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双淡淡地扫了其他人一眼,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我不管你们以前是怎么做事的,如今这药行落进我手里,我就是你们新的东家,别以为我年纪小就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管,好糊弄,好欺负,——在我这里,你们以前那些个坏毛病该蠲的一概蠲了罢,不然一并走人!”
秦家药行十三家药铺里,西水门店只是一个脚店,地处汴都外城西侧水门边上,与东边外城上的新曹门店相对应,是最为偏僻的两处铺面,也是前世她想办法从祖母手里求来的两家脚店。是以,没人比她更熟悉这两家店铺里的内部情况了。
这药铺里,上到掌柜,下到临工,个个趁着长房那位堂兄少不经事,一味地只懒惰懈怠,偷奸耍滑,欺上瞒下,虚报假账,中饱私囊。
前世她刚接手时,多受阻挠,费了不少功夫才将这些事情查清。只因她当年心慈手软,经不住这些人苦苦哀求,一容再容,最后纵容的他们以为自己是个软柿子,越发不放在眼里,私下里又干起了老勾当。她好容易才兜住,不至于让他们彻底掏空铺子。
这两家偏店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地段好的店子。
如今她一下子接管十三家药铺,又身为人妇,自是不能长久守在铺子里,更不可能一家家店铺坐镇。需得拿个人作伐子,杀鸡儆猴,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方能镇得住。
那些人早已吓得唯唯诺诺,哪里还敢有半丝不敬之心,连连点头应是。
“韩掌柜留下,其他人下去各干各人的事。”众人听了,各自松了一口气,依言退了下去。
秦无双气定神闲地看着韩掌柜,开始同他闲聊了起来:“韩掌柜,贤内最近可安好?”
韩掌柜不明所以,下意识答:“内子一切安好,多谢东家关心。”
秦无双点了点头,状似无意地问:“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在乌衣巷的外室,所用的保胎药可就是我们秦家的?只是不知效果到底如何呀?”
韩掌柜听了,三魂七魄吓走了一大半,瞪着秦无双如同见了鬼一般,又惊又惧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儿来。
要知道这韩掌柜的夫人乃汴都官宦人家,韩掌柜系外地书生入赘上门的,靠着妻家帮衬才得以在汴都扎根立足,寻了秦家西水门药铺掌柜这一门事情做。
前世秦无双就已得知,韩掌柜这些年从秦家药铺里捞了不少油水,胆子也跟着肥了些,偷偷地在外面养起外室来,还把人肚子给弄大了。后来那外室为了登堂入室,竟然还跑到了史大娘子门上大闹了一场,才得知韩掌柜竟只是个上门女婿。事后,那史大娘子竟一张休书直接把韩掌柜给休了。此事当时在汴都传得沸沸扬扬,每逢饭后,必被茶肆酒楼之客拿出来取笑一番。
秦无双并不知道韩掌柜拿了药铺里的保胎药给他养的外室用,只是猜测以韩掌柜爱贪小便宜的性子,放着秦家药铺里的保胎药定是不用白不用。如今,看韩掌柜那神色八成是被她猜中了。
然而那韩掌柜心里却以为秦无双是个有通天本事的人,竟连他如此私密的事情都了如指掌,何况其他那些事情,指不定她都已知晓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阵骇然,将那些个要拿捏报复秦无双的心思早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狂磕头求饶道:“还请东家饶命则个。”如今东窗未发,一旦外室的事情闹到了他家娘子跟前,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情了。
秦无双笑道:“韩掌柜何必行此大礼呢,再说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我也只是闲来无聊,和你们拉拉家常而已,不必紧张。”说着,站起了身,掸了掸身上的褶子,一面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韩掌柜毕竟是药铺里的老伙计,她今日并不想逼人逼得太紧,出其不意的敲打和震慑足矣让韩掌柜心生忌惮,将那些个歪风邪气收了,踏踏实实地干活。
“东家慢走。”
韩掌柜忙起身,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外。回身后,韩掌柜只感到背脊一阵冷风嗖嗖。
秦无双出了门,站在大街边上,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市发起了呆。
一旁的蕊朱道:“小娘子,您在这里等着,奴婢去叫马车过来。”
秦无双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艳阳高照,金灿灿的,晃的她眼花缭乱。
“今儿个天气不错,回去也是烦闷,不如散一散罢。”说着,想起什么来,脸上颇有几分兴致道,“我记得西水桥东街上有家李和吉炒栗,甜糯可口,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独特,正好闲来无事,不如去买些来。”
