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霉

    唐桓说她不去找洛明舟，说的时候挺坚决的，说完就后悔了。

    她想想她怎么说也是班里最先入团的学生，当初也是第一批带红领巾的好少年，现在有一个资本主义国家荼毒的女孩子重回祖国大地，缺的就是社会主义关怀。

    这个时候她怎么可以退缩？

    不行，绝对不行。

    她拉开抽屉看了看她的团徽和红领巾，觉得自己不能做一个胆小怯懦的接班人。

    于是，她正中了洛明舟的圈套，为了她赶完了作业，就为了半夜摸黑去与她私会。

    啊不，是给她关怀。

    于是好孩子唐桓在家里左思右想，盯着马上要到十点的钟表，最后还是决定去看看洛明舟。

    毕竟洛明舟家里房子大，去找她，无非就是上几层楼。

    唐桓不仅去，还切了盘水果带过去，把班干部的关怀体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洛明舟，她也不是好惹的主儿。

    她是毒蛇，物以类聚，她的朋友们也是毒蛇，毒蛇和毒蛇聚在一块，不互相咬一口就算侥幸了，偶尔聚集起来齐心协力一起咬别人，这才显得友情真挚，情比金坚。

    洛明舟回国以后一起玩的最来的一条小毒蛇，名字叫蒋小霜。

    蒋小霜此人，别人也很难说得清她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毕竟她天然生就一副绿茶婊的好身子和小脾气，男女通吃，最喜欢的就是别人家的男朋友女朋友，她倒也不喜欢谈恋爱，她就是喜欢抢别人碗里的。

    蒋小霜她娘就是个狐狸精，三十岁前离过两次婚，三十三岁这一年愣是挤掉了蒋家明媒正娶的老婆，嫁给了她现如今六十五岁的丈夫。

    至于蒋小霜，她本来不姓蒋，先姓王，又姓赵，最近她妈改了嫁，这才跟着姓蒋。

    她家里名门端庄的大姐姐被她气得下不去床，家里的继父却把蒋小霜当个小可怜，以为自家亲女儿天天欺负没爹的小可怜，被蒋小霜和她娘骗得头昏脑胀，把自己亲生女儿骂得狗屁不是。

    这个大姐姐是她母亲四十四岁那年才千辛万苦怀上的宝贝女儿，生下来的时候差点要了命，本来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现在被蒋小霜欺负得在家里连条狗都不如。

    蒋小霜貌美，声娇，长得纯，心里坏，洛明舟是她骗不动的白月光，毒蛇与毒蛇秉性相投，她还就真一心一意缠上洛明舟了，把洛明舟当成此生知己，留着不走了。

    因此唐桓端着水果上楼的时候，蒋小霜正在洛明舟家里留宿，关着门给她恶补国内整整十年的八卦。

    唐桓在楼梯上正好遇到下楼的洛语山。

    洛语山看了一眼已经将近十点的表，看着端着水果的唐桓，不解地问道：“桓桓，你这么晚了去做什么呀？”

    唐桓说道：“洛明舟明天就要入学了，我担心她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所以去看看她。”

    洛语山叹了口气。

    这么长时间了，洛语山就喜欢唐桓这秉性忠厚的好脾气，可她也知道女儿一起玩的蒋小霜是个婊出生天的稀罕货，一时间不忍唐桓被她们两个捉弄，对她说道：“没事的，洛明舟她脸皮厚，不会不适应的。”

    她说完，又催唐桓道：“你明天还要上学，听话，早点回去休息吧……”

    唐桓正要下楼，楼上一个接一个，探出两个小脑袋来。

    蒋小霜先开口道：“阿姨，我们还没睡呢，让她一起来玩嘛。”

    她的声音甜得几乎发腻，撒气娇来像糖渍腌的草莓，听得洛语山眉头就是一皱。

    唐桓抬头，认出来这个是下午笑话她是穷酸亲戚的女孩。

    洛语山冷冰冰抬头看了一眼蒋小霜，说道：“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小姑娘。”

