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过后, 日子又平滑地过着, 迈入八月份的尾巴。
同住一个屋檐下, 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
尴尬的气氛一直消散不去, 姚光每天都尽量躲着林霁尘,活得跟地鼠机里的地鼠一样。林霁尘出来, 她就钻回洞里, 等他出门后, 再小心翼翼地扒到洞口探头探脑。
后来林霁尘摸清楚了她的作息规律,故意藏起来钓鱼执法。
等她一出洞就立马奸笑着“抡起锤子”敲她脑袋, 像街头的恶霸那样,把她逼到墙角,半撩着眼皮散漫打趣“躲什么躲躲来躲去,还不是躲在哥哥身边没挪窝”
姚光“”
嗯, 天才在左, 疯子在右,而他不尴不尬横跨两边。
实际年龄二十一,心理年龄没过五。
就是个二百一加四十的斯文败憨
不过公寓里每天的伙食倒是越来越精致, 也越来越好吃了。
全是她喜欢的。
那晚和a的对话,也停在了那句你希望是为什么上。姚光不信邪,每天都会调出qq刷两遍,想着a脑子清醒过来, 会不会给她一点有用的建议。
可惜什么也没有。
那天发生的事和彼时的小心思, 就跟当时的月色一样, 确确实实存在过, 但又难以在灯红酒绿的大都市中再会。
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无人可说,亦无人会懂。
就连林霁尘也是老样子,忙起来不见人影,有空了才想起来逗逗她。一开口,就净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可到了关键时刻,他又突然打住,什么也不说了。
若即若离,捉摸不定,让人想接近,又不敢妄动。
明明那晚还深情款款来着
姚光瘪瘪嘴,圈着膝盖,独自坐在一楼客厅。
穹顶灯开着,星星点点的光披在她身上,美得空空荡荡。
恍惚了几天,姚光振作精神,将这种心情归结成五个字同居综合症。
也许搬出公寓,离林霁尘远一些,这种起伏不定的心绪就会逐渐被时间冲淡吧。
恰好这时,d大也要开学,寝室向所有学生开放。
姚光大包小包地收拾好东西,就等着开学那天,去学校办理入住。她没有住校的经验,为了不露怯,她还特地上网百度了一下寝室生活的各种经验帖。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去学校报道当天,她竟然打不到车。
八月盛夏,下午两点。
太阳热情得快要把柏油大道烤化,脚踩在上面,黏黏糊糊的,鞋底与路面分离的瞬间,会听到一声清脆的“嘶啦”。
姚光穿着一件鹅黄色无袖连衣裙,站在树荫底下,恹恹垂着脑袋,手臂雪白的皮肤微微发红。旁边是一溜行李箱,从高到低,整整齐齐依偎在太阳底下,跟主人一样,惨兮兮的。
“哎呀,小姑娘,你这东西太多,要加钱。”司机见她就一个人,身上穿的戴的都是名牌,行李箱还是rioa的,他就想坐地起价狠狠宰一顿,“我这车可是前两天刚买的,很新很贵的,别让你的行李箱给刮坏咯。”
说着,他还朝姚光喷了口烟。
姚光被熏皱了眉,抬手在鼻尖扇两下,边后退边扫了眼那辆溅满泥点子的银色五菱宏光,嘴角不自觉往下压。
还真是很新很贵呢。
换做从前,姚光不仅会毫不犹豫地怼回去,还会让自家司机把车库里最便宜的买菜用车开过来,让这井底蛙好好见识见识,这世界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然而现在
姚光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大太阳,咬了咬牙,打开支付宝问“那您想要多少钱”
五菱宏光一喜,掏出手机十分熟练地“啪啪啪”摁了一通,乐呵呵地递过去,满脸横肉堆在一块,油腻腻冒着汗,像颗正架在火上烤的肥猪头。
姚光嫌弃地哼了声,将镜头最准屏幕上的二维码。扫描框内模糊的页面即将变清晰的时候,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抽走司机的手机,毫不客气地往他猪脸上一砸。
“多少钱也不给。”
动作狠戾不留情,出口的声音却慵懒冷淡,嚣张得明明白白,无所畏惧。
五菱宏光的牙被磕了下,牙龈渗出了血,捂着嘴,“哎呦哎呦”直嚷疼。
姚光一愣,视线顺着那只手,惊讶地抬头。
这个点,他不是有个电话会议要开吗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林霁尘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淡笑了声,“哥哥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擅自离开哥哥身边吗”
“你什么时候”
