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
房间里两道身影被夕阳余晖映照到墙上,温柔缠绕。
郁绵微微仰着头, 感受到后颈处被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她睁开眼, 正好对上裴松溪那双含了水雾的潋滟眼眸, 眼尾也泛着一点红, 禁欲冷清中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
她直觉这次与先前那次不一样。
可是衣服被推上去,最后又被拉了下来。
裴松溪轻轻舒着气“绵绵, 要下去吃饭了。”
郁绵拿手心遮住眼睛,过了一会才开口,可声音里依旧带着颤颤的尾音“我生气了。你又我对你都没有吸引力。”
裴松溪笑了笑,伸手把她抱起来, 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 再将她的衣角抚平, 轻声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 我真的不行。”
刚才想起很久以前,绵绵在走廊上等她等到睡着, 她抱她回这个房间, 把她放在床上,听着她安稳绵长的呼吸声, 才起身离去。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于是有道声音告诉她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郁绵抿了下唇, 下巴在她肩头上轻轻蹭了蹭, 有一会没说话。
直到裴林默来敲门“吃饭啊咳咳, 不是我要来打扰的啊, 是大嫂非要叫我上来的。我说你们啊”
他还在滔滔不绝,门忽然开了。
裴松溪淡淡的看着他“说什么”
裴林默“说,不说什么”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等下楼的时候又有点紧张,深呼吸几次,才慢慢走下去。不过一切比她想象中的好,他们甚至没问她一句。
丁玫正在给裴之远盛汤,无疑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劝他赶紧找对象。
裴之远听得烦了“妈,您要是希望家里多点人,您就自己找个不就行了。男女老少,我都不问,您开心就好,行了吧”
丁玫语结,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男女老少”
瞧瞧她就是那种惦记年轻小姑娘的人嘛
郁绵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裴之远的对面。
裴之远悄悄瞥她一眼,又看向裴松溪,没多久,跟裴林默隔空点了点头,得出一致的结论禽兽。
丁玫也有点牙酸。
瞧瞧这还是在家里,看起来好像是在楼上刚亲过,也真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在家里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裴松溪对上她的目光“大嫂”
丁玫轻咳一声,下意识找话题“咳没事没事。我就想问你,明天是奶奶的生日,早上几点出门过去”
裴松溪想了想“九点吧。”
郁绵原本在吃着饭,筷子戳在碗里,却渐渐停了下来。
她有点恍惚,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雨,想起裴松溪在雨中跟她说的那些话。
没多久,她听见裴松溪偏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郁绵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翌日。
天空晴朗,阳光热烈。
私人墓园有专人打扫清理,安安静静。
道路两旁的松柏笔直高耸,苍翠依旧。
夏日草木葱茏,叶尖上还悬着几颗清澈的露珠,轻轻颤动着坠入泥土。
丁玫等人知道裴松溪和老人感情最深,悼念完先行离开,只让郁绵在这里等着她。
裴松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都三年了,不用再这么紧张了。”
郁绵也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裴姨你,你还记得你在这里问过我的问题吗”
裴松溪静静凝视着她“以后我会枯萎会败落。这样的我,你真的会喜欢吗”
郁绵点头“当然”
裴松溪摸了下她脸颊,唇角微微弯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郁绵抿了下唇,严肃又认真的说“我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
我要一辈子好好的爱你。
凡人是很难谈论天长地久的,有多少激情燃烧过的爱恋,最后却只有一瞬间的光华。
可是她不会。
她要做一个会发光的人。
她想好好爱着她。
裴松溪被她鼓着脸颊的严肃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这么柔软舒适的触感。
她的声音里也多了一点笑意“别紧张。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刚好聊到这个话题。”
郁绵却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信我。我”
裴松溪低头吻了下她发顶“好了,我没有不信你。”
或许她从始至终不相信的,就只是无常的时间吧。
可是她现在逐渐找到了平静。
再说了,绵绵早就告诉她答案了。
在回去的路上,裴松溪接到周清圆的电话。
周清圆语气轻快的说“松溪,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裴松溪笑了下“没事,挺好的,怎么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给你开的药,最近爆出来生产商的原料出了问题。你吃了吗”
裴松溪把手机往里压了压“没有。你放心。我在开车,马上到家了,晚点再说。”
她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郁绵偏过头“谁啊”
她似乎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药
“一个朋友,改天带你见见。”
“是认识很多年的那种吗”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算是。中学就认识了。”
郁绵的眼睛一亮“我要见她。我要知道中学时候的裴小西是什么样的”
裴松溪刚好把车停进车库,揉了下她头发“什么裴小西。”
郁绵才不把她假严肃的样子当真,勾着她手指,反复的问
“你中学时的照片还在吗”
“穿校服的是不是”
“应该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个吧”
“求你了裴姨我要看看裴小西的样子”
裴松溪被她磨的没办法,却始终不肯松口“不了绵绵,没什么好看的,就不看了。”
郁绵有点失望,难得起了小脾气,也不肯待在客厅陪她“我要一个人待会,我生气气了。”
她鼓着脸颊,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生气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的。
裴松溪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暖意“那你先上去,我煮点茶。”