    蒋小霜被她噎了一下，登时眼泪汪汪起来，委屈地看着洛语山，小声说道：“我只是想让她和我们一起玩，我没想到会让阿姨生气，是我不听话了，阿姨不要生明舟的气，明舟什么也没干。”

    洛明舟打小叛逆，和她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气得洛语山把她扔到国外自生自灭去了，这才回来没几天，蒋小霜就上赶着来挑拨离间。

    洛明舟虽然也不蠢，但是她真吃蒋小霜天天可怜委屈这一套，就算知道她是个麻烦精，也每天都被哄得很开心。

    再说，她每天都乐得气她妈，热衷于和她妈吵架，蒋小霜挑拨离间，她还真顺着挑拨离间的来，说道：“妈，我不想见唐桓的时候你把她往我这儿塞，我现在想见她了，你又不让来，你还想让我怎么样？”

    洛语山没力气给她那不肖的臭女儿吵架，只好问唐桓道：“桓桓，你想去吗？”

    唐桓乖巧点头，端着水果很耐心的样子。

    洛语山抬头看了一眼在那边抹着假眼泪偷笑的蒋小霜，只好说道：“那你去了，可别被她们两个欺负了。”

    唐桓说道：“不会的，她们对我很好的。”

    洛语山只好让她去。

    唐桓端着水果上楼了，洛语山还担心地站在楼梯上想，她怎么就偏偏生了洛明舟这个混账，她要是生了唐桓该多好，能省多少心。

    果然，唐桓才刚一进门，蒋小霜就先怼上她了。

    作为一个高深的白莲花，蒋小霜是不会直白怼人的，她最擅长拐弯抹角让人难堪。

    蒋小霜看着唐桓端过来的水果，娇滴滴地说道：“洛姐姐，你妹妹对你真好，家里一共就没多少吃的，都拿来给你了。你看，这么糠的苹果她都拿出来给你呢。”

    唐桓是真的没听懂。

    唐桓还去专门看了看她切的苹果，一脸茫然，心想这也不糠呀。

    唐桓耐心地问道：“你吃不吃水果呀？”

    蒋小霜娇滴滴地说道：“我不能吃，我肠胃不好，吃不对东西要拉肚子的。不像你，身体好，什么东西都能吃。”

    洛明舟在旁边都听乐了。

    唐桓听了半天，就听出来一句——蒋小霜身体不好。

    唐桓很关心地说道：“那你要好好养身体哦。”

    蒋小霜可怜兮兮地在旁边点点头，还说：“谢谢你呀姐姐，你对我真好。”

    她这人其实比唐桓大五岁，因为出生时名不正言不顺，户口报小了几岁，又跟着她妈四处颠簸，上学的时候总换学校，留了好几级，现在和唐桓同级，还要装嫩管她叫姐姐。

    但是唐桓就真的以为她是个身体不好的小妹妹，她毕竟没化过妆，对女孩子的东西不太了解，看着蒋小霜擦粉底擦的煞白的脸，一心就真的以为这孩子身体不好脸色都苍白成这样了，关心她道：

    “那你不要坐在窗口了，在窗口容易着凉。”

    唐桓替蒋小霜在凉冰冰的窗台上垫了个垫子，怕她着凉，蒋小霜却坐在窗户上不下来。

    原因很简单，洛明舟窗户对面那边一楼住的是洛明舟小两岁的妹妹洛元冬。

    跟洛明舟不一样，洛元冬是领养的，来洛家的时候就已经十一岁了，她脑子聪明，脾气冷，又跟一堆贵家子弟玩不来，打小就很优秀，十九岁都已经大三了。

    洛明舟跟她妈不和，一半是因为她这个领养的妹妹。

    蒋小霜坐在窗户边上，就是等着给洛元冬炫耀一下她的新裙子。

    要不她怎么可能这么冷的天开着窗户穿单裙坐在窗户边上啊！

    奈何洛元冬这人一心只读圣贤书，虽然是因为姐姐回家被母亲接回家住，愣是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抬头都没看过一眼外面。

