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捌万寿
长公主府。
一辆华贵的轿子停在大门之前。
小厮跳下马,拉开轿帘,驸马爷秦桓便俯身下车。
他通身墨绿,冠上镶着一块上好的翡翠,面容瓷白,身形欣长。
他抬头看了看公主府的匾,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才缓步向府里走去。
秦桓已三十有余,瞧着却不像已过而立之年。
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知道,这些年,他日渐憔悴,不然应该是会更年轻些的。
他面上仍习惯性地带着笑容,不过此时笑得颇有些勉强。
他被刑部侍郎明里暗里地折腾了一天,可谓是身心俱疲。
小厮瞧出他神色不好,便安慰道:“主子,刑部侍郎对您如此刁难,待您今晚禀明公主,便有他好受的。”
秦桓冷笑了一声,“陛下卧病近一年,那些官员心中哪还有什么皇权至上,他们连皇帝都不怕,还会怕公主么?”
“再说......”秦桓往池塘公主寝殿看了一眼,“自从那件事之后,公主愈发地不待见我,就算她有能力替我报仇,也不会愿意的。若不是她已与我育有一子,早就与我和离了。”
“那事”是皇室的大丑闻,逼疯了故太子,也坏了故太子妃的名声。
秦桓承认,是他做错了,他不该因为实在太喜欢故太子妃裴宝儿,而情难自禁做出那种事情。
可是这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公主为甚么仍然耿耿于怀,不肯原谅他?
气度之小,实在是与她大长公主的身份不相符。
小厮道:“这是哪里的话,公主还是惦记您的。您这一身墨绿华服,这冠上的翡翠,不都是公主赏您的吗?”
“衣服先不说,只说这发冠上的翡翠,绿得纯粹......”
小厮刚说完这句,公主寝殿便传来一声极媚的娇笑。
数个青年的笑声紧接便响了起来。
秦桓:“......”
他转头看向小厮,笑得愈发难看,问:“是谁在公主的寝殿里?”
小厮讪讪道:“听闻殿下前日招了一群唱戏的小生入府。”
......然后昨日便送了驸马一套绿装。
秦桓脚步不停,仍朝着公主寝殿走去。
小厮追在他身后,道:“主子、主子,让奴才把你的......发冠先摘了罢。”
“这是公主赏的,你算甚么东西,也配将它摘下来?”秦桓的语调压得很低。
那小厮在他身边伺候久了,一下便听出来主子这是生气了。
他这主子其实是个极容易生气的人,但在上位者面前忍得极好,最后通常会把火撒在他们身上。小厮缩在秦桓身后,不敢在说话了,生怕自己再受到无妄之灾。
不过,他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秦桓被公主寝殿外守着的侍卫给拦下了,根本就没有机会进门见公主一面。
他耐着性子软磨硬泡了一会儿,侍卫进去通传了一声,出来后只带了一句话。
“慎王性情大变,万寿节你且好生躲着罢。”
秦桓气得手都在颤抖,但面上仍紧崩着笑意,对着公主寝殿的大门俯身行礼,道了句:“臣今日在护国寺为殿下上了香,愿殿下不再受梦魇之苦。”
秦桓的声音谦卑至极,“微臣告退。”
他回到自己的偏殿,便开始喝酒,一直喝到夜幕降临。
饶是他的酒量极好,此时神智也不大清晰了。
小厮躲过秦桓砸来的几个酒杯,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劝道:“主子,明日可是万寿节,您还得去进宫呢,现下喝多了可怎么好......”
秦桓哼了一声,“无妨,我醒酒向来是快的。”
小厮道:“明日,慎王殿下也要来的,主子您得千万般小心啊。”
“慎王?”秦桓的声音极其轻蔑,“我知道,现在外面都在传他被故太子俯身了。”
他拿起酒杯,在地上撒了一圈,“故太子生前,那么厉害、那么不可一世......呵,不还是死在了我手里么?”
“我又何苦怕慎王那个不伦不类的货色。”
*
万寿节当日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何挽出府时,正巧有一群鸟儿从头顶飞过。
鸟鸣声清脆,迎面吹来的风也不似往日那般闷热。
元士在马车旁放了凳子,何挽俯身撩帘,见慎王已经坐在了车里。
他今日穿了件明黄色的袍子,头发用发带高高束起,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伸出另一只手把何挽扶到身边。
何挽侧头看着他,饶是他并未说话,她已感觉出他今日与平常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李佑鸿察觉到她的目光,也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寒星一般。
他勾唇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王妃,入戏。”
闻言,何挽心跳得快了几分。
太元帝病前,何挽曾得见天颜。
那时,他确实是个气势很强,甚至有些可怖的君主。
在他面前演戏,她难免紧张。
不过何挽也不愿太示弱,点了点头,回答道;“是。”
她说完便把头转了回来,余光中李佑鸿的目光却仍然凝固似的停在她脸上。
何挽:“......”
忍了片刻,她有些局促地扫了慎王一眼,尚未来得及开口询问,肩膀上便轻轻落下一只手掌。慎王轻拍了拍她,淡淡唤了她一声。
“演不好也无妨。”李佑鸿手里的两个核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眼波流转,“有我护着你呢。不要怕。”
这话安抚的意味太明显,还莫名带着股宠溺的意思。
闻言,何挽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害臊,随即心中又闪过些许惊疑。
这戏本就算是为他演的。
她若是犯了什么错误,慎王与她在同一条船上,是一定要想办法替她遮掩过去的。
慎王那样说,却好像是他于情要保护她似的。
所以那“护着你”,不过是他故意用来哄她开心的。
......甚么时候,慎王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
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风把马车窗前的帘子吹开,又吹起李佑鸿的鬓边的碎发。
他微微仰着头,坐姿也不似原来那般规矩,眉眼间有化不开的少年张扬意气,只坐着不说话,已与原本判若两人。
戏演得久了,人难免会受到戏中角色的影响。
何挽只盼着自己与他,都要将初心守住才好。
*
马车停在宫门之外,慎王与何挽徒步走进太元帝的盘龙殿。
何挽的手一直被李佑鸿握着,他的手一向是比她热的,手心烫着她的手背,给了她不少安全感,让她那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平缓了下来。
卯时刚过,来贺寿的人还少。
站在盘龙殿前的两个小太监给他俩行了礼,撩开因着太元帝怕受风而做得不薄的门帘,屋里的热浪便一下扑到了慎王与何挽脸上。
慎王蹙眉,往后躲了一步,手在身前扇了扇,嘀咕了句“甚么鬼地方。”
他牵着自己的王妃,站在门前嫌弃了好一会儿,才迈步,准备进殿。
就在这时,后面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传声。
“大长公主、秦驸马到!”
慎王脚步一顿,侧过身,掀起眼皮,极不善地朝宫门处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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