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那人前,我和薛殊都换上了符合人设的打扮。
他,是跨境贸易总裁王富贵。她,是虚荣小三林小花。
总裁低调贵气,只穿了一身淡雅的青绸衫子,妖艳贱货我珠光宝气,一只手上恨不得套十个玉扳指。
会客厅里满桌好菜,有个不好好束发,额前放下缕头发半遮右眼的年轻男人大大咧咧地坐在上座,不耐烦地抖着腿,见我们来了,耷拉着眼皮抬头道:“王老爷。”
这气质,放在21世纪,绝对是葬爱家族的一员。
我有点惊讶:要知道薛殊可是开了一万两雪花银的中介费啊。一万两什么概念,够普通老百姓好吃好喝一辈子了。
这么大的油水,就来一愣头青,可见如今瞒税的生意多好做。
我赶忙堆着笑迎上去 :“官爷,久等了,”说着,还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才坐下。
“久等,”薛殊也坐在他下首,“官爷贵姓?”
年轻人看了看四周侍立的下人,咳嗽一声。我很有眼色地娇声道:“都不长眼睛吗?全下去!”
丫鬟小厮们赶紧退下了,走前将门紧紧掩住。
“叫我‘青蛇’就行,”年轻人这才吊儿郎当地开了口,“我说王老爷,你可真坐得住啊,京城都乱了套了,你现在才肯现身,事可不好办了。”
薛殊露出为难的神色:“官爷不是不知道,我常年在延南做生意,一听此事,立马就往京城赶,就刚刚才到,这不一到就遣人去请大爷吗?”
“哦,”葬爱·青蛇抿了口我敬的酒,“你们已经点过了?有多少啊?”
薛殊自斟一杯酒,说:“这个嘛……”
“青蛇小兄弟,”我会意,笑道,“我家是外来人,没多少家产,不敢跟京城的贵人比。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半点人脉,敢问小兄弟是受谁照顾呢?日后我们也好奉承奉承,有个靠山嘛!”
青蛇听出了话外音,用鼻子哼了一声:“如今京里不太平,你们外地人极容易被骗,多个心眼儿也没错,但信不过我们可就不应该了。你们是靠周老爷的关系才跟我接上,你去钱庄打听打听,周老爷是什么时候兑的银票?如今京城的钱庄可没一个有余钱的。不过当然,政令已然颁布,再去兑银的都是傻子,十二库一旦严查,绝讨不到好果子吃,如今只有走我们这条道方能安稳。其它的,最好不要多问。”
十二库乃是隶属户部的一个部门,掌管商人赋税,这次征税自然也是由他们执行。
听他这意思,税法还没颁布,他们就已开始贩卖消息。
薛殊在马车里给我讲过,这次资产申报需要报的是存款,现金和不动产。其中,存款好查,接下来是不动产,最末就是现金了。所以,商人们首先会去哄兑银票,先拿出现金藏好,再做假账消耗掉。
不动产也有把戏。你有一商铺,我亦有一商铺,两家价值差不多,于是你我互相低价售卖铺子,按买价上报财产,一来一去,纸面上的财产便大大缩水。
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还有很多小伎俩,不可尽数。
薛殊抿了口酒:“官爷说对了,我们怕的不就是严查吗?上头究竟是什么意思,不妨透露一二,也让我们安心。”我也连声附和。
青蛇见我们未见真货不肯亮牌,不耐烦地放下了筷子:“二位,我们不如算了吧!”说着就作势要走。
老狐狸薛殊才不中招,淡淡地看着他。
我也笑嘻嘻地,敷衍地说了声:“别介啊。”
这位看我们不为所动,心里显然也打起了鼓,又坐了回去。
薛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实不相瞒,我们虽在京城无依无靠,但青州却有人。实在不行,只好在那边打点了,只是麻烦些。”
青蛇拨了一下刘海:“不是麻烦一些,是很麻烦!”
我把手上成色极好的扳指一个个地往他面前放:“小兄弟,我们不是小门小户。日后上了京,定是还要靠官爷照拂,事若真能办成,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多的给不了,一二千两我们还是掏得出来的。”
到底是愣头青,略微威逼利诱,他就明显动摇了,说道:“先说你们算了多少,想怎么报。”
薛殊伸出五指:“这个数。报十万,如何?”他长指敲敲身旁放着的一个箱子,“所有凭据都在这里,可供你查看。”
青蛇刚要答话,我便娇声道:“我们这够有诚意了吧?敢问小兄弟拜在谁手下呢?我们是规矩买卖人,说句难听的,若不牢靠,宁愿多交些给朝廷,保命罢了!”
