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大学南门,东风街中段,鑫荣胡同口。
穆兰兰正用她细瘦的胳膊,吃力地撑开比她还高出几个头的折叠塑料棚,又将她早准备好的折叠桌椅从小车上卸下,张开,摆放在巷子的一侧。
那个她花了五百块定制的三轮小车上,写着“兰兰毛血旺”五个字的灯牌,灯牌质量不大好,连连闪烁着时亮时不亮,穆兰兰拍打了好几下之后,才终于稳定下来,在小巷中发出莹绿色的幽光,吸引着附近偶尔肯往这破落小巷子里多看一眼的路人。
今天,是穆兰兰的毛血旺摊开业的第一天。
之所以把开业地点选在北江大学南门这个半废弃的小巷口,完全基于穆兰兰这个“前内部人员”,在充分了解了学生活动范围和学校周边保安城管巡查范围之后,做出的综合考虑。
北江大学南门马上就要拆迁了,所以车辆无法进入,附近的住户也大片迁出,这一片区域从她进校以来就冷清得苍蝇都没几只,于是一般情况下,学校的保安和附近的城管,都没功夫跑来这一片附近巡逻。
但是呢,由于这一片有好几家品味还不错的老宅,院子里种着许多棵上百年的银杏,院墙上还挂满了爬山虎紫藤花,景色十分赏心悦目,而且因为人少,没有人打扰,所以时不时还有附近的学生跑到这一片谈情说爱,虽然人流肯定比不上北门小吃街那种地方,但是好处是也不用交啥管理费,也不会被城管追,一晚上能捞到几对小情侣,让她开个张也够了。
穆兰兰是一周之前从北江大学退学的,如今沦落成一个在学校附近卖毛血旺的违规小商贩,她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甘心的。
她从小在县城里长大,高中好不容易考上了城里的重点高中,靠着天天做题到两点的毅力,一路逆袭进入火箭班,然后又在题海中一路遨游到这所全国排名前几的重点大学,考上了一个算不上多厉害,却在乡亲们眼里十分实用的畜牧兽医系。
本以为这个北江大学会是她人生的新起点,没想到这只是一场刚开了头却做不到醒的梦。
一年前,穆兰兰的妈妈被诊断患了血癌,他们家掏空了家底,四处举债也填不上无底洞似的医药费,穆兰兰为了补贴家用,只得放下学业四处打工,可是直到最后,她努力赚来的那点钱还是没能保住她妈妈一条命。
就在贤淑又苦命的曾玉芬去世之后,穆兰兰的爸爸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之下迷上了赌博,后来被一个“老乡”坑去了黑赌场,在一个月时间内又欠下了三四十万的赌债。
可惜穆兰兰家因为她妈的病,早就被掏空,根本没办法还上这笔钱,于是穆成才又被逼着借了好多笔新债去还旧债,加上高利贷利滚利,不到半年时间,这笔债务就滚到七十多万。
另一边,穆兰兰为了还为给妈妈治病欠下的债务,整天到处打工,结果因为长期不上课挂科被学校退学,此时得知穆成才欠债,简直就像晴天霹雳一样。
她还没来得及崩溃,她老爸又声泪俱下地说是自己害了他们一家子,拿着绳子就要上吊,穆兰兰总不能亲眼看着老爸去死,于是好说歹说把他拦了下来,还信誓旦旦跟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把这个家撑起来。
可是在父亲面前放了大话,穆兰兰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几十万的债务不是小数,而且高利贷还会利滚利,第一年光是利息就得十万,要是靠打工,她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学生,就算拼了命也赚不回这么多钱,她又不想像高利贷那些人说的,去声色场所陪酒卖身,所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想别的办法。
辗转反侧了好多天之后,一个勉强算得上办法的办法真让她想出来了。
她想起许多小报新闻上说的,大学生靠着摆摊白手起家年入百万的事迹,最后一拍脑门,决定靠着外婆传给她的手艺,copy别人的成功学鸡汤。
