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寇准这些日子已经总结出了一套颇有成效的练兵方法了。

    他在禁军大营里住了几天之后,就明白了,大宋禁军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战斗力的问题,而是军营风气的问题。

    所谓战斗力,无外乎是两军对垒之时哪路军队杀敌多嘛,这方面大宋理应占据上风的,因为大宋有比辽国先进得多的武器,有大弩,有铁兵,有护甲,还有粮食。

    辽国那边虽然有骑兵,看起来固然是比步兵强得多了,但毕竟骑兵也有自己的劣势,比如养马的耗费大,比如给战马打造护甲的费用高。

    一匹战马的护甲耗费的材料能打造好几副人的战甲了。

    什么,你说不给马打造铁甲,直接让马在战场上裸.奔?

    那马不就让人一下子给扎死了吗!

    而且马这东西是个活物,它有自己的脾性,可能比较暴烈,可能比较温顺,也可能比较胆小。

    想骑着它上战场,让它成为你的好战友,你得花大精力去驯服它。

    然后一个不小心,它还容易死。

    总之,一匹适合上战场的马是十分昂贵的,辽国也养不起太多。

    之前二十万辽军压境,其中骑兵能有两万就顶天了。

    而且宋辽之间的战争基本都是辽攻宋守,辽国兵临城下,宋国在城墙里猫着。

    骑兵根本不能用于攻城,毕竟马它不会爬墙,也不可能贡献自己的头槌去撞城门。

    宋国又有床弩,又有粮食,能在城门楼上射杀敌军统帅,按理来说,怎么都不应该打败仗啊。

    可是宋国它偏偏就能打败仗!

    寇准之前一直没有深入了解过禁军士兵们的内心世界,所以一直没琢磨出来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

    因为禁军士兵根本就不能称之为士兵,只能称之为一群以士兵之名纠结起来的人高马大的小混混,说软脚虾都是抬举他们,毕竟虾脚再软尚有一身硬壳,而大宋禁军除了一张嘴以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硬的。

    一群乌合之众,好逸恶劳,拈轻怕重,拉帮结派,寻花问柳。

    寇准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在七队实验兵身上总结出了经验之后,他立刻在军营里开始了大改造运动。

    首先,是军营里的老弱病残问题。

    大宋的军队分为禁军与厢军,禁军身高比较高,负责打仗,厢军身高比较矮,负责干各种劳役。

    而大宋皇帝喜欢安全感,于是就不停、不停地扩大禁军的规模,以至于禁军内鱼龙混杂,很多根本不达标的人也被纳入了禁军。

    寇准大手一挥,把禁军内凡是身高年龄不符合要求或有疾病残疾的全部清退,只留下真正身强体健的年轻人,并重新编造花名册,分为十二营。

    这一下子自然怨声载道,因为禁军的军饷比厢军高得多,还不用承担繁重的劳役,许多人都是走了不少门路才进的禁军,当然不想被清退去厢军。

    再加上各级军官吃空饷严重,一大家子的荣华富贵都指望这个,重新编造花名册意味着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谎报人数了,这怎么能行呢,于是层层推诿,命令不行。

    而寇准也不愧是寇准,三令五申仍无成效之后,雷厉风行地杀了几个带头闹事的,又以怀柔手段拉拢了一批人,再拿着他哄小皇帝写下的圣旨出来吓唬小兵。半月之后,禁军大营彻底折服在寇相公手下,说一不二。

