顶着另一半,苦苦支撑。
她心疼母亲,偷偷用着曾经学会的本事去赚钱,得来的钱财她藏了一半上交一半,谎称是老师给的奖励。
在为家里日渐好转的生活暗自得意之时,她没想料到自己会走上家族的老路。
她后悔了。
她不该不听母亲的教诲,接触这个行业的。
可惜明白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母亲为了救她身负重伤,甚至连精神也在日复一日的重压下变得有些不正常。
她需要治疗的药物,她需要钱——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绝不能连母亲也一起失去!
钱!钱!钱!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药价太贵了,积蓄再多,接再多的单子都不够挥霍。
有人找上了她,要求她做一个任务,报酬是一瓶高级回复药——用这种等级的药物,说不定可以治好母亲的病。
抓住一个男孩吗?
无所谓了,只要能救回母亲的命,无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但芬妮卡没想到自己才刚答应下来没几分钟,就有另外一方势力找上门来了。
“啊啦~你真的要帮他们做事吗?”
哭泣的小丑笑声刺耳,“就算对方是杀了你父亲的仇人也无所谓?”
啊,是的。
她的父亲根本就不是病死的,那只是母亲善意的谎言罢了,怕她自不量力的去寻仇……父亲的死亡是请求皇帝放过她们母女俩的代价。
问她为什么知道?
因为她后来背着母亲偷偷的找到了哦,父亲的尸体。
母亲似乎不希望她了解这些,所以她就假装一无所知,但这并不代表她就不在意或是忘记了。
“呐,我有一个想法,说不定能把那群家伙一网打尽哦,你要来听听看吗?”小丑问道。
“好呀。”
芬妮卡同意了。
那天在列车站,她其实是去踩点的,这么快就发现了任务目标真是个美好的意外,但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就被那群魔物给炸上了天。
啧。
没料到魔物集团的动向是她的失策。
不甘心啊……明明计划了那么久,可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要死了——
真的,真的超级的不甘心啊!
她就要那样死掉了?
别啊,至少让她完成委托,把那瓶药拿到手也好……
神啊,露米纳斯神啊,虽然她并不是神的信徒,但还请保佑她虔诚的母亲吧!
她母亲是绝对的无辜者,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是精神不正常的时候也没有过,她是值得庇护存在。
在迷迷糊糊间,在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芬妮卡不停地向神祈求着。
他在那一刻出现了。
疼痛消失了,手臂回来了。
这是……神使吗?
她被救了?
没有任何信仰的谎话连篇的她,也有被救赎的资格吗?
芬妮卡努力想要看清、记住那人的模样,这是她的恩人呐,虽然她不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明白知恩要图报。
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矮小瘦弱的身材……孩子?
微妙的眼熟,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对了,是在刚才的列车上,在雇主给的画像上……原来如此,她是被这个孩子给救了啊,这真是——
糟糕透了!!!
事后回想起来的芬妮卡,气的把桌子给掀翻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小鬼可是她要抓捕的目标啊!
怎么会这样,这还让她怎么下手?伤害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要是因为这个下了地狱绝对会被父亲骂死的!!
可恶,怎么办——
芬妮卡纠结着,躲在暗处像变态一样的跟踪盯着纲吉整整半个月,内心翻江倒海,经历着大陆碰撞、火山爆发、陨石撞地球等各种天灾,总是临门一脚收回了前进的步伐,下定不了决心去接近那个小鬼。
……要放弃吗?
可是母亲要怎么办?这种边境地区可是很难见到高级回复药的,而且下次就算见到了她也买不起。
该死!
说到底,为什么她一个平民少女要在这种亲情和道德底线上做抉择啊!
而且凭什么她这么纠结,那个小鬼却过的那么开心!?
在纲吉用业余时间和伤患们开心聊天的时候,芬妮卡躲在暗处气的咬手帕,表情幽怨愤然。
监视着芬妮卡动向的利姆露,觉得这女孩蛮有趣的,丰富的颜艺表演大大的娱乐了魔王陛下无聊的生活。
最后,芬妮卡是被等不及了的雇主赶去接近纲吉的,大概在他看来芬妮卡就是混水摸鱼了半个月,啥也没干……嘛,这么说其实也没毛病。
芬妮卡一边在心里把没天良的雇主骂得狗血淋头,一边扯着假笑跟那个蠢小鬼接触。
太容易了,对付这种毫无防备又天真单纯的小不点,随便什么方法都能达成目的吧。
蠢死了,不要再对我笑了啊!
脸上弯着可人的微笑,女孩的内心则在暴跳如雷的咆哮。
不要对我付出信任啊。
我——
不是你的朋友啊……
说起来真可笑,有那么一瞬间,芬妮卡居然希望这个小鬼能发现自己的谎言,赶快警惕起来逃跑。
——说什么傻话,这是救母亲的药啊,怎么能让他跑掉呢。
蠢小鬼,这么漏洞百出的谎言你还看不出来吗?
——没关系,欲扬先抑,让对方以为自己已经拆穿了谎言,就容易相信下一层谎言了。
别停下脚步,直接无视回去不就好了吗!
——往好处想,只是把他引入陷阱抓住他而已,应该不会有其他危险的。
可万一那个没天良的雇主心怀不轨,或是和小鬼家里人没谈拢,撕票了怎么办?
——就算是为了妈妈也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但这是救命恩人啊,这种行为是在恩将仇报啊!
