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忆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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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动作快,又蛮横,这么个人忽然从旁边跳出来,一溜烟跑掉了。现在常子的怀抱就是空落落的,还残留一点白狗的体温,当她发现自己手上什么都没有的时候。

    ——就像一个寻常的小姑娘。

    脸一皱,鼻子一红,两只眼睛瞪起,包着泪水。和之前判若两人,她直愣愣地盯着岩胜跑掉的影子,意识到自己是被针对了,不然怎么也欺负她?

    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能指望他们多么懂事多么冷静,常子自然也不例外,别人对她的判断多半是错的,她站在原地,也不动,放声哭起来。

    她哭的很伤心,抽噎起来。

    动静大得甚至引来院子里的家丁和赏花的夫人。

    夫人安慰上气不接下气的常子:“是怎么了?”

    她是有些意外的,平时常子说话做事都安静慎重,她甚至一度怀疑常子是不会哭的,可现在看,也还是有小孩心气的。不过能够把她弄哭的事情,恐怕也有些严重。

    她拉拉常子的衣襟,抚平领口的褶皱,然后温和地摸着乌黑的头发。她注视常子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心里知道多半是因为什么了,岩胜不喜欢和常子玩,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有些顽劣和自我,如果他们要展示出他们的喜怒的话,也是毫不掩饰的。

    女孩低着头也不肯看她,因为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哭起来也只会在夫人面前丢人。于是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细细的猫的呜咽:“岩胜哥哥把犬丸……”

    犬丸夫人是知道的,昨天常子的母亲给她送来了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陪伴她,晚上常子抱着犬丸睡觉。的确可爱,就连她看了也这么觉得。

    现在岩胜把一只狗怎么了?

    即使他要发泄自己的不满,对一只狗下手也是有失风度的。

    岩胜的性子大概也需要约束约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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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雪白的小狗由于闻到陌生人的气息在岩胜怀里用力挣扎,岩胜抱不住,白狗从他的臂弯跳下来气势汹汹地向着看书的缘一冲来。

    “你抓住它!缘一,别让它跑了!”

    要是跑回去,不就是要中常子的毒手吗?常子不是好人,这一点他深信不疑,现在要是让这条狗跑回去,一来是出事,二来工夫都白费了。

    看他气喘吁吁的模样,看书的男孩抬头打量,“兄长你这是……打架了吗?”

    打架的事常有,岩胜喜欢和附近的男孩做游戏,无非几种,一种是扮演将军指挥自己的部下,一种是在腰间束一把木头做剑客,之前岩胜偷走父亲的剑也不过是为了撑门面。但指挥权是不好拿的,男孩们都想要那个位置,因此好胜心极强的岩胜可以和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赢了的岩胜会耀武扬威地把他的标志——一顶帽子或者一把木剑带在身上,对男孩们发号施令,但很快他就会感到无聊,迷恋上其他东西。胜利得来得太快,也就会越发不珍惜,反而是父亲放在书房里那把摸不着的剑能勾的他心痒痒。

    用缘一的看法,这是人的劣性根。岩胜恰恰是这其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部分,可他的情绪也是真诚的,他关心缘一,也依恋母亲。

    父亲欣赏的就是这种野心,可野心的话他是没有的。

    “我没有!”岩胜涨红了反驳。

    这是污蔑!难道在缘一心里他就是这么个惹是生非的模样吗?他只是救了一条狗顺带教训了一下常子。

    “是常子小姐的狗吧?”放下书,伸出白皙的手指抚摸白犬脊背的皮毛,在他的注视下白犬很快温顺地趴下四肢,发出富有节奏的呼噜声。猜出狗的来历不难,他不出门,可耳朵是不聋的,当然也知道常子带回来一条狗。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岩胜那样唯恐避之不及。

    也许因为性格的缘故,他觉得常子是很好说话的人,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谁也不能说她的不是。毕竟岩胜有时候……是挺欠揍的?

    【目前岩胜缺少一点毒打。】

    缘一眯起眼睛,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像一尊小小的菩萨雕像久违地露出外泄的情绪。他的头发在阳光下是呈现近乎黑色的深红,不会特别有温度,但岩胜不同,岩胜就像个耀眼的小太阳。

    人人都喜欢岩胜。

    无论是母亲还是常子,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毕竟没有人是可以绝对公平的,何况他也知道自己的一些特质并不讨人喜欢。

    被揭穿之后的岩胜仿佛被提着脖子的鸭子,伸着脖子,浑身僵硬:“才、才不是!她是要做邪术,你离她远一点!”