    但是唐桓哪儿知道这一茬，她跟个担心小孩着凉的老母亲似的，不仅给蒋小霜垫垫子，还把窗户关了，窗帘拉下来了。

    蒋小霜死死拽着窗帘不放，但是她又不能跟唐桓犟，生怕自己小心思被暴露了。

    咔嚓一声，唐桓把窗帘给拉上了。

    蒋小霜青着脸盯着唐桓瞪她，不说话，明摆着想给唐桓脸色看。

    然而她脸擦的实在是太白，唐桓也没看出来她铁青着脸瞪自己，一心以为她身体不好，说道：“你看你，坐在窗户边上冻的脸都青了，你下来吧。”

    蒋小霜被她气得差点从窗台上摔下来。

    但是她又不能说什么，她也不能让洛明舟发现自己来找她玩其实就是为了给她妹妹炫耀裙子的，只好老老实实下来了。

    洛明舟看着唐桓对付蒋小霜，在心里想，呵，还真是唐桓厉害。

    唐桓能把蒋小霜气到，真是普天一来头一遭。

    洛明舟看得有趣，索性啃着苹果看着她俩斗。

    唐桓很会挑水果，家里每次都是她出去买菜，买回来的苹果实惠又好吃，洛明舟吃得很开心。

    洛明舟正吃着的时候，蒋小霜忽然冒出来一句：“你不用碍着她的面子才吃她带过来的水果，唐桓姐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不会怪你的。”

    洛明舟心想不是啊，是这个苹果真的很好吃啊。

    但是洛明舟也想看看蒋小霜怎么呛唐桓，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把手里好吃的苹果给丢下了。

    苹果真的很好吃呢……

    蒋小霜说道：“唐桓姐姐，我听说洛明舟调到你们班里去了，是不是呀？”

    唐桓点点头。

    唐桓他们学校是重点高中，像洛明舟这种被开除三次的条件，转学转进去很难。

    洛语山本来想把洛明舟随便转个学校进去就算了，可是毕竟那所学校是洛元冬上的学校，洛元冬十五岁就高中毕业了，洛语山觉得这所学校里条件好，这才把洛明舟给硬塞进去了。

    蒋小霜本来只是想讽刺一下唐桓，没想欺负她，毕竟对于她这种攀高踩低的人来说，唐桓的家世压根用不着她欺负。可是她小心眼，唐桓今天给她垫了垫子又把窗帘拉上了，就这么一件小事，她记恨上唐桓了，现在一心都是怎么报复她。

    唐桓全然不知，她还觉得这个小妹妹，声音又甜，人也乖，挺好的，还很喜欢她。

    蒋小霜甜甜的笑着，说道：“那我以后就可以去找你们玩啦，我也是前一阵子刚转过去的呢！”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敢惹我，以后在学校里你完了。

    唐桓的学校实在是太大，一个年级好几千人，她还真不知道同级有个蒋小霜。

    她没想到今天来找洛明舟，还收获了一个新朋友。

    之前她觉得蒋小霜有点刻薄，可是现在看看，她好像就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看来只是家里惯坏了，人心并不坏。

    唐桓觉得很高兴，笑着说道：“好啊。”

    她一笑起来，眉眼如画，清秀得迷人。

    洛明舟本来正准备偷摸拿个苹果啃一口，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她这个笑容晃了神。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了敲。

    蒋小霜反应快，立刻可怜兮兮地说道：“阿姨嫌我吵，要来赶我了。也不是我想大声说话的，这不是唐桓来了，我们都高兴嘛。”

