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分前的时光过得很快。
洛元冬大学也放假了，依照她一贯勤勉的脾气，暑假都是去实习的。
然而今年倒是奇怪，好几家机构都对她发出了邀请，属于以前求都求不到的好事，她反倒是不去了，连洛语山都觉得奇怪。
唐桓的高考分数下来了。
查过分以后，整整一个上午，家里都是死一样的安静。
到中午的时候，林佑柔才坐在饭桌边，看着平静吃饭的女儿，小心翼翼地说道：“桓桓，实在不行，咱们复读吧。爸爸妈妈没意见的，真的。”
唐桓低着头吃饭，没有抬头看母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妈，没事的，不读了。”
林佑柔哪里吃得下饭，皱着眉和丈夫对视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以前不是说，不是想去北大中文系的吗？”
唐桓最开始想学中文，但是当初念的却是理科，因为她理化成绩实在是太好，当初也不舍得丢。
唐桓抬头，对着母亲笑了一下，说道：“我想学别的了。”
林佑柔还担心着想说话，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唐卓抓了一下，示意她噤声。
唐卓问女儿道：“桓桓，那你想学什么啊？”
唐桓手里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继续吃饭，仿佛没什么事情似的说道：“学计算机。”
夫妻两个对视了一眼，都沉默了下去。
林佑柔笑也笑不出来，勉强挤出来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说道：“学计算机好，学计算机有前途。但是你一个女孩子，爸妈还是想让你轻松一点，别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唐桓笑了笑，安慰母亲道：“妈，学什么不辛苦啊。去哪儿不是学，有学校要我就行了。”
林佑柔见女儿是真的不难过，这才神色宽松了一下，说道：“好，好，那咱们就看看计算机的学校有哪些。妈妈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就陪你看学校，好不好？”
唐桓吃饭吃得轻松：“好啊。”
林佑柔说完，夫妻两个又对视一眼，都小心翼翼不敢讲话。
唐卓见妻子依旧高兴不起来，安慰她道：“谁说咱家孩子没考好的，这不也是学校里前十吗，好学校那么多，还能不要咱们不成？”
林佑柔心里还是忐忑，她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桓桓，你是真的想学计算机，还是怕爸爸妈妈担心，你才说要学法的啊？”
唐桓一直夹菜的筷子终于停下来了。
她的眼神黯淡了一下，说道：“妈，这世上机器比人靠得住。人会对你说谎，可是机器有算法，你输入一行代码，它就给你做一行的事情，和机器打交道我心安。”
她这一段话，把父母都说愣了。
林佑柔急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就说出这么心如死灰的话来？”
唐桓说道：“我只是说实话。”
平时家里都是唐桓做饭，唐桓刷碗，但是今天林佑柔心里也不好受，无论如何都不让她干活，让她去休息。
唐桓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门反锁了，沉默地坐在了床上。
她看着桌子上整整齐齐的书本，忽然就捂住脸哭了出来。
人说十年寒窗，从小到大，别人的青春里有爱恨情仇，有少年无知，有放纵欢乐。
可是她没有，她只有日日夜夜苦读，经年累月看书。
没有人问过她喜欢什么，也没有人问她想做什么。
现在恍然一梦惊醒，十年苦读竟然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的成绩依旧名列前茅，但是那不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成绩，那只是个尚可的答卷。
她泪眼朦胧的时候去看手机，洛明舟问她考得如何，她觉得洛明舟这样的人不会懂。
以前洛元冬埋头苦读的时候，洛明舟也对她多有嘲讽，说她白用功，笑她固执笑她傻。
可是她这样的人怎么会懂？
且不说高考是不是真的是唯一的希望，只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把光阴投在其中，这么多年了，那怕是棵树都养大了。
这一整个假期，唐桓谁也没见。
她不怪洛明舟。是她自己高考失利，她不能怪到别人头上。
要帮洛明舟是她做决定的，因为这个受了影响她也只想自己担，她做的选择她负责，不存在谁亏不亏欠。
可是即便努力让自己这么想，心里还是抱有不平，难以心甘。
消极颓废了大半个月，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心情才好了些。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天，林佑柔还是担心她，问她道：“桓桓，没事吧？”
唐桓看着自己十几年努力得来的结果，笑了笑，说道：“没事呀。”
林佑柔犹豫再三，又劝她道：“要不，咱们再考一次？这次也是爸爸妈妈拖累了你，是要不是家里在你高三这年出事，没准就不会这样了……”
唐桓说道：“妈，学校都是好学校，都是负责任的老师，我去哪儿都能学到知识的。”
林佑柔见女儿执意不愿意再考了，只得作罢。
末了，她又说道：“之前和你一起玩的那个洛明舟来电话了，她说，你半个月都没有回过她的消息，打电话也不接，也不出门，她很担心你。桓桓呀，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唐桓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林佑柔看着她的神色，又问道：“那你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唐桓想了想，说道：“她没有做错事情，我不应该生她的气。”
林佑柔听女儿这么说，愈发奇怪起来，追问道：“那你真的不生她的气吗？”
唐桓说道：“我生她的气。我好生她的气。”
林佑柔不明白了，只得问道：“你既然说她没有做错事，又说你不应该生她的气，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唐桓说道：“我虽然懂事，可我也不是圣人，有的事情，不是我想不生气就不生气，想做到就做到的。”