据传,她母亲那边的祖辈就是靠着一手毛血旺发家的,甚至他们家族还胡扯了一个某朝皇帝落难,吃过他家毛血旺的故事,后来她妈祖辈那一系的子女虽然都干了别的行业,这一手毛血旺的手艺却传了下来。
正好穆兰兰还有个表姑父在杀猪场干活儿,能帮她拿到几乎不要多少钱的猪血和各种猪内杂,只要她东西做得好吃,能在学校周边把这个小摊开起来,这个毛血旺生意几乎就是无本万利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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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半,陆陆续续有小情侣勾肩搭背来到南门附近,穆兰兰准备好一百分的热情迎接他们上门,见到一个人就殷勤吆喝上,可是没想到他们一个个看了穆兰兰的铺名一眼,又都纷纷转头离开了。
穆兰兰以为是自己不够主动,又跑到巷口叫卖了好久“开业大酬宾,所有菜品八折”之类的话,结果倒把那些小情侣越赶越远了。
正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穿着黑衬衣,梳着个马尾的男人走到她的小摊边,在她身前定住。
穆兰兰抬头多看那个男人一眼,本想开口招呼,结果却被这张脸镇得呆了两三秒。
这张脸是那种能让人脑子停摆好几秒的好看,和刚才那些走过摊子前面的青涩土气的男生相比,竟有种画风不一样的错觉。
这男人轮廓分明,鼻梁高挺,五官深邃,神情中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不羁和懒散,加上一个用皮筋随便绑起来的小马尾,还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不该出现在以理工科闻名的北江大学周边的生物。
不过穆兰兰马上醒过来,意识到现在重要的是生意不是花痴,于是瞬间摆正心态,马上以一百分的服务热情,热络地迎了上去。
“帅哥,你想吃点什么?”男人没说话,穆兰兰以为他是没想好,又替他介绍起来,“你还没想好点啥?要不就来份毛血旺吧,这毛血旺可是从我祖祖祖外婆那辈传下来的手艺,包你好吃,不好吃退钱。”
那男人还是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没听到她的话,还是想心事太专注了,他竟盯着她那盆还没下锅的生血块,一脸复杂纠结。
穆兰兰以为他在考量食材的新鲜度,赶紧解释,“这些都是今天现做的鲜血旺,绝对香嫩又可口,而且有我们穆家祖传的手艺,绝对让你吃不出半点腥味。”
穆兰兰试探地看向这个一言不发的男人,男人眉眼精致,却丝毫不女气,反倒有几分普通男人少有的凌厉之感。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违和的,是这个男人的皮肤。
她还从没见过哪个男人的皮肤能如此白皙,这种白到发亮的色号,让她都有点忍不住想上去问他,帅哥你到底用的哪款美白产品?
沉默了好一会,帅哥终于抬眼,用夹杂着困惑和轻蔑的眼神看向她。
“你觉得在这儿摆摊卖毛血旺,合适吗?”
穆兰兰不明所以,想了半晌,还以为他是在替自己担心,颇为真诚地笑答道。
“客人你不用担心啦,这里人是少了点,不过城管和保安都不管,而且好些小情侣爱过来这一片约会,我做做小本生意也够了,哈哈……”
“所以,你是想让那些小情侣,都就着蒜味儿打kiss?”
男人问得直白,却一刀戳进穆兰兰心口,她这才明白自己算错了什么。
南门这边的人流量就指着那些跑来谈情说爱的小情侣了,可是他们指不定一会就要卿卿我我一番的,谁想在跟人亲热的时候还一嘴蒜味啊?也难怪刚才那些小情侣一个个都对她避之不及。
“额……这个,我的确没想到,多谢你提醒啊。”
“我给你二十分钟,从这个巷子消失,别让我再看到你。”
穆兰兰还在犹豫要不要转移阵地,这不知哪儿钻出来的男人却突然给她下了最后通牒,那不由分说的口气,反倒惹得她有点不想走了。
“什么意思?这巷子是你的啊?凭什么你说走就得走啊?”
