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准初到瀛州时,就已经派人勘察地理,又寻了技艺高超的手艺人打造了这张沙盘。
辽国陈兵郊外后,寇准欲要探查兵营内的情况,好知己知彼,安排袭营计划,苦于无人可用,才迟迟搁置。
欧阳春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欧阳春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侠客,武艺高强,因为经常在北方活动,人称北侠。
此番契丹大举入寇,江湖上凡有一丝血性之人无不摩拳擦掌,踊跃奋进,苦于投奔无门,不能在寇公帐下效力,深可憾事。
欧阳春常年在北境活动,见多了契丹兵马欺凌边境民众之事。他平素常做些替天行道的事业,胸中自有一股不平之气,听说寇公出兵北面,立刻收拾行囊,打算投靠寇公,尽一份绵薄之力。
到了河间府,打听到寇公已屯兵瀛州城外,欧阳春热血沸腾之余,又有一丝担忧。
他思忖着,虽然我欧阳春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江湖朋友抬举,称我一声大侠,然寇公久居庙堂之高,想必并不了解江湖上的人物。
我素知寇公是个一心为国的大贤臣,只怕寇公不知我欧阳春也是个敢作敢当的好男儿。我贸然投奔,寇公若是不收,这一片为国为民的丹心又该如何托付呢?
思虑再四,欧阳春决定先为寇公奉上一张投名状。
旧时文人科举,为搏一个好名次,往往在考前先将自己的诗文送给主考官阅览,以示才华,称为投名状。
本朝科举采取糊名制,且不许考生与考官私相授受,投名状自然也就消失了。
欧阳春觉得,要使寇公接受自己,先得让寇公知道他的忠义,再得让寇公知道他的本事。
到底该怎么办呢?
欧阳春在瀛州城游逛了三四天,眼看着辽国大军就要到了,终于让他抓住了机会。
瀛州地处边境,市集里多是贩卖皮毛、茶叶、私盐的摊位铺子,或明或暗,三教九流汇集,其中多大宗贸易,用金银结款,鼎盛之时,一天的成交金额甚至比东京汴梁还要多。
欧阳春落脚的这处客栈就在买卖私盐的黑市边上,从他屋里的窗子望去,能望到黑市的一角。
私盐黑市坐落在一条花柳巷子里,若非欧阳春江湖经验老道,恐怕怎么也想不到,那条巷子里半掩门的暗娼都是私盐贩子们的外室,人员来往都用风月事掩盖,一旦谈成交易,就将人引进后院,后院是仓库,摆着一石石的私盐,点好数目就可以立即装车,从后门运走。
欧阳春游走黑白两道,对这些事早就见怪不怪了。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欧阳春自己也有几个黑道上的朋友,因此也更能理解,这都是为了生活。
某天早上,欧阳春早早地起来,打算下楼吃完早饭再去街面上逛一逛,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投名状可交。
他推开窗户,打算透透气,就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在街角一闪,似是进了那条私盐巷子。
欧阳春回忆了一下究竟在哪里见过此人,想起那条巷子明面上是干什么的,恍然大悟。
那道身影是花蝴蝶花冲!
花冲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武功不错,手段阴险,滑不溜手,江湖正道苦之久矣,然而始终抓不住他,倒叫他做下一桩又一桩伤天害理的恶事,祸害了无数无辜的女子。
欧阳春本来也追杀过花冲一段时间,但这花冲狡猾卑鄙,还擅长易容,每每让一身正气的北侠无可奈何。
最后是这花冲鬼迷心窍,竟去糟蹋了一郡太守的女儿。
这下可好,原本只是江湖同道自发围剿花冲,如今招惹了官府,那太守给花冲安上了数个罪名,遍下海捕文书,全境通缉,逼得花冲从此再也不敢抛头露面,更别说犯案了。
后来也有数起采花案发生,都不是花冲所犯。欧阳春还以为花冲就此绝迹江湖了,没想到在此时此地又见到了他。
那花冲许是馋女人得紧了,竟然大早上去敲暗娼的门。
风月女子都是晚上待客,哪有大白天见人的。
花冲这个万花丛中过的老手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欧阳春嗤笑一声,正要关窗户,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浑身一激灵。
花冲行走江湖多年一向谨慎,不然也不可能被全江湖的义士追杀仍然全身而退。
如今被官府通缉,当然应该小心上再加一个小心。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在白天以本来面目去敲暗娼的门?
若是被暗娼赶了出来,他何以自容?再被旁人看见了正脸,惹得官差上门,又该如何是好?