“我要是不喜欢她，我自然也不会怪她，不会生她的气了。可我偏偏喜欢她，我想不通我为什么喜欢她，我喜欢得没有道理，可我却又控制不住。所以我只好生她的气，耗着我自己的时间恨她，却也没有办法。”
“我也不是神，这世上，不是我想做什么，我就能做到的。”
唐桓说完，又去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
林佑柔还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想起她之前说“人都是靠不住”的时候，心如死灰，现在说这些的时候又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由得急了，问道：“桓桓，你去哪里啊？”
唐桓换了衣服，说道：“我出去一趟，我去找洛明舟。”
林佑柔担心地问道：“你不是生她的气吗？还去见她做什么呢？”
唐桓说道：“妈，恨一个人好累，比寒窗苦读还要累，我已经精疲力尽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唐桓顶着烈日，走过了炎热城市的大街小巷。
洛明舟没想到她回来，下意识就是一怔，拉过唐桓，问道：“你怎么不接我电话？”
唐桓说道：“我高考落榜了，前一阵子一直很难受。”
洛明舟说道：“我明白了，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是，事情确实怪我，要不是我横插一脚，你也不会受到影响。”
唐桓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怪你的。”
“洛明舟，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喜欢你让我觉得好累，恨你也让我觉得好累，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洛明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唐桓到底在说什么，问道：“你是来告白的吗？”
唐桓摇了摇头：“不是的。”
“因为喜欢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亏、最不值的一件事。后来我恨你，然后我也意识到，恨你比喜欢你还要让我不值。”
洛明舟神情松动了些，她似是想笑，但是又觉得现在笑起来太掉价，硬生生压住了笑容，故作高冷地说道：“是吗？那看在你想得这么清楚的份上，你要是现在好好告白，我还能考虑一下答应你。”
唐桓叹了口气：“我不会和你告白的，洛明舟。我不是来告白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过去说你的、嘲讽你的都不是真心的，我以后会尽可能公正地对待你，也不会故意不接你电话，如果你以后有了难处，我要是能尽微薄之力帮上什么忙，我还是会帮你的。”
唐桓以为她说完这些，两个人的关系就会得到和缓。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洛明舟却铁青了脸，眼神阴沉地看着她，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唐桓说道：“我想说，我是很欣赏你的。我既不像一开始的时候觉得你只是单纯的好，也不像后来那样觉得你单纯的坏，我觉得我之前说的有些话确实伤人，我想道歉。”
洛明舟咬着牙，说道：“不对，你恨我。”
唐桓连忙说道：“没有的，我不恨你的。”
洛明舟说道：“好，那你就是喜欢我，但是你不承认。”
唐桓挠了挠头，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以前很喜欢你，但是我现在欣赏你更多一点。虽然你给我惹了麻烦，但是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很优秀的人。”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越这样说，洛明舟反而越被她激怒。
洛明舟的声音几乎抖了起来：“你是恨我吧？你现在是来报复我的，是吧？因为我让你高考失利了，所以你才这么恨我是不是？”
唐桓越发不解起来。
她来见洛明舟，说的都是好话。
她说以前很喜欢她，也说觉得以前对她态度不好，想道歉。
唐桓诚恳地说：“我是真的欣赏你。更何况，高考是我自己考的，是我自己没考好，又不是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逼我考不好的，我为什么要记恨你？是，我承认，之前我是记恨你，但是那也是因为我不想接受我自己没考好的事实呀。”
她说完，见洛明舟的愕然看着自己，因为错愕周身几乎在发抖，连忙安慰她道：“我真的没有怪你，而且我做了详细的了解，我现在很喜欢我考上的这所学校，里面有几个很优秀的老师，我很敬佩她们……”
然而唐桓的话还没说完，洛明舟蓦然摔了手里的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唐桓站在原地，觉得莫名其妙。
她哪里招惹洛明舟了？
这时，之前一直坐在旁边打电脑的男孩忽然抬起头来，说道：“你真狠。”
唐桓诧异地看着他：“我？我狠？”
那个男孩她记得，就是之前那个说自己要努力赚钱娶梅根的小孩。
男孩点了点头，说道：“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先说喜欢人家，又说要公正对人家。”
唐桓愈发迷惑起来。
现在的小孩子懂的可真多。
唐桓不解地问道：“公正怎么了？”
男孩放下了手中的鼠标，抬头看着唐桓，生气地说道：
“感情上怎么可以公正呢？”
“你怎么可以对喜欢你的人说，你要公正对她呢？你要是恨她，你就会去报复她；你要是喜欢她，你就会去讨好她，这世上没有心怀爱慕的人是大度的，可你却偏偏这么大度，你这难道不是在说那个吗？”
唐桓被他绕晕了：“那个是哪个？”
男孩一拍大腿：“那个啊！”
“你的话说了那么多，翻译过来，难道不就是在说——”
“你在我心里，早已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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