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踏出那场烟雨迷蒙的紫色花雨时,玉宸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它一眼。仿佛有什么未尽的遗憾与怅惘,被永远地遗留在了那里。

    心底似涌起淡淡的不舍,却不曾有半分后悔。

    通天则低垂着眉眼,注视着脚下未得怜惜眷顾、零落成泥的残花,却终究未伸手将它们挽留,只是不着痕迹地多为她停留了一瞬。

    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多烦忧。

    两人相携着渐行渐远。

    恍若隔世的温柔缱绻,终是幻梦一场。只有掌心的温度有几分真切。

    玉宸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旁的道尊。迟疑了片刻,她轻轻地开口:“我好像忘记了一些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通天闻言低头,正对上少女略显迷惘的眼眸。

    道尊对此只报以浅淡一笑,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摸少女的头,不知为何却突兀止住了想法。嗯,总是摸头不好,玉宸还要长高呢,而且这样不利于以后玉宸在门下树立威严形象。想不清楚的他随手扯了个借口,强行说服了自己,遂心安理得地放弃了继续深思下去。

    当然,小徒弟的心理问题还是要解决的。

    “可能是时空转换间出的错漏。”通天自然地回应道,转而又蹙起眉梢,“不过在宥又似无事,莫非这还与修为有关?”

    道尊停顿了一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回答的内容不是很恰当。

    他眼眸微沉,深深凝视着少女,“玉宸是在想自己的师尊、亲友吗?你…很想,想起来?”

    玉宸眸色不改,依然是惯常的澄澈出尘。那双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道尊的身影,仿若临水照花,却又如镜花水月,了无一物。

    她轻声地回答道:“我想。”

    这本该是人之常情。通天心知肚明,却难掩下心头那丝怅惘。

    “哪怕玉宸可能永远都回不去,想起来只会徒增伤悲吗?”

    玉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任由时间拖得绵长。

    倏忽间,少女笑起来,三分张扬,三分肆意,灼灼如春光。四周的风雪也为她止息。她松开了通天的手,学着他以往的样子,踮起脚尖,自然地摸了摸他的头。似有一缕淡雅的香气,缠绕而上。

    道尊微微怔住,未料到她这般出其不意的举动,却又不曾阻止。

    “纵然是两个时空,也只有一个您。”玉宸眼眸粲然,“师尊是师尊,但玉宸的老师依然是独一无二的。”

    “您始终是我的唯一。”

    所以不要去担忧,你对我而言,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坠落昆仑的第三天,天气晴,微暖】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轻易地应下师徒缘法呢?

    自昼夜颠倒的梦境里醒来,玉宸这样问过自己。迷茫混沌的少女得不出答案,不由得翻来覆去,却在下一瞬被听到动静赶来的道尊揽入怀中。

    “玉宸是做噩梦了吗?”他抱着神色恹恹的少女,担忧地抚上她的额角。

    墨色的长发与云袍交织,好像落入一场水墨山水的绮梦。

    似惊鸿一瞥,就此跌落寒夜。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的神色吧。无法去犹疑,无法去怀疑,只因为是你。

    哪怕我身处莫测境遇,所见皆为孤白。但看见你,整个世界便有了色彩。

    听懂了玉宸话里的未尽之意,通天不由哑然。

    “我很高兴,玉宸。”他认真地看着少女,“只是人的一生,多半是由记忆组成的。”

    当你遗忘了过去,你就失落了曾经的你,你的性格发生转变,你的生命不再完整,你将始终觉得自己缺失了一部分。今时今日,你所言皆为真实,但若你记忆回归,你的想法或许又会发生转变。

    “我承认,我确实有那么一瞬不愿你再想起。我怕我认识的玉宸,并非她此刻的模样。”他自嘲一笑。“你到现在也没有与在宥说上过话吧。”

    以此世阐截两教首徒隐隐约约相看两厌的态度来看,通天并不觉得在另一个洪荒,若是世界照常发展,会出现什么偏差。

    无关性格,无关实力,一句道统之争,能盖过所有。

    纵然出了什么意外,阴差阳错间,在宥哪根神经搭错了,喜欢上了对家首徒,态度也不该是这般。

    道尊思绪一转,又想起小遥峰前,在宥与多宝之间隐隐的暗流汹涌。

    当时只微微诧异,后来将记忆扒拉出来再度复盘,更多的疑点显露出来。

    最重要的,也最不可忽略的,便是烟雨朦胧下,丁香百结中的重逢。

    道尊的直觉一向准确。那时,他的感觉,不是玉宸为何在此,而是,她本该在此,几乎天经地义到了极点。

    她仿若是己身的倒影,不自觉地与他一起做出相似的抉择。

    洪荒世界,哪有那么多傻子。

    看破却不说破,也不过是道尊一时的抉择。

    “老师…”玉宸怔怔地唤着他。

    通天半阖眼眸,掩下心中万千思绪,又轻轻地笑了一声,宛如山间溪泉间相携而来的清风明月,干净舒朗至极,他微微俯下身子,伸手将少女揽入怀中。“阿宸,无论如何,在你想起来之前,你依然是我的徒弟,是截教的大师姐。”