    唐桓都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锅就推到她头上去了，她还全然不知，很是茫然。

    洛明舟一心以为，老太婆又来管事了。

    她穿着吊带的红色睡裙，从床上跳下来，嘴里叼着苹果，光着脚开了门，没好气地问道：“又怎么了？”

    洛明舟一开门，这才一怔。

    门口站着神色恹恹的洛元冬。

    洛元冬好清静，很少见人，不是在学校念书就是在医院实习，她考的医学院，又很得老师赏识，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跟着去，一年大半时间不在家，身上气质过于清冷，消毒水味早把奢靡香气熏干净了，简直对富家子弟过敏，看见就不痛快。

    洛明舟也不喜欢她这个气质凛然的妹妹，见她不知好歹撞到自己门前了，索性把身子一横，叼着苹果傲然道：“你来做什么？”

    洛元冬一贯和她不和，嫌她败坏家风，只是看她一眼，又看向屋内，说道：“母亲让我来接人。”

    蒋小霜来洛家住，就是为了向洛元冬炫耀她这一身裙子的。

    之前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对她赞不绝口，只有洛元冬一个，坐在旁边冷冰冰看着，看她跟看笑话似的。

    洛元冬一来，她立刻整理裙子，还趁姐妹两个吵架补了个妆。

    洛明舟的脸色沉了一下，问道：“来接谁？”

    洛元冬说道：“没说名字，让来接被你们欺负那个。”

    蒋小霜一听这个，立马伸手一抹眼泪，说哭就哭真是毫不犹豫，委委屈屈看着唐桓，说道：“我也没惹你，你干嘛这样对我。”

    唐桓本来正翻手里的笔记，想着待会儿要给洛明舟补哪节课，蒋小霜说哭就哭，把她给哭懵了。

    唐桓赶紧伸手去拉蒋小霜，问道：“你怎么了？”

    她伸手一拉蒋小霜，蒋小霜就势往地上一倒，捂着肚子起不来了。

    这时，门口的洛元冬见状，一把推开了洛明舟，说道：“你们现在高兴了？”

    洛明舟皱眉，道：“什么？”

    只见洛元冬推开她冲进了屋子，扶起了蒋小霜，冷冰冰看了一眼唐桓，说道：“就算看不惯，也没必要这么欺负人。”

    唐桓挠挠头：“我——”

    洛元冬皱着眉，漠然看着她，说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怪不得母亲让我来接人，我要是来晚了，你们两个是不是合伙把她吃了？”

    唐桓：“其实——”

    洛元冬说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缠着我姐姐不放，安什么好心别人不知道吗？你也在我面前少装，我看不上你这一套。”

    唐桓指着手里的笔记本：“我是来——”

    洛元冬劈手把笔记本给抢了，说道：“别人的东西，少占为己有。”

    唐桓：“……”

    唐桓还没来得及解释，洛元冬扶着蒋小霜就出门了，头也不回就走了。

    洛明舟看着她那大义凛然护着蒋小霜出门的样子，又看看坐在地上两手空空目瞪口呆的唐桓，笑着问道：“现在知道我妹妹的臭脾气了？”

    洛元冬走下楼，人走了以后，还不忘狠狠摔门，咣当一声走了。

    唐桓这才回过神来。

    洛明舟笑着走到她身边来，说道：“怎么，被人冤枉的滋味不好受？”

    唐桓倒没觉得不好受，她还挺欣赏洛元冬这种直来直去的人的。

    就是……

    唐桓无助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说道：“那怎么办，我明天还得交作业呢。”

    洛明舟撑着腮帮子，笑着看着她，说道：“你还想去跟我妹妹抢你的作业本？”

    唐桓想起洛元冬那凶巴巴的样子，确实不敢。

    洛明舟在柜子里翻翻，丢给唐桓一个笔记本，道：“没别的办法。”

    她倚在柜门上，笑里带着三分狡黠，三分怜悯，还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你不是好学生吗？重写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