蕊朱心里不由得有些纳闷:“跟随小娘子这么多年,从不见小娘子来过这西水门店,她又怎知这里有家李和吉炒栗?”不过她见小娘子自今日一早,心情似乎有些不好,如今见好容易有了些兴致,连忙点头赞同。
临到李和吉炒栗铺,秦无双又吩咐她:“买两份,给半夏和青湘她们也带一份回去。”
蕊朱应了,去买了两份刚出炉的炒栗回来。正要替秦无双剥壳子,秦无双一把拿了袋子在手上,道:“给我罢,这壳子要自己剥了才好吃。”
蕊朱无法,只好任秦无双自己剥壳,一面嘱咐着:“这壳子又硬又烫,仔细伤了手。”
秦无双笑着答:“知道了。”说话间,熟练地剥了一个热板栗先塞进了蕊朱的嘴里,“快尝尝味道。”
蕊朱吓了一大跳,吐也不是,吞也不是,只觉得受宠若惊,最后只好细细咀嚼品味,果是入口即化,甜糯可口的很。好吃的她连连点头,一面嘴里“嗯嗯”的赞同。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一路沿着汴河往内城里闲逛,却没留意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跟随在她们身后。
“小娘子,小娘子你快看,这绢人儿做的可有意思了。”蕊朱拉着秦无双挤到一处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爱不释手地挑来拣去了半日,竟将秦无双忘在身后了。
秦无双只好站在一边,吃着板栗,四处闲看。这一看便看见一个穿着青色短衣长裤裹着头巾的汉子,鬼鬼祟祟地挤到一女子身旁,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最后伸手向那女子身上摸了过去。
秦无双挪开目光,继续流连他处。
前辈子她心血来潮管了一回闲事,结果惹出了牧斐这个死对头来,如今,她可不想再多事了。只是当她目光一转时,无意间瞥见那青衣汉子从女子身上摸出了一个钱袋时,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趁那青衣汉子正欲转身离去时,她手中油纸袋忽地一歪,板栗哗啦啦地洒了一地,正好洒在那青衣汉子的去路上。
那青衣汉子一时不防,踩着了板栗,“啊啊”的鬼叫了一番,最终摔了个狗吃屎,手中还未来得及藏起来的月白色钱袋也脱了手,飞了出去,正好落到了秦无双脚前头。
汉子这一摔,立时引得路人驻足围观,指指点点了起来。
蕊朱听见动静,忙丢了手中的小玩意儿,挤开人群,朝秦无双身边跑了过来。
那名女子闻见身后动静,也转过了身。起初不明白怎么一回事,直到看见了地上的月白钱袋,慌得忙向腰上摸去,这才惊觉自己的钱袋被人偷了。
那青衣汉子见到嘴的鸭子飞了,一脸的悔恨痛惜,又见众人围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临逃前还狠狠地剜了秦无双一眼。
秦无双拾起地上的钱袋,朝那女子走了过去。
那女子已经急色匆匆地迎了上来。秦无双笑着递上前,道:“小娘子,一个人出门在外,最好时刻小心谨慎些。”
那女子忙伸出双手接了过去,也没打开钱袋检查里面是否少了银两,只一味地细细地翻看着钱袋有无破损。待确认钱袋外在完好,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冲秦无双盈盈一福:“多谢……”她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抬着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秦无双。
秦无双见她鬓鸦凝翠,鹅脸蛋儿,肤若凝脂,唇红齿白,长挑身材,婀娜风流,举手投足间,尽显温柔淑雅;再看穿着打扮,遍身绫罗,戴翠佩珠,一看就是大门大户家里娇养出来的小娘子,只是不知为何,竟只有她一人在街上。
“我姓秦。”秦无双笑道。
“多谢秦小娘子出手相助,实不相瞒,今日这银子丢了倒是不打紧,只恐这钱袋也丢了那才是大大的罪过,这可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了。”
原来如此,难怪如此爱惜。
她看了一眼钱袋,月白缎底,质地上乘,用上等银线绣着雪滩双鹭图。尤其是那绣法精湛,将那双鹭雪中欲飞待飞绣得栩栩如生,秦无双不由得脱口称赞道:“此绣囊材质不俗,绣工更是一绝,看来小娘子的娘亲很是喜欢雪景。”
那女子温温一笑道:“只因为我姓薛,谐音‘雪’,故我娘绣了这雪景图。”
正说着,突闻街上有人冲这边大喊了一声:“静姝!”
那薛小娘子突然紧张了起来,朝不远处的酒肆看了一眼,一面回身从钱袋里抓了满满一大把银子放在秦无双手里,道:“秦小娘子,我二哥唤我了,这些银子权当感谢你方才出手相助,我先走了。”说完,不待秦无双反应,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秦无双整个人忽遭雷劈,定在原地,手里的碎银掉了一地,呆呆地望着薛小娘子远去的背影,脸色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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