“是我的啊,这一片的房子都是我家的。”男人轻描淡写放出炸弹,一句话把穆兰兰准备的台词都堵了回去。
穆兰兰的确听说过南门这片房子都属于某个神秘富豪的传言,却没想到今天正主居然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着穆兰兰呆立原地说不出话的样子,男人像是有些可怜她似的,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扔在她的小车上。
“给你两百块,赶紧走,以后别跑来这儿拉低这一片的品味……”
男人说完这话,转身离开,留下穆兰兰独自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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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半,穆兰兰在坚强地硬撑了三小时还是没有一个顾客光临之后,终于认清了现实。
穆兰兰捡起今天唯一的收入——那个怪咖男扔下的两百块,然后开始收拾桌椅大棚,准备离开南门另找基地。
只是当她趁着夜色,打算穿过小巷去南边主干道边上碰碰运气再捞几个顾客的时候,她却悲伤地发现一件事——她在这一片东拐西拐的小胡同里,迷路了。
每一条胡同都修得好像走出去就有新天地,可是每每走到头,就发现哪一条都是死胡同。
要命的是,这一片胡同还连一个住户都找不到,而且那些刚才都在她眼前卿卿我我的小情侣,这会就像是跟她玩起游击战一样,一个个连人影都看不到了。
穆兰兰拖着比她体重多几倍的小车,艰难地在小巷里穿行,没有路灯的小巷也越发阴暗幽森起来,仿佛分分钟就会有个不知名的生物跳出来,给你来个突然袭击。
穆兰兰心中满是绝望,又累又怕,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某个小巷里传来女人低哑呻~吟的声音。
穆兰兰因为这一声叫唤,眼睛亮起来,推着车子就朝声音发出处走去,也不管自己突然出现在一对亲热的小情侣面前合不合适。
她只想赶紧问完路,离开这个让她诸事不顺的鬼地方。
她推着小车来到一处阴暗的巷子口,只见巷子的尽头,一个年轻女孩正被人按在墙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天,嘴里发出喑哑的声音,另一个男人正趴在女孩的脖子上,暧昧地耸动着。
饶是厚脸皮如穆兰兰,看到此情此情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总感觉自己要是再来晚一点,也许看到的就是让她长针眼的眼瞎画面了。
穆兰兰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推着车继续找路吧,这种状况,谁能有脸打扰这对难舍难分的小情侣呢?
只是当她准备转身时,却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那个女孩她刚才好像见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她刚才应该是跟着一个穿黄色T恤剃一个平头的男孩手牵手走进来的,可是此刻趴在她脖子上啃咬的男人,脑袋后面却有一根让她倍感熟悉的小辫子——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说这片都是他家的拆迁户么?
这才一小时不到,这姑娘这么快就跟这土豪搞到一起了?还是她撞上了什么关键剧情,替那姑娘的男朋友在夜色中看到一片绿光?
穆兰兰八卦心起,忍不住在二人身后又多看了几秒。
然而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就改变了穆兰兰的一生。
如果她知道在多看这两眼之后会发生什么的话,她一定把她的八卦心掐死在摇篮里,多一毫秒都不会看。
可惜,“如果”这个词经常是根本没得改的时候说出来的马后炮。
穆兰兰蓦然发现,就在那个男人啃咬她的地方,两道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姑娘白皙的脖子竟被一片血色染红。
月光下,没有路灯的小巷里,女孩的鲜血趁着雪白的脖颈,显得越发妖异恐怖。
穆兰兰脑海中闪过无数恐怖片的画面,浑身血液逆流一般,她忍不住倒退了两步,一个没踩稳,跌倒在自己的小车旁,让支出来的铁丝划破了胳膊。
那个正趴在女孩脖颈上的男人仿佛觉察到什么,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穆兰兰,冷冷一笑。
“不是跟你说过,别让我再看到你么?”
男人看着穆兰兰,舔了舔沾满了血液的嘴唇。
穆兰兰这才发现,他的瞳孔在看到自己的刹那微缩了一分,就像一只看到猎物的巨蟒,充满难以压抑的兴奋和焦渴。
那绝不是普通人类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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