姚光下意识反驳,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就跟电流接通了一样,一下想起那晚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最后
所以,他其实没有忘记那天的事
林霁尘大概是在她心里安装了摄像头和窃听器,又一次完美地摸准她的心思,回答道“放心,哥哥说过的话,永远都算数。”
瞳仁顺着狭长的眼线半垂下,盯着她,笑得意味深长,“包括那晚。”
午后的太阳从树叶缝隙间漏在他面容上,轮廓分明。
浅色的衬衫边晕开淡淡的光影,滤去了几分浓烈,沉淀出温和的明亮。
姚光不由呆住,心头沉寂了几天的小鹿,猝不及防地蹦跳了下,拿鹿角顶她左胸口。
很重、很清晰的一声“咚”。
一种甜腻清新的芬芳在空气中蔓延,姚光被甜到,由不得悄悄弯了嘴角。
咦,今年的桂花开得这么早的吗
林霁尘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耳朵尖儿热得发红,眼里的笑意放大了些,趁她还呆着,拉起她的手捏了捏。
姚光没反应。
他无声笑了下,索性就这么拉着,慢慢悠悠往前走。
手指顺着她指缝,一点一点钻进去,最终,十指相扣。
何嘉言才刚被扣光了年终奖,这会儿正憋着股劲儿要大干一番,争取让老板回心转意。不等林霁尘开口,他早早地跟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拉起地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往后搬。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五菱宏光不乐意,轰着喇叭叫住他们,“喂,老子在这耗了半天的油钱,还挨了打,你们想就这么走了有钱了不起啊信不信老子这就去派出所告你们故意伤人”
看来是还想再讹一大笔。
何嘉言脚步一顿,同情地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看了好久。
毕竟这年头,傻子真的不多了,要好好珍惜机会见识一下。
这家伙真不是上帝造人时留下的草稿
拿下巴指指他的手机,何嘉言问他“知道这个打车软件背后最大的股东是谁吗”
“是老子,行了吧有病,问这个。”
五菱宏光指着自己的鼻子,无知无畏,边摁喇叭边从车窗探出半幅身子,深吸口气准备为他“很新很贵”的小车车喊冤。
然后就看见那个往他脸上砸了一手机,还嚣张得不行的男人,领着那个漂亮小姑娘,走到后面树荫下的一辆跑车旁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另一只手还很绅士地帮她挡在头顶。
阳光下,白色的阿斯顿马丁亮得分外刺眼,还特么是全球限量版的。
“”
五菱宏光艰难地咽了下喉咙,把所有火气连同牙龈渗出的血一块咽回肚子里。
确认过眼神,是他惹不起的人。
算了,就当是晦气吧。
他酸溜溜地“嘁”了声,摸出手机,点开打车软件,边拧矿泉水瓶边寻找下一个猎物。
点半天,什么也点不开,系统跳出一个鲜红的提示“您的账号已冻结。”
他一口矿泉水直接喷在了手机上。
“卧槽”
d大报名分好几天,姚光拖到最后一天才来。
原以为这时候,大家报名报得都差不多,人应该会很少。
但就目前学校东门口跟长城一样九曲十八弯的车流队伍来看,大家好像都是这么想的
“我去,这要排到猴年马月啊。”
姚光扒在车窗上,两手举到额前挡光,企图看清楚那芝麻大小的校门上,写的到底是学校名字,还是“银行大甩钱,各国货币,先到先得”。
林霁尘还是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仰在驾驶座上,一手搭在车窗边,拳头撑着腮,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
“谁让你拖到今天才来的”
“我还不是因为”
姚光回身,对上他的眼,又忽闪着眼睫,飞快转回去,继续扒在窗边看,嘴巴嘟得可以挂油瓶。
林霁尘拳头松开,手背挡在嘴前,无声笑了笑。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最近他很忙,只有今天,才勉强算有空。
小傻子还刻意等到了下午,实在等不了了,竟然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出门。
想起刚刚牵到的小手,林霁尘眯了眯眼,手指轻轻摩擦着,仿佛指尖还残留着她的气息。目光从她身上一寸寸滑下,至她脚上八厘米的高跟鞋,忽然停住。
“你就穿这个来”
姚光顺着他视线看去,晃了晃脚,得意问“好看吗”