郁绵转身上楼,为了做出生气的样子,故意把脚步声放的很响,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还是不为所动的,就是不肯给她看中学时期的照片。
她直接进了裴松溪的房间。
自从自从她开始睡在这里之后,她就很少回自己房间了,就总是待在这里。
房间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还放着一件黑色内衣。
她耳尖一红,别过眼去,伸手去拨弄床边柜子上的小小银锁,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回房间拿了一把银闪闪的小钥匙。
那是以前裴松溪给她的,她在哪里,这钥匙就带到哪里。
楼下客厅里传来茶壶煮开的声音。
郁绵知道自己还有一点时间,她想了一会,才轻轻拧动了钥匙。
她不该这么做的。
可是她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有的事情,可能一辈子她都不会知道。
她伸出手,把锁拨掉,轻轻拉开抽屉。
抽屉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白色药瓶,盖子上面贴了标签,应该是记录着开封日期。
是它严谨的主人,一贯的做事风格。
这些药瓶被分成了两组,靠里面的那组瓶盖有些发黄,看起来时间有些久远了。
郁绵拿起一瓶,看了看标签上的日期,竟然已经有十多年了。瓶子里还有药,在手上轻轻晃动一下,就能听见药丸撞击瓶壁的清脆声音。
外面那组药瓶上的日期近很多,最早的一瓶大概在三四年以前,最近的日期在半年前。
郁绵轻轻屏住了呼吸。
她好像发现了某个秘密。
她拿出手机,把药瓶上贴着的药物名称一一搜索,越往下看,就越感觉心脏被人捏住了,有很长一会都喘不过气来。
直到她逼迫自己挪开视线,目光落在半空中,却渐渐失了焦。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裴松溪煮好茶,又榨了一杯新鲜橙汁端上去,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她轻轻拢了拢眉,推门进去,就看见郁绵坐在床边地板上,天鹅般白皙柔美的脖颈低垂着,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她将杯子放下,快步走过去“绵绵”
听着她的声音,郁绵抬起头。
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张满是泪光的脸“你都不告诉我。”
裴松溪愣了下,却下意识的看向床边果然,抽屉打开了,贴满标签的药瓶挪了位置,不那么整齐了。
郁绵轻声问她“那一次我看到的时候,你说没事,就只是因为失眠。”
裴松溪轻轻揽了下她肩,轻声安抚“没事没事的绵绵,都过去了,我很好。”
郁绵凝视着她,眼底的水光再次积聚,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的“为什么要说没事不要说没事。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松溪抿了下唇,有一会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郁绵的眼泪却越掉越凶,根本止不住,她紧紧攥着那把钥匙“你说你把钥匙给我了,以后就不会再吃药了,那时候你答应我的。这么多年,我去哪里都带着它,我想着不能让你拿回去,只要我带走它,你就会好好的。”
裴松溪被她的眼泪击中了。
她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绵绵还那么小,她随口说的话都一直记着,她递给她的钥匙竟然还是随身带着。
她靠过去,把她脸颊上的眼泪亲掉,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我手上是一直有两把钥匙的。但我也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会再打开它。不用太担心,好吗。我答应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记得这件事,所以没有去碰。直到几年前”
郁绵低声哽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在几年前,是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彻底走向冰点的时间吗
裴松溪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安静。
过了很久,郁绵才勉强整理好情绪,低声跟她道歉“对不起。裴姨,是我不好。”
裴松溪温柔的看着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绵绵。”
郁绵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的眼睫上还沾着几颗泪珠,轻颤颤的,雾濛濛的。
她的目光继续转向那抽屉,看向那旁边放着的日历本,在裴松溪说话之前先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裴松溪想说些什么,可郁绵已经看到首页上写着的几个字,这是她记录吃药时间的本子。
扉页上写着一句话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注。
郁绵看着她,乌黑的眼眸清澈见底,十分坚定“我想看。”
裴松溪没办法拒绝她,轻轻点了下头“你看吧。”
郁绵长舒一口气,才慢慢把那日历本打开了,上面有用黑笔和红笔圈出来的时间。
最开始只是用笔圈出来而已,后来却在旁边写了很多字。
“这天给绵绵开过家长会。”
“去看绵绵跳舞了。”
“答应她以后还来滑雪。”
“很久没带她骑马了。”
“答应她要教她打桌球。”
“绵绵被一篇课文吓到了。答应她我会一直在的。”
“绵绵生日。不许吃药。”
“记得发新年快乐给她;要控制好情绪。”
所有这些用黑色签字笔圈出来的日期,旁边都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都是跟她有关系的。
被圈出来的日子,都是写着这行字的人,在自我提醒,时时刻刻警惕着药物依赖。
她像是那根拉住她往下坠落的线。
最开始的圈注是比较少的,她看到裴松溪记录下自己吃药的日期,通过记录来规避这些时间点,控制服用药物的频率;到了后来,渐渐变少了,直到半年前,所有的字迹都消失。
郁绵呼吸为之凝住。
她给自己划定的时间节点原来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她是花费了多少意志力,才走到这一步。
她以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为经纬,重新建构起她的宇宙,一步一步,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她是自己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永州大学去看她的。
郁绵还记得她在台下温柔含笑的目光,却不知道原来她是一步一步从无限旋落的黑暗中走出来的。
郁绵忽然很恨自己。
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那时候的她呢
她在天南海北,四处行走,却唯独唯独不在她身边。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