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肆
完颜
秋分前后, 国都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三皇子慎王生辰将近,将在府中大摆宴席。
慎王教故太子俯身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国都, 京中皇亲国戚手握着这宴席请帖,只觉像是烫手的山芋。毕竟故太子可怕得深入人心, 几乎已成了贵族们心照不宣的忌讳,没谁愿意和与他相关的人打交道。
奈何这以往最不受宠的慎王近日颇得皇帝器重, 再加上太元帝身子渐好, 式微的皇权渐渐复苏,众人又不好不给慎王这个面子。
这边众人正纠结之中, 那边第二件大事便悄然发生。
南蛮王的弟弟,完颜王子终于被送到了国都。
数月前,万寿节之时。
南蛮王觐见大康皇帝,主动提出将亲弟弟送到皇宫中“学习礼法”。
这位归顺大康不久的王爷如此懂规矩, 太元帝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南蛮王回到部落之中, 便封了一位完颜王子,连着进献给大康的贡品, 即刻就启程奔向金陵。
慎王生辰的前两天, 亥时初刻,南蛮的车架便到了大康国都。
金陵城的繁华, 是蛮族人从未见过的。
纵使已经入了夜,煌煌灯火万千,却是比满天的繁星还要亮,偌大的东市人声沸鼎,人群熙来攘往, 蛮族的马车游晃其中,桨划开水纹一样,荡出了一条窄路。
到了客栈,此次护送贡品的南蛮士兵便都下了马,个个都在四处打量,叽叽喳喳地说起了蛮语。
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话。
唯独一身形欣长、精瘦的男子从容下马,面无表情地独自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此人的打扮并不似蛮人,而是身披连体的白色斗篷,巨大的帽檐几乎将他的脸全部遮住,从正面看去,才能瞧见他好似结着一层薄冰的眉眼。
他的身形不似南蛮人那般魁梧,面容也不如他们粗犷,举手投足都更像中原男子,只那双深邃的眼睛,是南蛮人特有的灰绿色,与南蛮先王一般无二。
正是南蛮唯一一位混血的王子,完颜。
此时大康皇宫宫门已经下钥,只等明日卯时才能觐见太元帝。
押送贡品的蛮兵队伍中有懂中原话的,到那客栈中订好了房间,一众人便到跟着进了客栈休息。
最后只剩负责这次押送的蛮官,和那完颜还站在客栈门前。
蛮官躬身,指了指客栈的门,“王子,下官已经吩咐过了,给王子要了最好的房间,您先请罢。”
完颜垂着眼眸,并不看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磁性,“我想先去京都中逛一逛。”
蛮官毕恭毕敬,道:“是。需要人陪着您么?”
完颜抬眸,淡淡地看了那蛮官一眼。
那眼神并不狠厉,灰绿色的瞳仁于月光下好似含着潋滟的春水,明明该是赏心悦目的。
蛮官却是吓得身子一僵,连忙赔笑,“王子逛得开心,下官先进去了。”
看着蛮官进了客栈,完颜裹紧了自己的白色斗篷,便向懿祥街走去。
他走得轻车熟路,分明不是第一次到国都的样子。
安善堂灯火通明,完颜王子进门,便被一药童拦住,脆生生地问了句,“您有甚么事儿,要找谁?”
完颜垂眸,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眼睛,“我与温先生有约。”
他的中原话字正腔圆,半分也听不出来异样。
药童应了声,手向二楼一指,“温先生等着您呢。”
完颜微微俯首,便向安善堂二楼走去,叩开温远洲的房门,只见桌上已备好了茶与酒,上好的点心也摆了数盘。
温远洲站立于桌前,面上敬意与喜意参半,向这位南蛮王子行了中原的大礼,跪到地上,叩首以表敬意。
开口,竟是道:“师叔,侄儿等您多时了。”
完颜伸出一双白皙无暇的手,将帽子轻轻摘下,露出一张比温远洲更为年轻的脸。
他年纪太轻,眉眼间多少带着些稚气,偏整个人又冷冰冰的,故而身上带着种很是迷人的矛盾美。
完颜看了温远洲一眼,只嗯了声,便走向椅子,坐了下来,看到那画着故太子的桌面,并没有丝毫的惊异。
温远洲起身,坐到完颜对面,毕恭毕敬地给他斟好茶,“师叔,您终于来了。京都中,我已有些撑不住了。”
听到这话,完颜还是面无表情,也并不回话。
温远洲将茶壶放回桌面,继续道:“想来是我医术不精,没有改好那邪方,太元帝吃下药刚醒来便胸火难忍,追究了一直给他诊脉的太医......”
“我不得已提前见了皇帝,提前说了那我作法让太子还魂的谎。”
完颜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缓缓道:“皇帝信了?没有追问甚么?”
