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拾伍
无题
温远洲抬眸, 看到了不远处的小公主。
他慌忙地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迎上前去, 向小殿下行了礼,道:“殿下万安。”
小公主被身后的嬷嬷半抱在怀中, 看起来像是被方才温远洲踢石头的声音吓到了,发着抖, 蹙着眉去看温远洲。
他被这眼神看得愈发局促, “草民方才冲动,吓着公主了, 真是罪该万死。”
半晌静默。
小公主眨了眨眼睛,看了温远洲许久,然后慢慢从嬷嬷怀中挣脱出来,向温远洲走去。
她抬了抬手, 示意温远洲起身。
小公主杏仁状的眼睛缓缓地眨着, 眼神懵懂而迷茫,似乎已经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做过甚么了。
温远洲抬起头, 在小公主的注视下, 心跳得愈发得快,垂在身侧的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他只觉得这目光像火一眼, 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小公主看着他,却突然笑了一下。
她摆了摆手,然后便转身回到嬷嬷的怀中,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温远洲怔在了原地, 直到小公主身边的近侍卫过来,道:“小殿下的意思是方才之事无妨,大人不必自责。”
“是。”温远洲答应了一句,直看着小公主远去的背影,心不知为何跳得非常厉害。
小公主虽然已经束发,但从小养在母亲身边,天真极了,笑起来更是像孩子一样。
但温远洲却莫名地觉得小公主方才那个笑容很诡异,心中升起一种很异常的感觉,几乎让他毛骨悚然。
他摸了摸自己胸膛,感受了一下自己狂跳的心脏,暗道:只怕是做了亏心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温远洲走回自己的住处,将门关上。
他摸出袖中的纸,那上面记着完颜写给李佑鸿的药方,几眼扫过,他蹙起了眉头。
完颜口中所说的“温和”,恐怕与他理解得温和不大一样。
这幅药,比他当初给李佑鸿开的能改变脉象的药还要烈。
若真按这剂量服用下去,最多三年,那李佑鸿就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丧失全部理智的疯子。
“……”温远洲重重的地叹了一口气,心道:“方才完颜对他说的其实就是客气话,南蛮清乱会从未想过让李佑鸿寿终正寝。”
方才见到小公主笑时从心中涌上的感觉再次出现,温远洲握着药方的手变得有些抖。
一直以来,他对李佑鸿做的,算不算是亏心事呢?
从前,他觉得不是,因为是清乱会帮了李佑鸿一把,让他能成功骗过太元帝,否则他的命早就没有了。
他们是李佑鸿的救命恩人,对他做甚么都是不过分的。
可是......可是......
事到如今,他却有些动摇了。
温远洲慢慢走向房中的桌案,将那记着药方的纸平放,提起笔,思索了片刻。
他出师已久,就算开药方的能力比不上完颜,但仔细看完颜开好的药方,瞧出其中各位药的用处还是能做到的。
斟酌又斟酌,他落笔,轻轻划掉了其中的一味药。
*
京郊,护国寺偏僻的厢房中。
何庚推开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妹妹请进罢。”
何挽蹙眉,快步走入其中,道:“我们就在这里落脚?”
她将自己的兄长扯了进来,然后快速地将门给关上了,“这是皇家的寺庙……是不是太不安全了?”
何庚摆了摆手,把住何挽的肩膀将她按在了座椅上,道:“这就是你不懂了,护国寺不是皇家的寺庙……”
“而是道玄的寺庙。”
何挽:“……”
何庚笑了笑,“你放宽心吧,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挽不知道他的兄长为甚么这样心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话不是这样说的,就算这里有道玄庇护着我们,可我们要在这里待上年余,风险还是太大了。”
“待上年余?”何庚挑眉,然后缓缓勾起嘴角,“用不了这么久。”
他抬起手,缓缓竖起三根手指,“最多三个月,完颜必死,清乱会必被连根拔起。”
他说完这话,坐在木椅上的何挽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甚、甚么?”何挽磕磕绊绊地开了口,“三个月?李佑鸿与我说,要等两年。”
闻言,何庚嘴角愈发上扬,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向他的妹妹,“那是之前了……”
何挽狐疑地将信拿到手中,放大眼睛下一看,心脏马上开始狂跳。
她将手指抵在一行行文字之下,竟看得满脸冷汗,这震惊来得太快太急,让她一时分不清这是惊喜还是惊吓。
“妹妹,这就叫天时、地利、人和!”何庚一抖衣袍,坐到了旁边的位置上,“连上天都在帮我们。”
何挽将信匆匆收起,扣在了桌案之上,“兄长,你确定这信上所写是真的?南蛮王真的病了,没几天可活了?”
何庚将腰背倚在靠背上,手一下一下地敲着把手,“千真万确。南蛮王为了与我们合作,送来了很有份量的抵押。”
座上的何挽在心中暗暗思索,南蛮中,王室与清乱会两权统治已久,近百年来明争暗斗,都想一鼓作气将另一方击溃,独统草原。
如今的南蛮王不过而立之年,最大的儿子都没有成年,若他此时暴毙……幼王登基,逃脱清乱会虎口的机会本就过于渺茫,更何况这一代的清乱会长老中还有一个完颜,虽然他身上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但到底也是名义上的王子。清乱会稍使手腕,除掉幼帝,就可以让完颜名正言顺地继位。
南蛮延续了近百年的两权分立,怕是就要永远地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
除非南蛮王在自己死之前,先将清乱会扫平!
何庚淡淡道:“南蛮历代,王室与清乱会都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脸过,那是因为他们向来势均力敌,都没有将对方彻底击溃的能力。”
“但现在……不同了。”
大康中的争斗如火如荼,清乱会必定要分出大量的精力与物力……若南蛮王能得到李佑鸿的帮助,两人必可将清乱会瓜分殆尽。
何挽点了点头,“我明白兄长的意思。”
她想起那一夜,李佑鸿在她面前那样伤情,绝不似作伪,便道:“你准备甚么时候将这一切告诉王爷?”
何庚:“???”
何挽:“!!!”
何庚吞了一口口水,意识到自己做错了反应,支支吾吾道:“王爷……哈……等明天,我就、就告诉王爷。”
何挽蹙眉,“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气得几乎捶桌子,“他骗我,在我面前演戏!”
何庚起身,想要逃走,却被身后的咳嗽声绊住了脚步。
他无奈叹气,转身走到何挽跟前,轻轻拍了拍何挽的背,“妹妹,别动气,你身子本就不好……虽然说这几年在慎王府中被养得康健了些罢……”
看到何挽的样子,何庚只好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塞进了何挽手中。
“还好殿下给我留了一封救命的信……殿下说,你要是生他的气了,就拿给你看看。”
何挽直接将信扯开,将那薄薄的信纸抖出清脆的响。
“若想南蛮王死心塌地,我等必先倾力相助。思虑南蛮王的身子,我恐不能再与清乱会纠缠,必得速战速决……他们给我的药,我不能按原计划推脱掉。
虽只服药不过月余,我却也知道清乱会的厉害,再见时,我身恐已受损,能否再与卿白首,已无定数。
故而暂不相告,借机问卿能否等我两年,求一答案,已圆所愿。
……
其实挽挽,你答应与否,我都欢喜无比。
你答是,我为自己欢心。
你答否,我会为你欢心。”
看到,何挽握着信的手紧了紧。
“你答应与否,我都欢欣无比。”
……
可偏偏,她那晚没有回答他的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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