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女望着他笑，语气熟稔得仿佛对刚才的争端毫无芥蒂。
但她这副模样却比刚才冷漠而充满杀意的时候，更令藤村步也觉得陌生。
他正打算上前一步询问原因，胳膊就被人拉住。
藤村步也诧异回头。
是不知何时出现的永井幸伸手拽住了他的右臂。
“小心。”永井幸拉着藤村步也后退半步，隔着亭子，警惕着离他们几米远的黑发少女的下一步动作。
少女似是注意到他们戒备的状态，笑意顿时消失，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垂下眼眸，声音有些幽怨，“真让人伤心啊。”她缓缓抬起眼，看向藤村步也，“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但我们可是同样的人啊，”黑发少女意味深长地看了藤村步也一眼，随即指了指手中瓶子里的妖怪，“把它还给我吧，我已经改主意了。”
藤村步也直觉少女有些不对劲，便摇头拒绝。
黑发少女叹了口气，“为什么[异常]存在即为错误，弱小无能的普通人却能受到规则的保护……”
明明只是一群弱小的蝼蚁而已啊，却受到那样的庇护、无知却能安然地生活着……
真是令人嫉妒啊……
“……这样畸形的世界，真是太不公了，还是毁灭掉吧。”
黑发少女低垂着头，神色被长发遮掩，在夜色下显得晦暗不明，她声音越来越低沉，似乎陷入了神经质地喃喃自语。
“她不是阿织。”
藤村步也有些错愕地望向身旁的永井幸，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被认出来了啊。”
黑发少女垂着头笑了两声，声音很低，令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藤村步也感受到来自少女身上一瞬间爆发出的强大恶意，顷刻便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少女下一秒却又神色一变，她抬起头时，表情又恢复平静。
“那就没办法了啊。”
藤村步也还未来得及思考少女这句意味不明的话的含义，就感到一阵劲风迎面吹来，仿佛有一束红光打到他手腕，便感到一阵剧痛袭来，右手失去力量，反射性地松开。
啪地一声——
水晶瓶砸到地上的青石，瓶口被磕碎，露出一大块贝壳状的断口来，在月光下反射着晶莹的白光，原先附在瓶外的一层“青霜”又缓缓旋转着流动起来，围绕着涌入猫咪妖怪。
“出来。”
“阿织”似是完全放弃了伪装，他恢复成原本的少年声线，命令了一句。
猫咪妖怪听到，便老实地从裂开的瓶口钻出，变回原本的兽形大小，垂着脑袋沉默地朝“阿织”走去。
“阿妙，你没事吧？”
藤村步也捂着手腕，担忧的看向猫咪妖怪。
“阿妙？”
“阿织”挑眉，注意到妖怪一瞬间的犹豫地脚步顿住、似是有些不自然，不禁冷笑了声，不屑地嘲讽：“啧，你不会没出息到才在人类里待了一天就被驯养了吧？”
“死心吧。”
他对妖怪一直以来的期冀心知肚明，此时也毫不留情戳破它不切实际的幻想：“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真名]了，你一出生就被世界抛弃了。”
“——[阿妙]，只是被人类随口施舍的一个宠物的名字而已，你不会为了这样一点虚伪就被感动了吧？”
“不是这样的！”藤村步也立即气愤否认，紧张地看向阿妙。
他一直都能看见妖怪。
他从来都把它们视作同等的存在。
他试图辩解却说不出什么。
因为他也的确一直惧怕、逃避着妖怪，一直试图摆脱这股令他变得特殊、被迫夹在两个世界之间的力量。
永井幸同样笑意微敛：“不要顶着她的样子说话。”
“阿织”转头望向他，声音里带着满满恶意：“你很在意她？”
永井幸顿时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眼神一冷，逼问道：“你把她怎么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区区蝼蚁！”
“阿织”受到挑衅，立刻愤怒起来，几束红光从他身体中迸射而出。