更何况,那条巷子是贩卖私盐的黑市,依花冲的性子手段,他怎么可能不事先打听清楚?
如果花冲知道那是卖私盐的黑市,他去那里干嘛?
欧阳春当年追杀花冲时曾详细调查过他的出身。
花冲出身杭州富户,家里是卖丝绸的,颇有几分家财。
他自幼酷爱习武,家里溺爱,给他延请名师,习得一身好武艺。
奈何花冲天生好色,秉性恶劣,未及弱冠便强逼小姑与他通.奸,把爹娘都活生生气死了。
气死了爹娘,他又一把火将家里烧了个干净,自己一人一马闯荡江湖去了。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要么就勾搭风流寡妇,让寡妇出钱养着他,要么就仗着武艺打家劫舍,得了钱财就在青楼楚馆里肆意挥霍。
这样一个做惯了无本买卖的人,怎么可能与私盐扯上关系呢?
他若真能倒卖私盐,倒不失为一桩正经营生了。
欧阳春从窗户纵身跃下,悄悄地坠在花冲身后。
他要看看这人究竟要干什么。
没想到这一跟,竟发现了一桩叫欧阳春怒发冲冠的大事!
那花冲竟然与辽国人勾结,欲要刺杀寇相公!
等那花冲与辽人商议完毕行刺的时间地点,返回藏身之处之后,就见欧阳春正在住处等他。
花冲再想逃跑已然来不及,被欧阳春打断了手脚,拎着去见了寇准。
寇准正愁无人可用,见欧阳春主动投靠,又武艺高强,大喜,立刻给他安排了探查辽国军营的任务。
至于花冲,刚落网时就交代了,他所勾结的是辽国民间的一个江湖组织,对方也像欧阳春一样,一心为国,想刺杀寇准,助自己国家的皇帝、枢密使一臂之力。
花冲因被多方追杀,不敢再犯案,囊中羞涩,对方以万两黄金诱之,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欧阳春此次探查敌营回来,不仅带回了辽国军营的情况,还将辽圣宗与耶律隆德的商议一并带了回来。
听说了辽军的下一步计划,寇准捻须而笑。
“不错,辽国找不到粮食,方寸大乱了。”
一位将领问道:“相公,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寇准道:“既然他们缺粮,我们就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他转向欧阳春:“不知欧阳义士能否夜探军营,全身而退?”
欧阳春道:“相爷如有吩咐,在所不辞。”
寇准点头:“那就请欧阳义士今天晚上去辽国军营里,将他们堆放马草的库房烧了吧。”
欧阳春领命,回房准备夜行衣靠。
一个将领疑惑道:“相公为何要专烧马料?若要烧,将人的粮草一并烧了不好?”
另一人说:“还那么麻烦干什么,那个欧阳春既然这样来去自如,就叫他把辽国的皇帝将军一并杀了,辽军群龙无首,自然退去。”
寇准摇头:“契丹兵力远胜于我,我们要取胜,只能智取为上。一旦将人吃的粮草也烧了,则契丹兵士必然破釜沉舟,豁出性命来攻城,我们很难抵挡。要是将辽国皇帝也杀了,更是如此,君不闻哀兵必胜乎?只有烧毁马料,契丹的军马没有了食物,战斗力必定大大下降。而人吃的粮草还有,契丹人还有退路,人一旦有了退路,就会变得软弱,也就不会激起他们的士气,对我们而言才是最有利的选择。”
众人恍然大悟。
寇准又道:“而且我们现在来到这里,不是来和契丹拼个你死我活的,而是要让契丹知难而退的。如今辽国虽然强势,但我宋国毕竟是大国,两国势均力敌,若要鱼死网破,必定生灵涂炭,到了那个时候,胜是惨胜,败是惨败,又有什么意义?”
那将领咬牙:“可我就是看不惯契丹人那副德行!若要如此,不过又是一个城下之盟罢了!”
寇准摇头:“你看不惯,谁又看得惯呢?都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而且城下之盟有什么不好?如今我们已今非昔比,只要我们能支撑到契丹粮草耗尽,愿意和谈,那么这一回,就到了我们漫天要价的时候了。”
澶渊之盟不仅是宋朝皇帝心里的痛,更是寇准心里的痛。
每年运送岁币北上的时候,都是寇准最痛心的时候。
然而木已成舟,再痛心也没有用。
而如今的这一场仗,关系着辽国究竟能不能再坐在谈判桌前,与宋国重新商定岁贡问题。
寇准望着远处的军旗,踌躇满志。
这一次,寇准再不误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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