——喂喂,你也太好骗了吧,这么容易上钩,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
啊啊啊啊,蠢小鬼你出门没带脑子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过来呀。
走开呀!
就在芬妮卡怀疑自己要精神分裂的时候,那个蠢透了的小鬼对她说道:“那个,我有办法让你妈妈痊愈。”
“……”
……哎?
刚才这小鬼说了啥?
当芬妮卡不停的在亲情和道德底线上反复横跳的时候,纲吉告诉她原来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好啊,太好了!
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芬妮卡一击掌,立刻将所有的计划全部抛之脑后,根本不管后续会发展出什么变故,或是产生什么影响。
她只知道,那道死死压在她身上,让她透不过气来的枷锁消失了。
她被救了。
“哟,小姑娘。”
浑厚的声音唤醒了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的芬妮卡,女孩没感觉身上有哪里受到了二度重创,便小心翼翼的睁开眼,发现了将她笼罩在阴影里的高大身影。
棕红色的发,棕红色的络腮胡,格里坦个体实力最强的猛将,出现在了这个他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他对着女孩微笑的询问道:“怎么样,你还好吧?”
“你是……”
芬妮卡愣愣的仰视着男人,脑子一下子没办法对眼前的事物分析出个所以然来,“为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应该的啊,城防部队的总负责人,伍德。
“要感谢就去感谢纲吉吧,是他说服了伯爵阁下的哟。”
……纲吉?
他说服了伯爵?
在伍德和芬妮卡对话时,其他身着城防部队制服的士兵们从门外鱼贯而入,将地上昏迷的护卫们和惶恐起来的罗本子爵抓了起来。
有人在外面喊了一声“这里有伤患”,很快就有带着担架的医疗人员赶了过来。
伍德注视着被医疗人员们照顾着放上担架的芬妮卡,笑道:“你果然很厉害呀,在没有任何帮手的情况下就做到了这个地步。”
“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不靠谱的大人们吧。”
“……”
芬妮卡眨眨眼,看看旁边被士兵压制着离开的罗本子爵,又看看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医疗人员,随着有点摇晃和颠簸的担架被抬走,伍德的身影也在她的视野之中越来越小。
城防部队……
医疗人员……
四周来来往往的士兵,被压制着衣着鲜亮的客人们,被人温言询问的正在哭泣的孩子们……
那个在人群里四处张望,大喊着自己女儿名字的笨蛋……
真是,都告诉他他女儿还活着了。
所以,在看到那个小姑娘哭着扑进男人怀里的时候,芬妮卡真是毫不意外。
没想到你还真敢做呢,纲吉君。
是她小看那个家伙了。
不知道自己会被抬去哪里,但躺在担架上的女孩放松了身体,睡着似的瞌上双眼。
已经,没事了……她可以休息一下了。希望别被母亲知道,否则肯定少不了一顿唠叨。
她又被救了。
啊啊,这真是……
人情不是越欠越多了吗。
……
在小玻璃球另一端的芬妮卡突然失去声音后,黑帮老大一下子就急了。
芬妮卡的行动是他们这次计划的关键,若是没有有力的证据,就只能依靠他带领的这些“人证”了,那么——
“我劝你别那么做比较好。”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肩膀,浑厚的声音在这噪杂的环境中也是清晰可闻。
什么人?
黑帮老大瞬间悚然,强自镇定下来后打算装傻充愣,但当他回头看清了那人斗篷下的脸却被吓得差点心脏骤停。
这个人——怎么可能?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城防部队总负责人,伍德!
在萨鲁多城内,谁人不知这位领主阁下的左膀右臂,这人的出现甚至能直接代表着格里坦伯爵的插手。
“你们埋在金色花园里的□□,我们已经处理干净了,附近待命的魔法师们也都已经被成功抓获。”
伍德一句话就令黑帮老大的心跌入谷底。
失败了。
计划被人看破,同伴都被拘捕,已经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在黑帮老大以为,下一刻自己的命运就是被戴上镣铐关进牢房的时候,伍德却出人意料的说道:“在事情结束前还请安静的呆着吧,不用担心,幸好你们还没来得及炸掉金色花园,否则真的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他惊讶的看着伍德绕过自己,走向金色花园的大门,或许是对方的身材过于高壮,给人压迫感巨大的缘故,前面的人居然纷纷给他让出了一条道路来。
他阔步前进,斗篷被他取下,露出了底下城防部队的制服,他丝毫没有被人恶意针对的怯懦畏缩,举高着胳膊,做出了一个手势。
瞬时,四周出现了大量的身穿城防部队制服的士兵,甚至连本该全都是“抗议人员”的人群里,居然也有人“叛变”。
黑帮老大的脸登时就绿了,他要是再不明白自己被人算计那就是傻了。
但是……
与身前华美的大门相比,伍德的身躯显得渺小,但他的气势却仿佛面前的一切都不值一提,他振臂一呼,高声说道:“受领主大人之命,吾等怀疑金色花园内有势力在行不法之事,特派我来彻查此案,还请见谅!”
说的冠冕堂皇,可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伍德根本没等对面回复就带人冲了进去。
金色花园再不济也是格里坦领地内的势力,就算要铲除,也必须得是以领主的意志来执行的。
格里坦的名誉,不容侵犯!
——但既然是同一个目的,那么是谁来完成的,也就无所谓了。
这位领主阁下,也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糟糕嘛。
看着前面破开大门,一举进攻的城防部队士兵们,黑帮老大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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