温远洲朝南方一拱手,“我未拜师前,便懂些三脚猫的巫医之术,当年皇宫中都传我是巫医皆通,故而太元帝并未怀疑我作法一事,只说,若我能治好他因邪方带来的病症,便相信故太子重生一事。”
完颜:“他嘴上说信,心中未必信。”
他缓缓眨了眨眼,慢条斯理道:“他是曾把南蛮打得落花流水的君主,不至于这么好骗。”
温远洲心中不认同,但并不出言反驳,道:“是。”
“只是不论如何,总要先把太元帝的胸火给压下去,让他察觉不到身体的异样。这样,他至少能多信我几分。”
温远洲温顺一笑,“我学医不精,师叔,这便要您来配药了。”
完颜点头。
“还有......”温远洲垂下头,摆出认罪之态,“慎王察觉到改变脉象的药不对,已经停了药。而他以往所服过的量,还远远不够......”
他说完这话,整个房间中静默了很久。
完颜久久不回答,温远洲紧张不已,手心都被汗浸湿了。
茶盏放到桌面上,清脆的一声响,完颜的声音还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悲。
完颜抬眸,与温远洲对视,“当初我们要选的不是精明的慎王,而是张狂轻浮的二皇子,是你坚持要用药控制三皇子,才生出这诸多的、帮他夺嫡的麻烦事。”
温远洲诚惶诚恐,忙道:“是。”
完颜蹙眉,“我再帮你为慎王写一副方子,若这次再被发现,便怪不得我把控制目标换成当今太子了。”
闻言,温远洲大喜:“谢谢师叔。”
“不必谢我。”完颜眉头慢慢舒展开,“二皇子虽如今身在太子之位,但实在愚笨,日后会不会被精明的慎王夺去皇帝的宝座,谁也说不准。”
“故而我们南蛮选二皇子,还是三皇子,本就是各有利弊的,需要权衡的。”
“但是你思念故太子,心中偏向与他容貌相似的慎王。”完颜垂眸,“师哥宠你,愿意遂了你多年的心愿,改选了慎王。
“我自然不能与师哥相悖,再给慎王写一个方子,也完全是看在师哥的面子。”
温远洲不住地点头、赔笑。
“无论如何......”完颜缓缓道:“日后大康的君主,一定要控制在我们南蛮手中。”
*
李佑鸿生辰当日,寅时。
慎王携王妃何挽到大康皇宫中,给太元帝请安。
盘龙殿中,身着华服的李佑鸿与何挽正在给太元帝叩首行礼。
太元帝坐在龙椅之上,面容慈祥地看着这两个孩子,正听着他们给自己说吉祥话,外边便通传完颜王子也来了。
完颜走进大殿,向太元帝行了南蛮的礼节,用蹩脚的中原话请了安。
南蛮刚刚归顺大康,太元帝也不会太不给南蛮面子,故而对这位质子还算礼待。
“你们都起来罢,坐。”
完颜今日没再穿那件白色斗篷,而是穿了传统的南蛮服饰。
粗糙的兽皮衣掩盖不住完颜精致隽秀的容貌。
他看向慎王与慎王妃,饶是面无表情,仍俊得让人心颤,“王爷王妃的衣服很华丽。”
这话本该是夸人的,可用完颜那冷冷的语气说出来,便沾满了孤傲与不屑,倒向是在讽刺甚么么似的。
慎王的眉头当即就蹙了起来,张嘴差一点骂出来,被何挽一碰,才生生憋了回去。
太元帝将李佑鸿与何挽的举动看得清清楚楚,笑了笑,对完颜说,“今日是慎王的生辰,午时他便要在他府中扮演,故而穿得是吉服,华丽些。”
完颜勾唇一笑,淡淡道:“原来如此,臣还以为,中原皇族平日里就穿得这么奢华。”
听了完颜这两句,何挽实在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这位南蛮王子的说话方式,还真是与之前的慎王像得很。
这一眼扫去,何挽不禁瞳孔一震。
这两个人不仅说话的方式像,通身的气质也像。
清高的、傲气的、带着仙气的......
正惊讶着,眼前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盖住了。
慎王李佑鸿在她耳边嘟囔了一句,“不许看,不许看!”
何挽:“......”
又开始演了。
她漫不经心地哄了句,“王爷,别闹了。把手放下,好不好?”
闻言,慎王拉起何挽的手,起身,一脸的不高兴,“父皇,宴席的事儿还有很多要准备,儿臣先回府了。”
太元帝本也不想多留他们,点头,准了他们离开。
两人转身,行至殿门前时,身后突然传来完颜语调奇怪的中原话。
“臣很想看看中原的寿宴,不知道配不配有这个荣幸。”
作者有话要说:南蛮的事情没有之前说的那么简单哈。
完颜作为本文一个重要的角色,终于出场了,他会很大程度上地推动剧情,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灵魂人物,主要的作用呢,就是让慎王吃醋(......这什么狗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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