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太清宫。
飘飘渺渺氤氲而起的云烟白雾,伴着宫室内暗金色的古朴丹炉,无声无息地焚灼着。寂寥空旷的大殿,难得会有人踏足其间。仿佛与世隔绝久矣。
太清道尊一袭雪青鹤氅,眉目微阖,端坐于蒲团上。似闲庭冷月,不减清辉半分,其风采清越,又如昆山漱玉鸣泉。
倏忽间,似有所觉的太清神色淡淡,抬眸朝殿外望去。
是上清通天。
他着一身明艳红衣,携风雪而来。
原先挡在外界与太清宫间的那重壁垒,被太清轻描淡写地抹去,纵然它本不该,也不能对圣人造成任何阻碍。
于是外界的风雪,再一次侵染入了室内。丹炉里的火轻轻颤了一下,又被感应到变化的阵法裹住。
通天顿了顿,回过头去施展术法。确认再没有飞雪入内后,他才寻了个蒲团,在太清身旁坐下。
太清仍阖着眼眸,没有看他一眼。只听道尊不咸不淡地开口道:“以前倒也没见你这般注意,最近可是稳重了许多。”
通天不由心虚了片刻,他微咳了一声,下意识端正了仪态。他踌躇了一会,终是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大兄。”
“说吧,何事?”太清终于瞥了身边的幼弟一眼,语调间不带丝毫波动。
“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大兄你吗?”似乎觉得有哪里不对的通天,蹙起眉头反驳道。
太清老神在在,“上次,你一口气收了二十八只毛团子入门,好悬没把元始气死,只好往我这太清宫里跑;上上次,你门下云霄一不小心打哭了黄龙,连番哄人也没哄下来,闹到元始面前,最后还是吵到了太清宫;更不用说上上上次…”
太清斜过眼,带着明晃晃的戏谑之色,“我看你没事的时候,是不会想起还有太清宫,以及你长兄我的。”
通天…通天正襟危坐,不敢说话。
“这次又是何事?”太清挥袖半熄了丹炉,垂眸叹道。
思及自家小徒弟,通天神色转向庄重,他赶忙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番,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又瞒下了与黑气有关的事宜。
太清边听,边蹙起眉梢。他忽然问道,“除了昏睡前后灵气场的异动,可还有其他变故?”
通天神色凛然,回忆起之前的景象。他皱了皱眉,略含几分不确定地回道,“玉宸在昏迷前,似乎在向某个存在质问‘为什么’......”
太清挑了挑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只先将这点在心里记下。
“这些留待以后再说,先去看看玉宸的情况吧。左右不解决此事,你也放心不下。”
通天点点头,便起身与之同行而去。
另一侧,紫竹林中。
在宥横剑在膝,自己半倚在竹杆旁。有淡淡的阴影笼罩其上,隐没了他半边面容。他神色沉肃,似是陷入了深思之中。
摘星楼建好也有几日了,或多或少的,他也听见三教众人对此的议论,心里思量许久,终是打算冒些风险去寻玉宸。在宥在心里打了不知道多少份策划稿,各种方案的风险也反复衡量过,这才决定动身。
万万没想到所见的,却是摘星楼宇紧闭的门扉。
他试探性地递了一份信笺进去,而摇摇晃晃的千纸鹤绕着楼宇转了一圈,仍是不得而入。
在宥不由怀疑起人生来,以前单单听说截教事务繁多,也不至于…忙到一连数日,都不着家的地步吧。
是的,已经连续蹲守摘星楼外长达三日,仍然未能等到玉宸的在宥,感受到了淡淡的忧伤。
自觉越是隐秘之事,外在表现越应光明正大的在宥,并没有怎么隐去自己的身影。
于是这份忧伤,在被纷纷刻意或“凑巧”结伴路过的截教弟子们行注目礼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虽然不知道他们都脑补了些什么,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人的脸色从惊诧到恍悟,再到敬佩,前前后后不知绕了几个弯。
在宥的内心,是拒绝的。
尤其是几个师妹甚至还红了眼眶,一脸感动地跟他说“师兄加油,师兄我们看好你。”“师兄放心,师姐总有一天会懂的。”“不就是跨越了教派、种族还有性别嘛,世间自有奇迹在。”之类乱七八糟的话。
从未感受过截教弟子如此热情的在宥,他面无表情,甚至还能再背一遍洪荒生存守则玖万玖仟玖佰玖拾玖条。
(注:这是由玉清浮黎道尊倾情所著。但据不知名人士透露,其原版至今还被压在碧游宫某张桌子底下垫桌脚。)
“洪荒人民脑洞大,师尊,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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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始云梦间】
浮黎被玉宸无意识的动作带得踉跄了一下,不由半侧过身子,他一手环过玉宸,防止她越出边缘;另一手又迅速地寻了个平衡点,支撑住两人的重量。
在触及少女明亮粲然的笑容时,他的眉睫微微颤动,似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只于心间漾开丝丝层层的波澜,却又晕染开了昆仑山脉亘古不变的冰雪素寡,璨若北天极光。
再不见,世间如许温柔。
他细细凝望着少女,下意识放缓了自己的每一声吐纳。
绯色花瓣无声地落着,烂漫而多情。这煌煌盛开的四时桃夭,被道尊从时间长河中截下,再不复生老病死,日月轮回。
惟愿玉宸归来之时,永远是桃夭艳艳,春色满园。
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浮黎加重了几分力道,将她紧紧拢在怀中,仿佛拥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
道尊轻阖眼眸,任岁月无声醉人。
尚带困倦的少女,只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转而又安安静静地依偎在兄长怀里,一手还轻轻拽着他的衣袍,眉间显出几分迷蒙眷恋,又带着星许未尽的依赖。
是谁的玉簪坠下,散开如墨长发,与这鎏金华裳交织,来渲染这一场久别重逢的欢喜?