    其中也深深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比如吃空饷吃得最饱的几家高级将领。

    这些人恨寇准恨得牙痒痒,几欲杀之而后快。

    若不是北侠欧阳春自瀛州一役后一直贴身保护寇准,恐怕寇准此时已经可以下地去当阎王了。

    寇准彻底清算了禁军人口之后,发现真是怨不得如今朝廷缺银子缺到要从茶政上再捞一笔了,这冗费也太严重了。

    理论上应该有八十万精兵驻扎的禁军大营,占据了可以驻扎一百二十万军队的地盘,却只有五十万的士兵。

    其余空下来的地盘上要么住了士兵家属,要么被那些高级将领们拿去盖房子,转手租出去当房东。

    租住这些房屋的,有普通的住户,有开铺子的,有开茶馆的,有开饭店的,还有开窑子的。

    久而久之,此地竟形成了一片颇为繁华的瓦肆,有几分后世市中心商业街的雏形。

    兵虽然少了,兵饷可是没少要,每年这些将领还要和朝廷哭穷,说养兵不易,请朝廷再多给他们拨一些银子。

    寇准是不怕得罪人的,但他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深究的。

    如今皇帝还未成年,太后又跟他不对付,想要彻底清算这些军营里的蛀虫还不到时间。

    只能暂且忍下,先把禁军练好,这些将领就先留着,等小皇帝大一些了再说。

    于是寇准只是重新核算了五十万士兵的饷银,从今年开始按兵发实饷。

    至于之前那么些年的饷银都去哪了,为什么说好的八十万禁军只有五十万,这些事情,寇准都没有发作。

    他只是从五十万士兵里挑选出了三十万真正身强体健的壮年人,归为“上军”,然后将这三十万上军都迁到军营里远离瓦肆的那一边,将其余被清退为厢军的士兵安置在瓦肆附近。

    其实依寇准本意,这个瓦肆都不该留,一把火烧掉是最好的。

    军营附近有这么个寻欢作乐的场所,太不好戒掉士兵们骄奢淫逸的风气了。

    可是等寇准真正去瓦肆里走了一圈,却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瓦肆最开始,只是军营将领建来敛财用的,可是随着时光推移,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这里。

    寇准漫步其中时,看见了为生计奔波的小摊贩,看见了沽酒当垆的酒家女,看见了走南闯北的杂耍艺人。

    这些人和军官们吃空饷根本没有关系,他们只不过是在汴梁城里万千瓦肆中选取了这一处谋生。

    如果将瓦肆烧掉,他们又该往何处去呢?

    所以寇准最终决定放任自流。

    他出身富贵,但并非不知人间疾苦。

    恰恰相反,他比很多所谓寒门出身的士大夫更能对平民的苦难感同身受。

    所以他才能够拥有如此隆重的民心。

    对于平民来说,他不是最简朴的官员,他生活奢靡,铺张浪费,但他却是最好的官员。

    赵受益来到军营时,寇准已经将三十万上军分为十二营训练过一阵子了。

    寇准的练兵方法借鉴了当初神仙传授给他的兵书。

    所谓军人的天性就是服从,训人其实和训狗一样,都是培养一种条件反射。

    只要一个人习惯了服从,那么他就会永远服从。

    此时的寇准,正在训练军人的服从性。

    所以赵受益在训练场上看到了如此震撼的一幕。

    士兵们五十人围城一个大圈,双手背后蹲在地上,每个人身后都贴着一个数字,正中央站着一个人喊数,喊道谁的数字,谁就从地上跳起来。

    整个训练场有无数个这样的圈子,炎炎烈日之下,喊数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士兵蛙跳的身影也此起彼伏……

    而寇准,坐在训练场边的观战台上,手捧着茶杯,笑吟吟地对赵受益说:“陛下觉得如何?”

    赵受益问:“师傅做此法训练士兵,有何深意?”

    寇准道:“臣发现了,现在的这些士兵都没太读过书,训练起来十分费劲。别说训练了,有时候连自己的宿舍都找不到。告诉他你是十一营二排七伙第四宿舍三床的,他在军营里绕一下午都找不着自己的床在哪。这是不会数数,臣现在用这种方法训练他们,不仅能让他们反应更加敏捷,还能教会他们数数。否则三十万人连数都不会数,何谈训练,何谈管理。”

    赵受益点头:“原来如此,朕明白了。”

    “对了,朕来找师傅,是为了请教师傅一件事的。”

    寇准疑惑道:“什么事情?”

    赵受益歪头:“师傅,母后说过几天要朕去录囚,什么是录囚呀?”

    寇准疑惑了一下,恍然大悟:“瞧我,最近忙着军营的事情,把这件大事都给忘了。”

    “到底什么是录囚呀?”

    寇准沉吟道:“其实陛下尚且年幼,原本不该着急这些事情。只是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各地多灾多难,北边又有契丹入寇。只能委屈陛下了。”

    赵受益道:“朕不委屈,只要师傅教朕如何做。”

    寇准道:“所谓录囚,就是请陛下到开封府大牢里面见囚犯,如囚犯有冤情,则请陛下为其做主。毕竟官府办案,难免有疏漏,或官吏徇私枉法,冤枉好人,则民众有冤无处诉,只能寄希望于陛下了。今年天灾人祸频仍,却不好再大赦一次天下,只能请陛下亲身录囚,以安天下民心。”

    赵受益心道,这倒不忙,不就是有冤狱么,等过几年朕把包拯搞到手,让他去坐镇开封府,朕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冤情了。

    “可是,朕又如何知道那人确实有冤,还是在骗朕?”

    寇准笑道:“陛下圣明威严,怎么可能有人敢对陛下撒谎。陛下只要用心去看去听,自然不会被人蒙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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