青蛇冷笑一声,又喝了口酒,脸上显出得意的神色来:“朝廷?你知道如今的朝廷谁做主吗?”
“自然是皇上了。”
“先帝四年前离京亲征以来再也没有管过朝政,今上临政时才九岁,如今也不过十三,如何能管得了那么多呢?实话说吧,我上头是十二库的赵大人,二位出去打听打听,赵大人是谁的门生?我言尽于此,王老爷看着办吧。”
他叫薛殊“先帝”,仿佛他已死了。
我知道这人年少轻狂,又要忽悠我们,定要说出不妙的来了,没想到他开口就是这种一句蹲五年的话。
我偷瞄薛殊,他仍带着笑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一点愠色。
我心里嘀咕,赵大人谁门生啊?不会也是我大舅吧?
“原来如此,”薛殊恭敬状,“小人怠慢了,还请青蛇大人不要怪罪。”
他向他敬了杯酒,两人一饮而尽。后头就是些讨价还价的事,结果是二万两现银当场交付,可按十万两银子报税。
过后,葬爱·青蛇心满意足地走了。
*
门一关上,我就拿起筷子开吃。刚才一直在说话,没顾得上吃饭,我实在饿坏了。
薛殊见我迅速从角色中抽身出来,大塞一口米饭在嘴里,似乎有些好笑:“叫人来将饭菜热热吧。”
“不用不用,”我赶忙摆手,“快说说,这个赵大人是谁的门生?”
“你不必知道。”
我不放心:“该不会是我大舅吧?”
“许承之已经告老还乡了。”
“哦!”我放下心来。
我埋头吃饭,只是时不时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
薛殊不紧不慢地吃完一个糯米团子,问我:“又想问什么?”
我的确是有一个问题。依照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他绝对不会回答的。但既然他问了——
“你不会是亲征回来,发现朝政被人把持,被逼退位的吧?”
薛殊笑了,好像听到小孩子说了什么好玩的傻话一样。
他不回答,我知趣地打住。
那边却问我:“你为什么想当皇后?”
“我说过了,在其位谋其政,不管身处哪个领域,当然是拿第一最要紧。假如我到了读书人身上,我就要当状元,就算我穿到青楼,我都要当花魁。”
他被糯米团子一噎:“你一直这样争强好胜吗?”
我一怔。
狗媒体形容我最常用的一个词:胜负心太重。
因为每场比赛前,我都表现得很想赢。不像我的宿敌伊万诺娃女士,经常在镜头前扬起她白莲花一样的笑脸,云淡风轻地说:“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拼搏的过程。”
听听这是人话吗?
有一次上电视节目的时候她还明里暗里刺我:“训练固然重要,但也要有自己的生活呢。”
也不知道是谁疯狗一样练弓步刺靶到凌晨三点。
我勤奋锻炼,又没有磕兴奋剂,公平竞争,有什么好遮掩的?打比赛不想赢难道想输?
我唇角抽搐两下,说:“谁不争强好胜?想当第一也不是什么可耻的事吧。”
“你既已经是武状元,为何还这样执着争先?”
我躲开他的眼神:“……无可奉告。”
薛殊不再追问。吃完饭后,我们出门就寝。
丫鬟小厮一干人都在门外回廊处远远等着,一见我们二人出来,便殷勤地迎上来,簇拥着我们去洗漱。
我被两个小丫头伺候着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换上一身洁净的衣裳,往寝室去。
这个府邸虽然不如皇宫华贵,也不如太虚观清净,却很是精巧别致。花园曲径通幽,回廊弯弯转转,廊檐挂着红彤彤的小灯笼,散发出朦胧的光。
我出了浴室,没有直接去旁边寝室,而是沿着回廊转了一圈,为了赏景,也为了吹风晾干头发。我在回廊摇摇曳曳的暖光里脚步轻快地转悠,还教两个小丫头几句“延南歌谣”唱,逗得她们合不拢嘴。
正说笑中间,薛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夫人好兴致。”
我扭头一看,是他从另一个浴室出来了。
薛殊穿着一身宽松的素白衫子,未束的漆黑长发披散下来,簇拥着如玉般的脸孔。如此立在暖净的光里,真是濯濯如春月柳。
我恍神片刻,撒娇道:“老爷又取笑我。”
他笑笑:“夜深露重,快些进去吧,免得着凉。”
“好……嗯?”我突然反应过来。
这院儿的寝室就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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