一秒前还是黑发少女形态的躯壳，已瞬间变为额前束着黑色绑带的黑发少年。
他一身干练的黑色背心装，左腿外侧纹着一块蛇纹。
黑发少年轻盈一跃，不由分说便朝永井幸俯冲上去。
“小心！”
永井幸一直警惕着这身份不明的少年，提前注意到他腿部蓄势的动作，运动神经极强的他反应同样快。
不等藤村步也提醒，他已经往后一退，避开那少年的攻击。
然而那黑发少年却根本只是虚晃一下，周身仍隐约闪烁着红光，迅疾地掏出手，反身往侧边的藤村步也攻去。
事实上，他原本目标就是藤村步也，只是碍于对方两人似乎都是[异常]，不知深浅，所以故意假装被永井幸激怒，使藤村步也放松警惕而已。
黑发少年唇角勾起，注意到茶发少年忍不住露出的惊骇神色，他却兴奋地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人类怎么配拥有美好？甚至拥有着这样纯净的灵力？
可真是看不顺眼啊……
既然无法剥夺，那就由他来摧毁吧。
“垃圾人类——”
黑发少年移动速度极快，转瞬已经闪现到藤村步也面前。
他舔了舔唇，眼神有些癫狂，右手掌中缠绕着丝丝的红光，五指屈成爪状，朝藤村步也胸前伸出。
然而，预料的茶发少年苍白无力地倒下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在黑发少年手掌将要插进藤村步也胸膛的前一秒，猫咪妖怪在一瞬间将身体缩小，冲上去挡在了少年胸前。
嘀嗒嘀嗒——
鲜红而刺目的血液从洁白的毛皮里涌出，顺着滴落在石板上。
猫尾轻轻摆了个弧度便无力地垂落到半空中。
藤村步也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黑发少年抽回手，有些茫然地歪了歪头，对猫咪妖怪突然倒戈的行为疑惑不解。
“为什么……愿望是毁灭世界的妖怪，却会豁出性命保护一个人类？”
他无法理解妖怪明明口口声声说着厌恶人类，实际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甚至为一个人类甘心赴死……
“我可不会那样，”黑发少年轻轻叹了一声，眼神中却毫无一丝惋惜，依旧是一片漠然，“因为一点好处，就背弃伟大的目标。”
这样的搭档，本来也就不合格。
见原本准备搭救的目标已经死去，黑发少年立刻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去。
藤村步也双手颤抖地捧住猫咪妖怪的躯体。
仿佛打破了个缺口的水杯，储存在妖怪体内的月之光华此刻倾泻出来，莹润的光照得白色的毛团子一瞬间圣洁无比。
藤村步也双膝无力的跪在冰凉的石地上。
这一刻，仿佛是回到不久前在神社外的初见，小小的白团子又躺在了他手心里。
曾经是温热的、柔软的。
此刻却虚弱、身体几乎毫无起伏。
鲜红的血仍在汩汩地涌出，将猫咪妖怪原本光滑雪白的皮毛被染成粉红色。
“……阿妙？”藤村步也俯身唤了一声，声音极轻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
“咪呜？”白色的小团子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它费力地睁开眼，湛蓝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茶发少年的身影。
淡棕色的头发和眼睛，看起来有点像金色——让人忍不住就想起了雨后初霁的阳光。
它定定望着藤村步也。
像是用尽全力记住这个第一次赐予它名字的人类。
它想再冷冷地嘲讽一句，叫愚蠢的人类别自作多情。
因为名字是与性命等同重要的存在，它选择这样做，也只不过为了将恩情偿还清而已。
才不是贪图温暖什么的。
——但力气已经随着灵力流逝走了。
最终，白色的毛团子用尽全力也只能轻轻用脑袋蹭了蹭少年温热的掌心，就缓缓阖上了眼睛。
“……人类啊。”
温柔的叹息声在夜空中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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