    我尽我之心待你,亦愿你,不负吾心。

    路已至尽头,湖光山色映入眼中,天空低垂至底部,似与潋滟水色相连。

    道尊没有再拖延,只是随手拔出了剑。

    一剑分两湖,平地起危楼。

    似是注意到少女的目光,通天回眸看她,唇边笑意清透,“我想了很久,要让阿宸住在哪里才好。后来想想,莫如这昆仑天湖。上可观北天星斗,下可枕山河入眠。最是,合适不过。”

    揽尽天地风流的道尊,也不会知晓他此刻眸光熠熠生辉,令这万里河山为之黯然失色,叫人说不出一句不好。

    玉宸也浅浅笑着,眸色澄碧如水的少女,轻舒广袖,下一瞬,便立在了这万顷碧波之上。她垂眸看着湖面,旋即伸出手,万千青莲便自下而上,瞬间盛开。单纯借助术法之力生成的漫天莲台,交错着,留出空隙供人通行。各种姿态,不一而足,仿若众星拱月,围绕着中心的楼宇。

    通天注视着一幕,有更深的笑意染上他熠熠眉目。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喃喃自语,转而笑开,“不如唤它摘星楼。”

    玉宸闻言,干脆利落扶摇而上,以指为笔,灵气为墨,于上书字。笔力入木三分,似有剑意凛然,寒彻江月。

    自此,世有摘星,举世无双。

    “里面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便是。”初步解决了住所问题的通天深感满意,又转念想到。

    玉宸摇摇头,含笑而立,“已经够啦。”

    我已有安身之所,有清修之地,更有日月星辰为伴。此间,已足够我醉枕山河,偷得浮生半日闲,再多求什么,便显得贪心了。

    通天不由有些无奈,他绷着脸,脸上略带严肃,“至少也要多添几个阵法,防尘保湿、警戒防卫……哪个不要注意。”

    说着说着,他又垂眸逡巡过湖中青莲,“这莲台…”

    道尊顿了一顿,“虽有莲台相护,也不可掉以轻心。”

    毕竟你永远不会知道截教弟子会以什么样的姿势,偷偷摸进来围观。

    心有余悸的通天,默默地在心底补上了一句。

    咳咳,历数往届被截教弟子祸害的受害者,可谓上至鸿钧道祖,下至入门萌新。

    是的,我没有打错字,就是那位号称“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的那位鸿钧道祖。你可以怀疑我,但是不能怀疑琼霄娘娘的一手资料。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便长话短说。事情起初也很简单,不过是日常在外面拐孩子,啊不是,是捡徒弟的上清道尊,一日又兴冲冲地捡了三朵软绵绵、萌萌哒的云朵,准备回昆仑。

    道尊一边苦思冥想今天到底编什么理由,才能挡住兄长们的死亡凝视,一边顺手把云朵们往袖子里一塞。

    这一塞,就坏了事。

    十分凑巧,那日鸿钧道祖恰巧有事召请诸圣。通天在接到远道而来的紫霄童子的通知后,十分自然地就转道往紫霄而去。

    但凡领导讲话,不管你喜不喜欢听,感不感兴趣,面上总得认认真真、恭恭敬敬。更何况,鸿钧道祖还是一个不讲废话、言简意赅的领导人。

    为了深入贯彻落实道祖的方针政策指导,以及推测日后洪荒局势变化,六位圣人都是听得全神贯注。这一认真,通天顺势就忘了自己袖子里还塞着三团云朵。

    圣人理论上来说,是不能随便讲话的,尤其是涉及天数、大道的内容。一半是因为言出法随,另一半是因为祂话中一旦涉猎大道真知,什么地涌金莲,祥云万里之类的天地异象,几乎是不要钱地撒得满地都是。

    而三朵云彩,便是这样混入了道祖讲道论事的背景板里。

    通天仍然不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依然记得那天,有三朵云朵初生牛犊不怕虎,非常有作死精神地,在鸿钧道祖头上下了一场小雨。

    云彩嘛,下雨是基本操作。

    六圣几乎是齐齐低头,不敢去看鸿钧道祖此刻的脸色。通天自然也是如此,然而下一秒,他便跳了起来。

    等等,这三朵云彩看上去好像有点眼熟……师尊住手啊QAQ,这是我家的崽。

    当通天颤颤巍巍地顶着自家师尊无悲无喜的目光,重新将三朵犹然不知自己做了些什么的云朵塞回袖子之后,他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之后这一万年,肯定会过得非常精彩。苦中作乐的道尊默默地想到,至少不用再想理由搪塞兄长们了,也算是…好事一件吧。

    事后,据云霄娘娘交代,她们姐妹三人听道听得迷迷糊糊,不自觉就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出了袖子。

    通天看着眼前三朵乖乖认错的云朵,显然不便动手责罚,毕竟真算起前因后果来,作为罪魁祸首的他,还是要承担大多数责任的。

    通天:认了认了。

    此后,截教三霄娘娘,即云霄、琼霄、碧霄三位,成功地在洪荒扛把子的六位圣人面前,留下了经久不灭的印象。

    这就又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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