    原来如此吗?

    ……

    ……

    缘一:“好,我明白了。”

    转而他却用控诉的目光打量岩胜,“用这种话形容自己的未婚妻是很失礼的。”

    一击致命,联系到父亲的坚决和对常子的偏袒,岩胜少见地开始思考起自己未来灰暗的人生……简直是地狱。一面是应当担负起未来大家长的责任,一面意味着伴随而来的日日面对一个自己讨厌的家伙的现实。

    斟酌片刻,他犹豫道:“那个……缘一,要不我……把家主之位和常子都让给你?”

    缘一微笑:“我没有意见,但是这是不能让的。”

    “如果你不想被父亲打死的话。”

    看起来岩胜最近有长进,知道利诱一类的手段了,可毕竟还是儿戏。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具备权威性的,现在也只是依附于庞大家族的不独立的孩子。

    无疑是儿戏。

    在缘一听起来只是有些诙谐,他不当真,可听到常子的名字的时候思绪还是出现一丝短暂的悸动。

    ——真是……傻哥哥。

    他把白犬抱起来放在膝盖上,过一会却又抱在怀里,站起来往外走去。

    “你去哪?”岩胜追上来。

    “我去还给它的主人。”

    这下岩胜不依了,他废了好大的力气,跑了一路才救下来的狗,这送回去不就是让常子看笑话吗?他一想又气又恼,揪住缘一的袖子,“你不能去!”

    缘一轻轻挣脱,反问:“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们不能给她看笑话!你说谁是你哥,我们才是一致的!”岩胜瞪着眼睛。

    他的苦口婆心无济于事。

    他的弟弟对于所谓的恩怨不感兴趣,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现在,他侧过头,清秀的脸上露出和他截然不同的笑,声音很轻柔,也没有一点强硬:“兄长还是好好珍惜自己的屁股吧。”

    已经可以预见被暴打的场面了。

    岩胜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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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当然是……被暴打了一顿。

    常子在一边哭,父亲就拿起柔韧的竹条狠狠抽岩胜的屁股,打得岩胜咬着嘴巴,半个屁股露在空气里,都是抽肿的印子。偶尔哭泣的常子看看被毒打的岩胜,看到他红肿的屁股,又被吓哭了。

    于是又是一阵毒打。

    趴在凳子上岩胜死死咬住下唇,也不哭也不闹,倔强得像只小狮子。他忍不住想,常子一定是故意的,这个毒辣的女人!

    于是抬起头从人群缝隙里寻找常子。

    她个头目前很矮,皮肤很白,加之头发乌黑,看起来像是辟邪的市松娃娃,是很漂亮又细腻的人偶——前提是她没有哭的那么惨。穿着红色枫叶和服的常子抱着她的犬丸,背后站着照顾她的佣人,乌压压的一片让她看起来更小了。

    她似乎很同情岩胜的屁股。

    岩胜恼羞成怒,试图用自己“霸气威严”的目光震慑这个无知的女人。然后常子吓住了,眼泪簌簌往下掉。岩胜把她的狗抢走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岩胜的敌意有多强了,现在但凡他看她一眼,都被自动理解为胁迫。

    现在岩胜瞪她,恐怕是之后想要教训她吧?

    常子想,母亲告诉她如果嫁人后就要依顺自己的夫君,那会是主导她生活的男人,可是如果那个人是岩胜……恐怕就会不择手段地报复她,比如逼她吃她不喜欢的芥末。

    想到这,她连寒毛都竖起来了。

    有人递过来一方帕子,折叠整齐干净。

    缘一比她要高一截,比岩胜矮一截,她很快就可以知道是谁。尽管如此,她看着这张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还是有些怕。

    他们都是束马尾,五官端正,目前看起来还是秀气纤细的脸上神色有不同。岩胜是倨傲的,而缘一却是平静无声的,后者比前者还要具备威慑力一些。

    他把帕子递给常子擦眼泪。

    然后就静静地看着她。

    他低下头,声音还是平静无害:“常子是故意的吗?”

    他当然不是刻意的,可他还是看见常子的脸色白了,和他之前说过的一样,常子是个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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