林霁尘很直男地回答“不实用,待会儿走路会累,为什么不穿运动鞋”
姚光“”
运动鞋配连衣裙
这是哪个星球的迷惑审美
她就算累倒,被人从路上捡起来拖去医院,她也不会去辣自己的眼睛
更何况,去学校报个名能有多累想当初她在银座和人逛街,七个人倒下了五个,还有一个就剩半口气,只有她还活蹦乱跳的。
“少看不起人了,我以前可是参加过马拉松的,才没那么娇贵呢。”
林霁尘挑眉,很夸张地“哦”了声。
在家爬个二楼都要坐电梯的选手,可真是一点也不娇贵呢。
姚光看出他眼底的讥笑,多说无益,她干脆下车证明给他看。
从下车点到校门口,十分钟路程,姚同学走得轻轻松松,还让林同学帮她拍照打卡。
照片拍是拍了,只不过在她忙着摆ose的时候,林同学偷偷将她的手机,换成了自己的。
夏日晴天,香樟轻轻摇晃,清风携满花木的淡香,吻过她侧脸。她抬手撩开被风吹乱的头发,鹿眼是纯然的黑,面颊透着薄粉,梨涡深陷
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全都留在了那日风中飘扬的香樟叶纤细滚烫的脉络里,印在林霁尘心上,经年难忘,日久弥香。
迈进校门,不娇贵的姚同学很快体会到林同学那番话的良苦用心。
d大地势偏高,进了校门要先走一段很长很长的上坡路,学校还很文艺地给这条路取了个名字,叫“林荫道”。
然而这路上根本没有“林”,更别提“荫”,虚假宣传实锤。
因为要扩建教师公寓,这旁边的空地堆满了黄土。风一吹,就跟一头扎进撒哈拉沙漠一样。
为了保住颜面,不娇贵的姚同学忍着狂沙,顶着烈日,昂首挺胸走过了这段“黄土高坡”。
登顶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感触,也就是脚跟有点疼,两腿有些打颤,从脚尖到脚后跟都硬邦邦的而已。
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真的
林同学伸手帮她挑开嘴边的乱发,笑得促狭,“还行吗”
姚同学白他一眼,继续往起那走。
不就是报个名吗有什么行不行的。
她就不信世上有哪个脑残设计师,会散心病狂到在这么个大高坡后面再接条路
然而还有真有。
而且也一本正经地给取了名字,叫“林荫小道”。
姚光“”
这回是有“林”了,也有“荫”了。
两排绿油油的香樟正热络地跟她摇晃枝桠,以示欢迎。
欢迎个屁,还不是要用脚走
身后传来很轻的一声笑,不用回头,姚同学也能想象出他此刻幸灾乐祸的模样。
她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人这一生这么短暂,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不就是为了争这一口气吗
累死是小,丢脸是大,她能认这怂
笑话
深吸一口气没有黄土的新鲜空气,不娇贵的姚同学迈开“矫健”的步伐,勇往直前
这一去,就是漫长的二十分钟。
按人体感知的时间,至少度过了二十年。
走到这种程度,肉体上的折磨已经不算什么了,反正两条腿已经不是她的了,心灵上的摧残才是最可怕的。
这小道后面该不会还有
几乎是同时,眼前的木质路牌给出了标准答案林荫大道。
姚同学“”
ok,她懂了,设计这所学校的人,以前一定是玩俄罗斯套娃的
可她不想玩了。
漂亮有个屁用,她要换鞋。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高跟鞋这种罪恶的存在,又贵又累脚,平底鞋不香吗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林霁尘还真给她递来了个鞋盒,“你说了把鞋换掉,非不听。”
姚光盯着眼前的鞋盒,差点哭出来,“你从哪弄来的”
林霁尘轻哂,“早就知道你会这么穿,出门前特地从鞋柜拿的。”说到这,他忽然意识到不对,咳了声,撇开脸,表情有些不自然,“也不是特地拿的,就是随手。”
姚光冷笑,“嗯,看出来了,是挺随意的。”
两只板鞋,一黑一白。
款式不同也就算了,颜色还特么不一样
如果只是这样,她倒也无所谓,能将就地穿上,毕竟她现在真的是累到快虚脱了。
可偏偏,这两只鞋还顺边儿,都是右脚的
这特么怎么穿
“请问你瞎吗”
来自姚光灵魂深处的拷问。
林霁尘沉默了会儿,两手抄进裤兜,眼神平静,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可能你的鞋子有它自己的想法,比如它想单脚跳”
姚光“”
哦,那还真是一双聪明绝顶的鞋子呢,智商至少150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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