道尊只喟叹一声,轻敛广袖,掩去怀中之人的韶秀风华。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自洪荒初生,历经万劫千难,玉清道尊何曾真正体验过至亲分离之感。无论多远,昆仑在此,远游之人势必归家。
却不曾料到往后。
大罗山八景宫,昆仑山玉虚宫,以及…蓬莱岛碧游宫。
离别早已写入命轨,只留后人肆意评说。
浮黎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不会干扰到幼妹的浅眠,这才挥袖从树上下来。多宝在桃树下等候已久,他见此情状也不出声,只于身前浮现几行神文,恭恭敬敬地向玉清道尊请示。
道尊微微颔首示意,便领头往玉虚宫方向行去。行了几步,却又停下。
他的目光掠过这片灼灼桃花林,细细观察一番,便伸手折下了一簇开得最为灿烂夺目的桃花,轻轻地别在了玉宸耳侧。又自袖中取出一支流光溢彩的步摇,以术法为她重新揽起长发。
浮黎动作细致,也未被搂抱的姿势所累,想来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的工夫。
道尊做完这些,这才带着多宝,一步一步地走回了玉虚宫。
玉宸显然没有把这一天都睡过去的打算,随着定时法术发出的提醒乐声,她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先是眼睫微微颤动,再是盛满星辰光辉的眸子,从迷蒙到清醒,惊动了一池春水融融,姿态轻缓从容的她嘴角噙着笑意,又轻声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玉宸眉眼含笑,“好久不见”。
浮黎垂眸看她。
静默了一瞬的道尊勾起唇角,眼底笑意清浅,“好久不见,阿宸。”
道尊暂时没有把幼妹放下的心思,玉宸也就任由兄长抱着。
一如幼时,亲密无间。
少女歪过头扫了一下周围景致,又寻了一下多宝的身影,找到熟悉的事物之后,她似是觉得安心了不少,又有闲心来逗弄自家兄长。
她伸手拽了拽道尊的长袖,又仰起头看他,声音软糯清透,“哥哥要带我去哪呀?有好吃的吗?”
少女眼眸间是掩饰不下的狡黠,又透着满满的灵动。
道尊自然地换了个姿势,空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哄道,“哥哥怕阿宸找不到回家的路,就来带阿宸回家。”
“当然有啊,阿宸想吃什么?我们让白鹤童子去做。”
“若阿宸想要焚琴煮鹤?”她眸子一转,又问道。
道尊报以一笑,随意地道,“那又何妨。”
只要你想,只要我能,纵然把天都捅了去,又有何妨?
道尊眸色微深,又想起前途莫测的命轨,终究未把这句道出。
玉宸沉思片刻,还是开口改了主意,她装作惋惜的模样叹了一口气,“还是算了吧,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道尊顺着她的意思说道,“那就做以往你爱吃的那几道菜吧。”
成功收获了一只眼眸亮亮的玉宸团子,浮黎顿时心满意足。
转眼,他们便到了玉虚宫前。
玉宸也自然地从浮黎怀里溜了下来,重新整了整衣冠,又是一副清朗气正的模样。她回眸朝浮黎一笑,得尽天地钟灵毓秀,又揽尽世间无双风华。
上清玉宸,截教掌教。
觉得怀里陡然一空的玉清道尊,眸色晦暗,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她已经,或者说,从来就不仅仅是浮黎的妹妹。
但至少,一切为时尚早。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糟心的徒弟怎么还在这里?!
拒绝承认他忘了提前遣走广成子这群人的浮黎,露出了一个堪称冷漠至极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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